比如,穷困潦倒的少年把主意打到了设计师饱满的钱包之上……
这样想着,吴卿放慢了脚步,拍了拍自己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还顺势将自己的钱包从口袋中抖出了一角。
被偷的人已经做好了准备,这场剧本的另外一位重要演员也提着一根女生手臂粗的木棍从街道的另外一个方向出现,就等小偷粉墨登场了。
而“小偷”还在准备着,他所需要做的最大的准备竟然是让自己的同伴看起来不要那么像一个小偷。
当敲定了具体方案的一瞬间,罗伯特就入戏了,可惜他演技不足浮夸有余。罗伯特勾腰驼背,手挂在口袋边缘,顶着一张瘦削过分的黑脸探头探脑,眼珠子在眼眶中滴溜溜地转动着,属于走在街上都会被治安请走喝茶的类型。
“挺直腰。”迟于扶额,“罗伯特,你就差在脸上写上‘我是小偷’四个大字了,你能不能放松一点。”
罗伯特的腰立刻绷得笔直,成功从一个监.狱预备役走过了漫长牢.狱生活,终于放出来了。
迟于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微笑道:“罗伯特,我将委派你一个艰巨的任务。”
罗伯特伸长了脖子:“什么任务?”
“在原地等我。”说完,迟于生怕罗伯特粘着自己,脚腕一转瞬间就从小巷之中拐了出去。
吴卿的目光似乎往他那边看了一眼。迟于低下头,脚步一顿,平稳下来。
吴卿则下意识舔了一下下唇,心照不宣地收回了目光。
两人都朝着同一个目标努力。
直到一个灰扑扑的身影走上前来撞开了吴卿的肩膀,感受到钱包从自己的口袋中滑出,吴卿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两个人都在内心为自己十分自然的反应而喝彩。
少年的手腕异常纤细。吴卿这个时候才发现,因为营养不良,迟于的皮肤几乎是病态的苍白。他病恹恹的,只有眉眼意外的好看,一双狐狸眼中盛着干净的光。
“货真价实的男生。”这竟然是吴卿脑海中闪过的一个念头。如果不是苏苏的扮演过于成功,她也不会对他的性别深信不疑。
“你偷我钱包?!”吴卿深吸一口气,中气十足地念出了自己的台词。
少年的飞快地往她的身后瞟了一眼,目光在触及怒气冲冲走过来的老头手中的大棒的时候下意识缩了一下脑袋,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巷口。
纵深狭窄的小巷之中空空如也。
“?”
说好了同生共死的同伴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迟于的耳朵就遭了殃。从年龄上来看,埃里克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老头,但是他的体格可比迟于这个发育不良的小鬼要强壮得多。
他一手揪着迟于的耳朵,另一只手里的木棍就要往迟于的大腿上打过去。迟于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求饶:“别!别打!”
迟于举起手,右手拿着钱包:“我是看这位女士的钱包掉了,帮忙捡来着。”演戏不能太卖力,不然认定迟于偷了东西的埃里克肯定也会卖力地揍他一顿——那也太亏!
“帮忙捡?”埃里克意味不明地重复道,又低头冲着吴卿露出了一个自认为和善的笑容,“小姑娘,他真的没有偷你东西吗?”
迟于求饶一般望着吴卿。
不得不说,他有些后悔了。埃里克对于这个“小玩笑”的态度出乎意料的严厉。如果眼前的设计师指认他偷东西,他估计接下来的一周都别想出门了。
而对方又有什么理由不指认。
埃里克足足高吴卿两个头。在吴卿视角,埃里克白花花的大胡子一动一动,露出上面一双铜铃一样的眼睛。他低着头,问道:“小姑娘,他真的没有偷你东西吗?”他表情狰狞,语带恐吓。
竟然护短到了这种地步。
吴卿当场被吓到了。
趁着短暂的沉默,迟于想方设法给自己洗白。他双手奉上钱包,递到吴卿的面前:“你看看,一分钱都没少,我真的只是——”他偷偷看了一眼埃里克,又心虚地收回视线,“只是帮你捡东西。”
埃里克如炬的目光也落在了吴卿的身上。
吴卿忐忑地接过了钱包,打开翻了翻。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的钱包里原本有多少钱。比起少几枚银元,她更担心埃里克打她。她最后抬起头冲着埃里克干笑了一下:“一分不少。”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站在自己左右两侧的迟于和埃里克同时松了一口气。
吴卿的肩膀一沉,埃里克的大手往她肩膀上友善地拍了拍,笑着道:“真不好意思,我长相太凶了,经常吓哭小孩。”说着他大声笑了笑。
见没有人应和,他尴尬地闭上嘴,又狠狠瞪了迟于一眼。
除了一些细节有些出入之外,接下来的发展全在迟于的预料之中。
埃里克还是邀请吴卿暂时住到迟于的家里,等待周五内城大门的打开。但是邀约并不是为了弥补迟于犯下的过错,而是为吓到了一个无辜路人而道歉。
埃里克很轻易就将陌生人邀请到了自己家中,显得格外没有警惕心。
但是仰望着埃里克铁塔一样的身影和有她腰粗的手臂肌肉,再低头看看自己麻杆一样的手臂,吴卿觉得埃里克的自信有理有据。十个她都不一定能打过眼前这个壮硕老头。
吴卿假装犹豫,思索片刻同意了埃里克的提议。
她点头的时候,看见迟于没忍住露出了一个计谋得逞的笑容。
吴卿眯了眯眼睛,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某个人的陷阱。
某个人双手背在身后,脚步都显得格外轻快。
*
和外城的平均生活水准相比,迟于家的条件算得上中上。他的好伙伴罗伯特是纯粹的贫困家庭,小屋子就建在迟于家的隔壁,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在三人经过的时候,罗伯特滴溜着小眼睛从门缝偷偷往外面看。迟于记起自己被抛下的事情,毫不客气地上前给罗伯特家的破旧房门来了一脚。
“诶呦!”房门向内撞在罗伯特的额头上。
罗伯特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拉开了房门,正准备揭竿而起,在看见埃里克的时候,他又没有半分犹豫地缩着脑袋躲回了房内。
过了一会,他从窗口朝迟于比了一个大拇指。
吴卿更肯定自己马前失蹄。
迟于家是石头建筑,内部仅有两间房。墙上挂着兽皮和猎刀,昭示着主人的职业。当下正是春夏交替之际,只有一个杯子放在桌子之上,房间中没有第二个人生活的痕迹。
“小姑娘,这几天你就住在这家伙的房间。我家就在隔壁,他要是干什么坏事了,你吼一嗓子,我保证把他皮给扒了。”说完,埃里克又一把将迟于拎了过来,面对迟于,他的语气凶了不少,“你就呆在你老爸的房间,没事干别出来乱走。”
迟于从善如流:“没问题。”
他又懒洋洋地看了一眼吴卿:“房间可以反锁,锁上之后从外面打不开。当然,我也没那么无聊。”
吴卿没有说话,双手交叉挡在胸前,等待他切入正题。她敢笃定,迟于绝对还打着别的主意。或许对方一开始就只是拿“偷东西”当作筏子,真正的目的就是将她引到他家。
为了什么?
吴卿回忆着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
这一条街区上几乎没有见到壮年男性,屋子里进进出出的不是老人、女性,就是小孩。女人将浆洗的衣物晾晒在门口,其中棕灰色的皮草占据了大多数,麻布衣在这个街区反而是稀有货。
再结合迟于屋内挂着的冷兵器,几乎可以确定,迟于的父亲是一个猎户。石屋中没有女性的物品,说明他没有妈妈。
街区的狩猎队久久未归,家属却仍旧需要生活,生活离不开金钱。所以,迟于大概还是看上了她的钱吧。
想到这里,吴卿放松了下来。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她现在有的是钱,还是白得的钱,就算全给迟于她都不会心疼。
吴卿并没有猜错。
狩猎队整整两个月未归,外出时长早就超过了以往。为了生计而担忧的也不止迟于一人。
不过,迟于并不是必须得到吴卿的房租。他和罗伯特是隔壁街区面包店的学徒,领着一份能让他们不饿死的工资。这份房租其实是他为了埃里克争取的。
埃里克早年也是狩猎队的一员,但是随着年龄的增大,他不得不从队里退休。狩猎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伤病,一到阴雨天就会发作。
迟于见过埃里克病发的样子,一米九的壮汉汗如雨下,蜷缩在矮小的床铺上颤抖,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
埃里克没有结婚,更没有小孩,平常没事干会帮狩猎队的人照看小孩。迟于和埃里克呆在一起的时间比他和自己父亲呆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在迟于的心里,早就认定埃里克为自己的亲人了。
迟于看不了埃里克痛苦的样子,决定攒钱给对方看病。他做各种兼职的时间已经很长了,如今只剩下十个银元就能攒够给埃里克看病的钱。他算了算,只要能要到房租,下周五,埃里克就能见到医生。
第12章
等埃里克离开之后,迟于才敲响了吴卿的房门。
面前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迟于紧张地站直了身子,下意识回头飞快扫了一眼自己的布置,以确保一切准备到位。
视线重新回到了面前的女生的身上。
哪怕身处昏暗的陋室,眼前的服装设计师也熠熠生辉。她和他们生活在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迟于从小到大能够接触到的大部分人都由衷地嫉妒着吴卿这样的存在,他们嫉妒富人们富足的生活,甚至嫉妒富人们家里养的看门狗。
迟于没有产生过这样的念头,但是偶尔他会感到羡慕。但凡这些富人把自己手里的钱漏出来一点,埃里克就不需要在阴雨天忍受从骨头里渗出来的疼痛了。
不过迟于心里的所有不平衡在对上吴卿那双沉静的双眼的时候就消失不见了。面前的女生带着在迟于的世界中少见的、让人心情放松的气质。
脑内其余的杂音都消失不见了,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从吴卿的口袋里捞钱。
这样想着,迟于的态度骤然恭敬起来,他拿出一百分的服务态度,对吴卿说道:“女士,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吴卿的目光从餐桌上扫过。晚餐的卖相竟然还行了,大概是为了多赚她一些钱,迟于甚至还给乌漆嘛黑的桌子铺了一张发黄的白色麻布。那布不知道是从那个衣服上裁下来的,不仅不规整,而且还过分陈旧以至于半透明。
见吴卿并未流露出抵触之色,迟于松了一口气。他变魔术一般从口袋里掏出了准备好的价格牌,当着吴卿的面摆在了桌子上。
番茄土豆汤+干面包:0.1银元
吴卿:“……”
紧接着,他将另一张价格牌挂在了房门上。
住宿:2银元/晚
他还从身后摸出了一支鸡毛掸子装模做样地在门牌上弹了弹。
吴卿对食物的价格没有多少异议,但是实在不理解这个住宿费。她无语地指着穷酸到只有一张吱呀吱呀响的木板床,声音都提高了一分贝:“就这?你收我一晚上两银元?”
“床铺、被褥、”迟于眨了一下无辜的大眼睛,面不改色地指了一下床边摆着的大石墩子,“桌子。所有家具一应俱全,我做的可是良心生意。”
吴卿回了一个皮笑肉不笑。
迟于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过他很快就想到了另外的主意,他从墙角拖出来一把椅子,推到了吴卿的身后,顺势将吴卿按到椅子上。他绕到吴卿的身后,熟练地敲击起吴卿的肩颈:“增值服务,捶背捏肩——”
见吴卿没有回应,迟于两步绕过吴卿,旋身倚靠在料理台上。他从后面的桌子上摸出一条围裙,在空中一抖,另一只手立刻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了一把西兰花:“或者魔术表演,你喜欢哪个?”
“……”吴卿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迟于。
“都不喜欢吗?”迟于收起手里的东西,摊开手,“那没办法了。”
吴卿指了指房门上的价格牌:“内城的旅馆都没有这么贵吧。”
“没去过,不清楚。”迟于懒洋洋扬了一下眉毛,“但是外城只有我一家旅馆,本店具有垄断地位。”
“还有我家!”黑黢黢的罗伯特从窗户缝隙中探出一个脑袋,“住我家,我家一晚0.5银元,可便宜了!”
迟于猛地回头,瞪着拆自己台的好伙伴。
吴卿给逗笑了,搭腔道:“好主意,你家一餐饭多少钱?”
罗伯特伸了一个手指:“一日两餐共0.1。”
吴卿:“成交。”
迟于黑着脸道:“罗伯特,滚进来。”
“好嘞。”罗伯特笑嘻嘻地应了,立刻从窗口翻了进来。他探头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食物,顺手将自己挎着的包裹放在了桌子上:“呦!还挺丰盛,我怕你们吃的不够,还带了几个面包来。”
“埃里克说过无数次,天黑后不要在外面乱跑。”迟于将包裹收进了壁炉之中,冷着声音道。
罗伯特不见外地从锅里给自己盛了一碗汤,他一边喝一边敷衍道:“我知道,我知道。天黑之后不要出门,因为灯下有影子。但是我们长这么大了,你有见过影子吗?”
“什么……影子?”吴卿面露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