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朋友显然有很多小问题,尤其是在自己的世界观受到冲击的时候。
寒青回头看了他一眼,反问:“‘世界’真的是可以被定义的东西吗?”
严衍十分迷茫。
“往大了说,天地间可以说是‘世界’,宇宙可以说是‘世界’,而往小了说,一句话、一次呼吸里也许都蕴含着一个‘世界’。”寒青看上去并不在乎,“这种随便怎么样都说得通的东西,只能看你自己是如何去定义它的,而不是去寻找它的定义。”
“我来做定义……?”
“对,你定义你的世界,同时也是在定义你自己。”
严衍依然无法理解。
暮鸦让寒青别再为难严衍了,回头喵了声:如果你想教他魔法的话,还是老老实实从最基础的开始吧。
“天才是不需要基础的。”
暮鸦:万一他不是呢?
“我从不看走眼。”寒青的语气微妙的嘚瑟。
这时候严衍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了。“可我是那种期末考试要花常人3倍力气才能及格的人。”
“那你最后考多少分?”
“150的卷120左右,100的卷80左右。”
寒青压根不知道此间考试的内容和成绩线,“不都在一半以上嘛,问题不大。”
严衍毫无安全感。
这时候他们也来到了目的地。
暮鸦停了下来,它看到了这个世界正在从“无”到“有”的过程,看到了脚下的路正在向它来的方向一点点延伸,而在人类眼中此时和刚才没有任何区别。
看来是走对方向了。
黑雾在周围轻轻扬起少许,往前铺了过去,就像是给这个世界铺上了一层铅色的粉底,那些本来不可见的,终于是显露出轮廓来。
一个巨大的蜂巢。
寒青抬手拦在严衍身前,示意凡人呆在自己的身后。
“有危险?”
“现在还不确定。”
无论是寒青或者暮鸦都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世界与蜂巢。
这个蜂巢,或者这个世界本身,都如同某种早已死去多年的物体一般,毫无生气,没有丝毫的变化与动态。
连基本的沉浮感都没有。
蜂巢是有主人的,但是没有任何蜂兵。
严衍的呼吸慢慢减缓。
寒青就转身去拍他的后背,帮他找回呼吸。
对于凡人来说,面对这种东西带来的打击是迟缓而持续的,发作的很慢,严衍最初受到惊吓的时候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同时又十分长久,那种恐惧会刻在他灵魂里,就算离开此地之后,也会终生受困于噩梦。
即使现在他的身体已经在恐惧了,他的意识还在迟缓,还是没有发觉问题所在。
快速闪动的视线、冷汗、心理性窒息,在没有外力帮助的情况下,很快就会陷入昏迷,甚至活活吓死。
只有意志力超群的人才能抵御这种可以说是为安全被动性质的恐慌。
曾经的严衍只是个奶奶家养了只特殊的猫咪的凡人。
现在的严衍只是个在有好多猫咪的猫咖啡店里努力的打工仔。
显然他并不具备抵御这种恐慌的能力。
寒青的安抚无效,严衍已经停下了呼吸。
他在闭气,试图憋死自己,以达到从这个环境里逃离的目的。
暮鸦没有回头,只是将黑雾释放出来,那些烟雾裹着氧气钻入严衍的肺腑,形成一整套辅助形式的呼吸系统。
如果熬嗷在这里大概会友善提议:敲晕吧,吓不死吓疯了也不太好。
但寒青和暮鸦在这方面都不太行,有些缺乏人类常识,两只不约而同都认为严衍只是吓到哽住了,只要把气顺过来就好了。
可怜的严衍只能这么苟着。
在昏迷和清醒的边沿,有个什么东西吸引了严衍的注意力。
他无法确定那是否是某种极度恐慌下产生的幻觉,与此同时,奇怪的是严衍依然觉得自己没有在害怕,尤其是那东西出现之后,严衍甚至有点儿放松的感觉。
那是一只煤球兔。
身体小小的,眼睛圆鼓鼓,一对长耳朵软趴趴的,看起来人畜无害。
煤球兔是从暮鸦的后背上跳出来的,之前大概是躲在背毛中,暮鸦的背毛看似很短,其实厚度非常可观,严衍收拾猫窝的时候有幸摸过一次,那种柔软细腻的手感,直接就将他给升华了。
现在也是,一想起那个手感,严衍顿时感觉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煤球兔蹦蹦跳跳的前进,暮鸦迈开猫步跟上去。
严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移动,黑雾卷着他跟上了猫的步伐,后面跟着寒青,这个法师时不时看一眼他们来时候的路,也不知道在关注什么。
“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我们好像回不去了。”寒青突然来了句。
“喵。”
暮鸦发出安慰的叫声:那是此间的祂给你的感觉,现在的情况是此间的祂希望你留下来。
这时候猫咪口中的“此间”指的已经不是生育了严衍的那个世界了,而是这片完全停顿的死亡之所。
寒青接受了暮鸦的说法。
对于这些无法理解的东西,法师有着自己的相处方式——他放弃理解。
“反正,我是一定要回去的。”——他只关心自己的目的。
听着简单的对话,严衍的呼吸开始进一步稳定。事实证明不仅是恐慌具有传播性,冷静、稳定的思维也具有感染性。
在猫和法师完全不怂的情况下,唯一的凡人也开始适应周围的环境。
见状暮鸦撤出黑雾,“喵?”感觉还好吗?
严衍吃力地点了点头:“好多了。”
“为什么我能呼吸呢?”严衍不太能理解,他很好奇,也可能是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这里的一切都是‘死’的,为什么我能呼吸?”
暮鸦露出疑惑的表情,似乎不理解双方之间有什么关系。
两句话的时间煤球兔已经跳到蜂巢的面前,寒青越过暮鸦跟到那里,然后突然的卷起了疾风,风将寒青裹住,往后退了一段距离,几乎是同一时间,从蜂巢的洞口中冲出一堆煤球兔,它们几乎要抓到寒青了,只差分毫而已。
“想拿我加餐?”
寒青发出哼笑声。
“小心我拿你加餐。”
第68章 项圈里的煤球兔 04
对于寒青原生的那个世界毁灭了的这件事情, 其实是有很大问题存在于其中的。
首先一点就是,寒青应该是知道那个世界即将毁灭的。
他离开了。
而且肯定是在世界开始崩塌之前。
所以熬嗷一直怀疑寒青参与了那个世界的灭亡,而且是作为某种至关重要的推力, 只是世界已经灭亡了,就算当时曾经满地都是证据,那些证据也跟着世界一起回归未存, 根本无从查证。
熬嗷也只能当做没想过这件事情。
反正,世界毁灭是要有前因后果的, 他们现在所在的世界健康得很,正在青春期蓬勃生长的状态下, 轻易毁不掉。
这时候见寒青像要动真格的,暮鸦好奇的支棱起耳朵。
如果能窥探到对方完全不受干扰下的全胜实力, 倒是能作为一个辅助推理的参考。
那群煤球兔一个个裂开,上下分离,张开带着獠牙的“嘴巴”,姑且叫那个嘴巴吧,虽然无论怎么看, 在严衍眼中那都是条可怕的深渊裂缝。
也许寒青不会害怕。
嗯,他确实不怕, 而且还挺兴奋的。
暮鸦蹲坐下来,用尾巴拍了拍旁边的“地面”, 邀请严衍坐下来。
这时候严衍才意识到脚下的地面已经消失了,变得透明, 而更下方的黑暗并不纯粹,而是另一种滚动的物质。
不是宇宙, 不是深海, 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可以描述的模样。
只能说那肯定是不均匀的, 是混乱的。
这一看严衍就意识到自己站不稳了,呼吸也再次变得急促,他只能坐下来,开始喘息,并试着伸出手,将暮鸦抱到怀里,好在黑猫没有拒绝。
温暖的活物的体温,厚实的毛感,几不可闻的咕噜声,这些东西叠在一起就成了完美的安定剂。
再抬头去看就发现寒青已经升到了很高的地方。
他们要将脖颈昂的笔直才能看到。
寒青控制过水,也控制过风,归根究底是一种能量的牵引,他喜欢就地取材,手边有什么就引什么来供自己使用。
空气里像是有什么无形之物被提炼凝固,结成某种透明的不可观测的东西。
以人类的肉眼去看,只能看到细微的凹凸变化,似乎光在这种东西附近出现了折射,如同透过水面,使得影像产生细微的偏移。
寒青在自己身后做了个几乎看不见的巨大猫咪。
透明的猫高高抬起爪子,对着煤球兔群拍了下去。
黑球们应声而散,兵分多路,窸窸窣窣的往寒青身后包裹过去,它们应该是没有明确的智力,却能通过一种特殊的手段彼此协调,像是蚁群那样,跟随女王的指示,彼此簇拥形成暗色风圈,将寒青这个入侵者紧紧包裹在内。
透明的猫也随之卷入,动态来说不像是被拖入其中,更像是自己融进去了一般。
严衍看着看着,暂时忘记了恐惧,他看向小黑猫。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寒青的招式很像是暮鸦的黑雾,那种自体涌动,能随时融入周围的一切,看似没有杀伤力,却又无处不在的感觉。
眨眼的功夫主客逆转,煤球兔被风卷起,发出一连串嘻嘻嘻的声音,不是笑声,而是刺耳的尖啸。
几只煤球兔被互相拍在一起,变成芝麻兔饼。
只是魔法也是一种能量,寒青越是努力,煤球兔越是饥饿,很快它们便为自己找到了突破口,开始一口一口凭空做出啃咬的动作。
唇齿咬空的“碰碰”声接连响起。
严衍露出疑惑来,“它们在咬什么?”
“喵。”暮鸦告诉他:它们在吃寒青的魔法能量。
魔法是能量,物质是能量,生物的血液和温度也是能量,所谓的差别也不过是能否被提炼、利用。
这点小问题难不倒煤球兔群,它们就是为了收集任何能被收集的能量而创造的生物。
一大堆贪吃豆开始嘎嘣嘎嘣啃噬起来。
在这个严格来说并没有空间和时间的地方,声音的传递都被扭曲了,脆声几乎是在人类耳骨里头炸开,严衍的表情因此微微扭曲。
暮鸦回头看了他一眼。
还可以,至少已经不会陷入被动恐慌之中,这就证明严衍正在适应这种事情。
两脚兽是很特别的物种,只要一次性吓不死,吓着吓着也就适应了。
它们吃,寒青就喂。
和小灰的煤球兔不太一样,这些兔子吃了也不会长大,衬得那只跟着暮鸦一起来的煤球兔额外特别——全场只有它在生长。
暮鸦旁观了一会,也散出自己身上的黑雾。
“喵。”一起喂祂吧。
暮鸦冲寒青发出喵叫声。
寒青:“喂?”
人类法师大概是不认同这个做法的,眼神里染上了少许的不耐烦,他有自己的办法,一些能量钓鱼似的引诱着煤球兔,像是要将它们引去某个位置,当暮鸦再次叫起来,咪呜声里是不容置疑的命令,法师也只能暂时停下自己的计划。
寒青低头看向猫咪,就问。
“你这是要当救世主吗?小猫。”
暮鸦微微摇头。
就好像手上拿着草莓味硬糖,默默看着小孩闹着非要橘子味软糖,那种复杂的心情。
饲喂蜂巢中涌出的煤球兔,就等于是在饲喂一个世界。那需要消耗掉的能量远不是寒青和墓鸦能够提供的,不难感觉到寒青持反对意见,他在话语中坦率的带出了少许讽刺,那是他在表达抵抗的情绪。但墓鸦有自己的计划,猫的决定难以动摇。
黑雾不断灌入煤球兔的口中,大概是觉得它们一口一口吃太慢了,居然主动扒开它们的嘴巴,开始往里面疯狂灌入。
凶残程度非常骇人。
不仅是严衍,连寒青都给看愣了。
“这个我可没办法奉陪。”寒青发出叹息,“你到底有多少能量?小猫。”
暮鸦轻声咪呜,很自信的回答:很多很多哦。
多到以寒青的认知是无法计算的程度。
更何况它并不打算真正意义上的喂饱这些煤球兔的主人——喂饱一个世界,那种任务无论是谁来做,任何生灵任何力量甚至哪怕是另一个世界,都无法达成。
寒青又问:“你要做什么?”
“喵。”祂病了,我要治好祂。
暮鸦说道。
“这种事情就算是对你来说,是否也太过于疯了?”
寒青抽空低头看向猫,同它确认。
此时的暮鸦却表现得十分理所应当,喵:我的本质是医生,治疗是我的天性。
旁听的严衍一愣一愣的。
能被称作为“祂”的那种存在,也是能被治疗的?
祂也会生病?
严衍无法理解,人类的表情再次迷茫起来,充满了对未知的不解。
不过,至少他不再害怕了,严衍的注意力全在寒青身上,人类法师拿着自己的能量,像是逗猫那样逗那群煤球兔,那副仿佛玩的不亦乐乎还十分游刃有余模样,确实能吸引他人的目光。
尤其是煤球兔几次差点咬到寒青的身体,它们的口中没有牙齿,却能从能量层面切断一切东西,这就使得逗弄异常刺激,像是场随时会转向血腥暴力的限制级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