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一下。“为何?”
“城内有宵禁,”店家说,“一入夜,官府便要巡查。”
“我刚从平州过来,”我说,“那里一切如常,怎么偏这地有宵禁?”
店家犹豫片刻。“客官有所不知,我们这小城,最近夜里不太安生……”
“不太安生?”我和九枝对视一眼,“巧了,我和这位小兄弟,专治不安生,你这样一说,我倒更想出去看看了。”
“那可使不得!使不得!”店家连连摆手,“到了夜间,会有妖怪出来捉人呐!”
第23章 昭云(一)
“捉人?”我皱起眉头。
“是啊!”店家说起来还心有余悸,“这才不到半个月,已经有五个大活人失踪了,如今全城都人心惶惶啊。”
“怎知道是妖怪捉的?”我问。
“那好端端的人,无声无息就不见了,这还不是妖怪捉的?”店家说,“这些人还都是有家人的,家人连一声响动都没听见,官府去查,也没查出个什么,甚至家里的物件都原样摆着,这要不是妖怪,什么人有这本事?”
我沉思片刻。“全都是夜里失踪的?”
“那可不吗,”店家道,“城里这几日宵禁后,都还丢了一个。”
“没请些道人、方士来吗?”我说,“单靠军士,怎么捉妖怪啊?”
“也请了,”店家说,“只是还没抓到那妖怪,所以客官万万不能夜里出门啊,州府昨日又增派了人手,全城紧密巡视,你们外城来的,这时候可莫要添乱了。”
你就是怕被责罚吧……不过这事也确实奇怪,妖怪没事儿捉人干什么?
难道和瑶卿听到的那声呼救有关?
“客官方才说的,您二位似乎不俗?”店家问,“是做什么的?”
“我和他从前做过……捕快,”我随口编瞎话,“后来不做了。想说若是有人作乱,我俩自当是该出力的,但既然是妖怪作祟,那我一定谨记店家嘱托,晚上绝不出门。”
事情还不明朗,我不想暴露身份。
这么一说,店家才终于心安,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我掩好门,回身发现九枝正看着我。
“娘子,真的不出门?”他问。
……怎么连你也给骗了?
“出当然是要出的,”我说,“晚一些再出。”
九枝心领神会,欣赏了一圈这上房的陈设,在屋内床铺上美美地躺下。
须臾又坐起来。“饿了。”他说。
子时,我悄悄推开窗,从上房的窗子溜了出去。
九枝先行在窗下等我。我给他和我自己都施了术法,隐藏起行踪,教任何人都看不见我俩。
两个时辰前,我叫了饭菜进房,跟九枝好好吃了一顿,又补了会儿觉,现在两个人都神清气爽,沿着城中大路往远处走。
我打算先探查一下瑶卿说的那桩事,无论如何,眼下这是最急切的。
当然,若是那桩事和城内的异状有关联,就最好了。
店家没骗我,城里的巡查是很严,没走多远,就已经遇上两拨夜巡的兵士,甲胄齐全,队列齐整。街巷里也能看到一些捕快的形迹。
暗处还有一两位道人,看样子本事着实一般,连我和九枝路过,他们都没发觉。
我提着防备,一条街一条街走过去,却始终没听到瑶卿说的那个女子声音,走出一段我就看看九枝,九枝也摇头。
……不会真的来晚了吧?
我二人转了大半个城,都没听见什么异常,周遭寂静,只有兵士巡过时才有声响。
眼看天色要转亮,我想说今夜大概是没戏了,正打算叫上九枝回客栈,九枝忽然抬手,示意我别出声。
“听到了。”他说。
他话音刚落,我也听到了,一个非常细弱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过来。
“大仙莫走……救救我……”
真的是位女子。
我仔细听着,却无从分辨出声音传出的方向,试着往几个方位走了走,声音还是似有若无,找不到源头。
“求求大仙了……”这个声音道,“小女别无他法……”
听声音,她不像是妖,也不像是鬼,当然也不会是人。
“你是谁?”我问,小心地控制着嗓门,别被旁人听见,早知道就和芳岁学一学隔空传音的功夫,当时下山走得急,居然忘了。
也不知道我轻声细气的,那女子听到没有,好在我凝神静气等了等,又听见她的回音。
“我是……别离天的玄女……”
玄女?
玄女我是知道的,就是仙女嘛,但玄女不是都在天上吗?
她说的别离天,就是三重天的第一重,再往上是不得天,最上是无谛天,自小我爹给我讲过不知多少遍,我已烂熟于心。
可她是怎么会在这城里的?
“你在哪?”我又问。
又等了一阵,一声更微弱的回答传来:“我在……城南……”
后面她还说了什么,根本听不清了,我连忙喊她重复一遍,这回竟彻底没了回应。
我还在想她遇到了何事,九枝戳了戳我,指指远处。
天要亮了。东边城头上,已露出一点霞光。
夜晚时可以呼救,天亮了便出不了声,如此看来,这玄女的微弱神异,只有在夜间才能施展?她是被困住了?又是被谁困住的?
一头的雾水,但我又不可能把整座城都翻一遍,只好先赶回客栈,看看能不能探听到消息。
还是从窗子翻进房内,等到楼下忙起来了,我和九枝装作刚睡醒的样子,下楼到大堂里,叫了早饭。
“客官昨夜睡得可好?”店家从后厨出来,忙不迭和我俩打招呼。
“睡得不错,”我随口说,“掌柜的,看你神情困顿,昨夜可有异状?”
店家一愣,叹了口气。“唉,让客官说中了,今日一早就有伙计进来传信,昨夜里,又有一个人被妖怪抓走了!”
……啊?
“怎会?”我说,“不是有官兵和道人在巡查么?”
“谁知道啊,”店家一脸愁容,“据说和之前一样,还是悄无声息就不见了,这次是城西李家的当家,连他家夫人都被妖怪打伤了,现在还昏迷着。”
“被妖怪打伤了?”我愈发好奇,“怎么个打伤法?”
“那倒不知道,”店家说,“听伙计说,发现她的时候,她正躺在家里卧房门口,不省人事,身上也没看见伤,官府已经差了人去李家府邸,只等她醒转了,再问明缘由。”
我听着,没说话。这桩子事越来越奇怪了,若真是妖怪,官兵看不见确是正常,道人们也丝毫没察觉?
我同九枝也没察觉,虽然昨夜我二人并未走到过城西,但有妖怪的话,九枝不可能感知不到啊。
当然,他现在闷着头吭哧吭哧扒拉早饭的模样,也不像个耳聪目明的就是了。
店家还在连声哀叹。“这可如何是好,”他说,“如今人人自危,传到外面去,我这生意都难做了……过些日子,大皇子还要来这城里,万一出些差错,皇上怪罪下来……”
他打了个冷战。
“大皇子?”我忍不住问,“就是当朝太子吗?”
“哎哟,可不兴瞎说啊,”店家赶紧示意我小点声,“皇上至今未立太子,这可是大忌讳!教人听了去,别说你小命不保,还要连累我!”
我看看店里也没有旁人,就拉过一把凳子,让店家坐下,顺手给他倒了杯茶。
“掌柜的,我二人此前久居深山,前阵子才出山,对这些庙堂的事确实不太了解,”我赔着笑说,“你若不忙,可否告知我一二?”
店家想了想,又叹口气。“难怪你方才口无遮拦……此事已经闹腾了几年了,皇帝年纪大了,却迟迟不肯立嗣,传言朝廷上那些大官急得什么似的,可说不动啊,就搁置到现在。”
“你说那些皇子皇孙,哪个不想着穿龙袍?皇帝不发话,就在底下明争暗斗,还有结党的,别看现在天下太平,暗地里可凶险着呐。”
“皇上有几个儿子?”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但压进了心里。
“一共八位皇子,还有一个公主,公主就不提了,和她也无干系,”店家说,“这八位皇子,有五位还年幼,眼下暗中争位的,就是年长的三位,大皇子受重用,都猜这皇位早晚是他的,巴结他的人也多。”
“他来这瑞临城,是要做什么?”我又问。
“说是皇上派他南下治水患,”店家道,“估计没那么简单,如今都传着说,是皇上特意考察他,事情要是做得漂亮,等回京城了,就该立他为太子了。”
我点点头,装作不经意地问:“那掌柜的,你可知道皇上的女儿,长什么样?现在何处?”
“那我怎么知道,”店家睁大眼睛,“就知道都叫她宁安公主,皇上挺宝贝她,其他的,杀了我我也不敢打听啊。”
“宁安公主?”我皱起眉头,“和宁安城有何关系?”
“她是在宁安生的啊,”店家说,“当年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平州大乱,他领兵驻扎宁安,公主恰巧生在那里,那一战太惨烈了,南边那帮蛮子太能打,差点儿皇上自己都没命,后来便给了公主这个封号。”
他狐疑地看着我。“你连这都不知道?你不是做过捕快么?”
“我……过去只管捉贼,对这些不操心,哈哈,哈哈。”我强行糊弄过去。
店家倒也信了。“想来这公主也该有二十来岁了,”他兀自说,“也没婚配,这皇上也是的,公主这么大年纪还不婚配,以后怕不是嫁不出去……”
我正想说你这是什么话,店家一激灵,反应过来,先给了自己一巴掌。“我这嘴……客官姑且一听,可别当真啊,就算你出去报官,我也是不认的。”
我摇头。“掌柜的放心,我只当没听见——咱们不是就在这里喝了喝茶么?”
店家擦擦汗,连声称是。
“对了,还有件事,想问问掌柜的。”我引向正题。
“客官但说无妨。”
“这城里,除了妖怪捉人,最近可还有过其他怪事?”我问。
“怪事?没有了啊,”店家想一想,“客官指的什么事?”
“就比如最近这一两个月,有没有过那种,常理难以解释的怪事发生?”
“好像也没有啊……”店家又想了想,忽然抬起头,“哦,客官说的,莫非是刘家那档子事?”
“刘家?”
“这一两月,算得上奇怪的,也就是刘家那事了,”店家说,“他家中原有个夫人的,生得俊俏标致,大家私下里还议论过,他姓刘的一个穷酸书生,竟能娶到这么好看的婆娘,祖上是积了多大的德……”
“但是?”
“但是前些日子吧,他家夫人再也没出过门了,那边左邻右舍都说,他夫人……疯了。”
第24章 昭云(二)
“疯了?”
“说疯了,也都是传闻,听人说,这是姓刘的自己说的,”店家说,“实质如何我也不清楚,总之刘家夫人确实有阵子没出过门了。”
“刘家在哪里?”我问。
“城南头,”店家说,“离南城门很近。”
果然。
生得标致的夫人,城南,突如其来的怪事……看来那玄女就是在那里。
“这位刘姓书生,是什么人?”我再问,“听掌柜的口气,似乎对他有些成见?”
“他?”店家鄙夷地冷哼一声,“不学无术,说是书生,正经书没念过几本,也不考学,天天满嘴的之乎者也,不然就满腹牢骚,这城里人都烦他。”
“家里很穷么?”
“何止是穷,”店家道,“这城里就没几个比他还穷的了,他爹娘死得早,给他留下点家产,多少能让他吃得起饭,挺大个人了,都不想着做点儿正经营生,就这么混日子,还吹牛说什么,他要是去赶考,必定高中,那你倒是去考啊。”
“他是怎么娶到妻子的?”我接着问。
“那谁知道,”店家撇嘴,“头些年的时候,他到处求人给他说媒,城里媒婆们都懒得理他,他这样的,哪个姑娘家想不开要嫁?结果也奇了怪了,有一天,他家里忽然就有女人了,你说这是什么理?”
“他家夫人……是哪里来的?”
“姓刘的说是江北逃难来的,我看不像,逃难过来的哪有这样好的气色?”
“官府不会查么?”
“这怎么查,”店家耸耸肩,“跟北人那场仗打完,南边也四处生乱,这些年才刚平定下来,官府名册都不全,他就说夫人是江北来的,官差还能到江北去看看?”
我沉默了。拼凑一下所知的细节,玄女多半是被迫同这刘姓书生成的亲,可是,为什么?
玄女怎么说也是神仙,莫说寻常人,她不乐意,我都未必能近她分毫,那书生是如何做到的?
“话说,客官问这个做什么?”店家冷静下来,似乎又对我产生了怀疑。
“哦,我是……进城的时候听人说起,当时听得不仔细,如今想起来,一时好奇,心说掌柜的见多识广,也许会知道。”我继续糊弄他。
好在店家对人很轻信,又或者不愿耽误赚钱,依然没多问。
毕竟,我下楼时,又加付了两晚的住店钱。
“对了,掌柜的,”店家起身要去忙,我从后喊住他,“那位刘家的夫人,可有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