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灵[玄幻仙侠]——BY:烟波人长安

作者:烟波人长安  录入:09-28

  我也看着他,一下笑出了声。
  “一人所为?”我冷笑,“若说你府上家眷不知情,我信,但你一个人能做到这些?不可能的。”
  云卿有些困惑。“有灵,你的意思是?”
  我转向常余策。“常大人,内城修缮,大致顺序是怎样?”
  常余策被我问得有些糊涂。“这些事都由工部主持安排,具体我也不清楚,但我看过手下暗卫的通报,此次修缮,该是先清理内城三道水渠,然后修缮各坊房屋。”
  “有一道水渠,就在发病的两坊旁边,是么?”
  “是。”
  “来月坊和应顺坊,先进行大修的是哪一个?”
  “应顺坊,”常余策答,“姑娘去的是来月坊。”
  “那,最先出现病人的,也是应顺坊,对吧?”
  常余策一怔。“确实是。”
  我叹了口气。
  事情的脉络,差不多明晰了。
  京城外普济河里,一直有条龙栖息,平素极少现身,与人间自也相安无事。
  我看我娘亲的书里写道,龙不分雌雄,吸纳天地灵气而受孕,这条龙,该就是在经年累月里,有了身孕,某一日,便诞下了一枚后代。
  但幼龙玩闹,不慎游入水渠,顺着水渠就进了京城。
  工部修内城之际,有监理之人发现了它。
  尚不知内情如何,但我猜,此事后来被身为内阁辅臣的张伯远知道了,几名本就心存不轨的官员一合计,便想出了个恶毒的法子。
  这些人不欲看到云卿登基,而云卿兵权在握,他们无力阻拦,于是计划将幼龙擒获,锁于城中。
  龙寻子心切,定会降临京城,如此恰好利用众人对龙的敬畏与传闻,做出苍天动怒的假象。
  京城的人看到龙,自然会想到,是女子要称帝,惊了龙脉,招来天罚,由此再要把云卿拉下马,就顺理成章了。
  只是他们捉捕幼龙时,重伤了龙身,幼龙自水渠下暗流逃入应顺坊水井,又逃到来月坊水井,才被抓住。
  至于龙血混入井水,使民众发病,倒在意料之外,却又误打误撞,为他们造势提供了另一道便利。
  既然病因查不出,状况奇诡,刚好继续归因为天降之罪,顺势再推到云卿身上,逼她弃位。
  不过他们算漏了一处,幼龙伤重,被擒捕后,没多久就死了。
  张伯远只好把幼龙埋在自家宅院中,反正他位高权重,很难被人发现。
  这一手的确有用,如若不是我娘亲在书里留下些许记载,帮我想到龙血一事,现今之时,只怕云卿只能遂了他们的意。
  我把我的推测原原本本说完,又看看张伯远。“张大人,若我所说有半分错漏,还请大人指正。”
  张伯远低着头不说话。
  此事过于离奇,常余策和衔玉他们,一时也瞠目结舌。
  “想不到啊……”云卿叹道,“为了阻我登位,你们居然做到如此地步……”
  “但是伯远,”她瞪视着张伯远,“你可有想过,龙子已死,你该如何平息龙的怒火?我若弃掉皇位,你是得偿所愿,可京城现下的事端,又如何收拾?如果龙再度暴怒,屠戮城中民众,你有法子对付它吗?”
  张伯远还是不说话。
  “你等竟还指责我不顾惜黎民百姓!”云卿怒道,“为一己私欲,陷全京城于水火,究竟是谁罔顾百姓性命!”
  张伯远长叹一声,重重叩头。“臣无言以对,”他说,“只求一死!”
  “你以为你死了,就没事了?”云卿道,“方才我还在想,你抢着揽下所有罪责,是要替谁遮掩,如今我明白了,你如此行事,是为了你那岳丈!”
  ……谁?
  我不明就里,看向衔玉。
  衔玉凑近我,小声说:“他岳丈,即是工部尚书。”


第69章 凤起(五)
  我忽然想起来,张伯远这个名字,我在哪里听过了。
  宁安城,不破山。
  他不就是不破山君秋织锦还活着的时候,玩弄她的那个男子吗?
  不就是秋织锦一直念念不忘的那个人?
  难怪呢,内阁五人里,独独张伯远看上去年轻得非同一般,我记得织锦对我讲过,他进京赶考后,傍上贵人,做了庶吉士,后来娶了贵人的女儿,仅一年就进了内阁。
  原来如此,有工部尚书提携,仕途自然一马平川。
  也难怪他急着把一应罪名都揽给自己,不管是论提携之恩,还是论保护家人,他都不可能随便把岳丈拉进来的。
  “工部负责内城修缮的人发现了龙子,报告到工部尚书那里,你岳丈意识到这是个推翻我的好机会,于是找你商议,你二人才定下这些计策,对么?”云卿问张伯远。
  张伯远又不吭声了。
  “你岳丈认为,女子称帝,是大逆不道,对么?”云卿又问。
  “不只我岳丈认为,臣也如此认为!”张伯远叩首道,“女子为帝,亘古未有,殿下如此行事,定会撼动我大嬴根基!身为内阁辅臣,伯远绝不忍见社稷有损!”
  又来了,怎么这些人满嘴都是这种话?
  云卿冷笑。“我还没没登位,你就知道我会危害社稷了?”
  “伯远遍读圣贤书,书上素来道,女子只当安于家室,不应抛头露面,更遑论争权夺位,”张伯远说,“殿下贵为先帝之女,也该为天下女子做表率,岂能颠覆乾坤?”
  ……你书读傻了吧?
  我一下想起我私塾里的那位老师,想起他在那本《圣朝通轶》里,“女子决计不可为官”下批注的那句“放狗屁”。
  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官做了。
  “我这样,不是做表率?”云卿又气笑了,“我就是要让天下女子知道,女子可称帝为皇,可统率万军,普天之下,没有女子不可为之事!”
  张伯远怔了怔。
  “可殿下就丝毫不顾天意么?”他强辩道。
  “天意?何来的天意?”云卿反问。
  “这龙子,便是天意!”张伯远说,“京城立于此地已有百年,从未见过龙子现身,纵然龙翔天际,是微臣所设计,但龙子又如何解释?”
  ……真是魔障了。
  “把巧合当天意,张大人实在是非同寻常,”我笑笑,“你要看天意,过一会儿我就让你看看天意。”
  我转向九枝。“但眼下,我要先把龙子送还回去。”
  我从九枝手里接过龙子的尸身,高高举向空中。
  龙降了下来。
  它一直默默地看着宅院,神情悲戚,却没有轻动,此刻才渐渐临于宅院上方,吞吐着水气,静静望着我。
  “龙子,我替你找回来了,”我说,“生了意外,我也很难过,此事与京城民众无关,还望你不要对他们动怒。”
  我一指张伯远。“当然,你要是想把他带走,我不拦着。”
  龙没有出声。它沉默片刻,龙子的尸身突然从我手中升起,悬于半空。
  龙伸爪将它握住,发出一声悠远的长鸣。
  我也不知道这一声是吉是凶,正准备做好应对,却发现,龙子竟然活了。
  不仅活了,龙子还飞了起来,周身散发出耀眼的光芒,绕着大龙打转。
  它在大龙的须角间上下游动,看上去格外开心。
  这是怎么……
  龙子没有死吗?可我刚才明明感到……
  九枝忽然冲我神秘地眨眨眼。他手上还残留着一点与平常不同的气息。
  我反应过来,龙是天地灵气孕育,无魂无魄,和九枝其实算是同出一源,九枝从自己体内分了些灵气给龙子,便让它复生了。
  “不会对你有损么?”我问九枝。
  九枝冲我笑笑,摇摇头。
  我一时说不出话,轻轻握了下他的手。
  多亏了他,龙子未死,不然龙真的发了怒,要对京城下手,就麻烦了。虽然它肯定打不过我,但少不了一场恶战。
  龙似乎也心情大好。它原地盘旋两圈,一扭身,带着幼龙冲天而去。
  雨在这一瞬间停了。云层两分,一大一小两条龙,就这样钻入云层的裂隙,看不见了。
  “有空来玩儿啊!”我冲它远远挥手。
  衔玉吓得看我一眼。
  “开玩笑的。”我赶紧说。
  这桩事解决了,就该收拾张伯远了。
  “张大人,你且看好了。”我说着,微微一笑,双手结印,直直抛向高空。
  须臾,一道金光划破黑云,洒下璀璨的光辉,一只巨大的赤红色凤凰现于天上。
  这凤凰身上有说不出的祥和。它高声鸣唳,绕着京城上方缓缓飞舞,瑞象四起,将黑云荡涤一空。
  宅院中众人都看呆了,似忘了身在何处,宅院外连同京城里的人,估计也是吧。
  凤凰足足绕城三周,待天朗气清,孤日高悬,它才散作细尘,消隐无踪。
  “龙去,凤起,寓意女帝驾临天下,天命所归,”我随口说,“张大人,我这随便做出来的祥瑞之相,你觉得如何?不够的话,要多少我还有多少。”
  张伯远说不出话,瘫坐在地上。
  “余策,把张大人押走,关入皇城司大牢,”云卿缓过神来,沉声道,“工部尚书,并负责内城大修的一干人等,提报刑部和都察院下狱,严查!”
  三日后。
  内阁辅臣张伯远、工部尚书薛圭俱被革职,以谋逆作乱的大罪关押京城天牢,择日问斩。
  钦天监监正那个老头子,果然和张伯远是一伙的,同时问了罪,这人老奸巨猾,还想着编些星命之说圆过去,云卿送他到天牢去胡言乱语了。
  其实这件事还牵扯众多,小半个朝廷都涉入其中,但云卿沉思良久,终决定一概不究。
  张伯远和薛圭的家眷,也都放过了。
  “动荡之际,不好大行责罚,”云卿对我说,“姑且由他们去吧,我继位后,若还有人执迷不悟,再一一收拾就是。”
  我点点头。“我还以为你已入主了京城,这些迂腐之人,都该死心了。”
  “不会死心的,”云卿摇头,“女子为帝,多得是人看不过眼,他们反对的并不是我,是女子自身,我已经做好了一辈子受口诛笔伐的准备,他们对女子的恶意,我一人承受。”
  “后悔么?”我问她。
  云卿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笑着看我。
  “对了,”我又想起一件事,“张伯远还有几天可活?”
  “两天。”云卿说。
  “我想趁他还没死,去天牢看看他。”我说。
  云卿扬起眉。我主动要见张伯远,出乎她的意料,但她没有多问。
  “叫丰喜带你去吧。”她说。
  天牢由暗卫掌管,在皇城一隅,丰喜对掌管之人说明情况,一名暗卫带我走进去。
  七拐八绕地,就到了一间牢房外。牢房倒是不小,里面只坐着张伯远一人,戴着手铐脚镣,颓坐在墙角发呆。
  “张大人。”暗卫退下,我站在牢门处,轻声说。
  张伯远一怔,惊恐地看我一眼,下意识往墙角又缩了缩。
  “姑娘是来带我走的?”他嘶声问。
  我笑笑。“我可没有这么大职权,何况还不到日子,张大人不必慌张,我来只是想问张大人一件事。”
  “大人还记得,宁安城的秋织锦姑娘么?”我问,
  张伯远想了想,睁大眼睛。
  “看来张大人是记得了,”我说,“还算你有点儿良心。”
  “秋姑娘……我听说她……病故了。”张伯远说。
  “是。”
  “是我对不起她……”张伯远叹气,“可我也是无奈啊,薛大人允诺,只要我愿意娶他女儿,他就力荐我做庶吉士,还能进入内阁,如若不答应,就只得个进士的虚名,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我一介读书人,一生所求,不就是入朝为官?这要我如何拒绝?”
  说到动情处,他居然还哭了。“我原想着,衣锦还乡后,纳秋姑娘为妾室,虽名分上有亏欠,可也会当正室待她!谁想到,还没见到她,却已是天人两隔——”
  “行了,”我打断他,“张大人就别装了,我又没有织锦那么傻,这种话,骗不了我的。”
  张伯远止住了泪,我又笑笑,看看他。“什么被逼无奈,你以为我不懂吗?一边是露水情缘,一边是荣华富贵,你早已做了取舍,怕是一丝内疚都没有过吧?”
  “你贪图功名,人之常情,”我说,“这也没什么,但事已至此,张大人还假作重情,就没意思了。”
  张伯远无言以对。
  “还有,”我接着说,“织锦是病故的,但她命数可未尽,她如今是宁安城外,不破山的山君,她师尊,是三重天上的神仙。”
  张伯远周身一震。
  “哎呀,当初你要是不负她,有她师尊在,百年后你该也能做个小仙吧?”我故意说,“可惜了,你如今身上背了孽,入了地府,要转世做个畜生,好梦一场空,惨啊……”
  我又笑笑。“我来这一趟,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张大人没几天可活了,但我不想让你走得那么轻松,就请大人带着这份悔恨,痛苦着上路吧。”
  言罢,我转身就走,在我身后,张伯远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嚎。
  其实对人而言,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前尘往事就都记不得了,来世的事,对今世都没什么影响,想开了,根本也没什么后悔难过的。
  但我就是知道,张伯远想不开,让他明白,他种种负心所为,反让他万劫不复,而他负过的女子,却还有广阔天地,这可比一口铡刀,更让他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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