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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商王宫,寿仙宫内。
生平头一次被人这样挑下巴的妲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爱妃是什么鬼!商王私下里跟在人前的差别有那么大吗?之前青姒等三妖进来时分明用了妖术消音,外面的宫侍们都听不到。怎么帝辛就能听到?
脑海中冒出的数个疑惑一晃而过,但很快都被妲己自己打消。
帝辛毕竟是人王,肩负人道气运。青姒最初想要接近他还得找一张人皮,可想而知普通妖术对他是没用的。
解除疑惑的妲己恢复常态,轻轻推了推帝辛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大王想来是听错了,这里哪里有别人,只有我而已。”
“是吗?”
帝辛挑了挑眉毛,没有计较妲己推开他的举动。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绕过妲己,往浴室中心又迈进了两步。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他斜着跨出的两步之处,恰好有一块白毛毯。
他一脚踩上去,又回眸笑着看妲己,很是正经地点评,
“这皮毛踩着不错。”
也就在帝辛踩到的同时,妲己眼尖地看到那白毛毯边缘冒出条毛茸茸的尾巴,小幅度地摇摆了一下。
商人从祖宗成汤时就有沐浴的习惯,一般人都在河里洗澡,王公贵族却可以单独隔出浴室,沐浴前用温鼎烧热水,注入盆中盉中,享受热水泡浴。
寿仙宫的浴室就是由寝殿的一角隔出。径不过十步,主要是容纳了个青铜浴盆,有什么东西扫一眼就知道。
妲己可以确定,刚才浴室里是没有这毛毯的。结合一下这毛毯的颜色和怪异之处,它是什么变的,不用想就知道了。
再看帝辛又高又壮,一身夸张的腱子肉,看着就很重。也难怪青姒被踩得尾巴乱摇。
妲己的眼皮跳了跳,硬着头皮走过去抱住帝辛的手臂,轻声道,
“的确是好,王宫富贵,冀州远不能及。”
夸赞了一句,她把帝辛拉着往旁边带了带,一副温柔体贴端庄娴静的样子。
“浴室狭小,又有水汽,恐湿了鞋袜。大王还是出去坐吧。”
“不急。”
帝辛顺着妲己的拉扯挪开了脚,却不肯随她的意出去。
“爱妃初入王宫,未免被宫人薄待,孤就多费点心帮你看看。”
说着,帝辛走到了沐浴用的青铜盆边上。
说是盆,其实更接近于盘。平底,无耳,圈足上有宽大的十字孔。
盆里的水是温热的。
帝辛伸手进去划了下,眼光一瞥,又像是发现了什么,拿起旁边摆放的几样东西中的一件。举起来端详。
“此物看着倒是精巧……喏,还是玉石做的。”
说着,他有点刻意地把那东西往妲己眼前晃了晃。
可见那物呈圆饼状,表面微凸,背面有个弧形把手,皆装饰以方格纹路。
妲己乍然一看还觉得眼熟,随即意识到那应该是贵族盥洗时专门用来搓垢的清洁用具,名陶磢。
这东西本来该是陶质的,跟另外几个摆放的几个一样粗糙才方便使用。但不知怎么的,帝辛手中这一个却是玉石质地,相当光滑。
帝辛打量了两眼,摇头叹气,“你看,连这种小物件都不成套,可见宫人果然是薄待了你。”
妲己嘴角微抽,有种他在故意找茬的怪异感觉。再一转眼看那物,玉石质地,与众不同,怎么听着像……
然后她就看到帝辛好像是为她不平一般,把那玉质的陶磢没进了水盆里,玩儿似的捏着它来回划水。
她隐隐可以看到盆里冒出细密的气泡,一闪一闪地散发着微光。也就是她视力好且看得专注,否则就要认成是普通的水光了。
妲己,“……”
确定了,是可怜的琵琶。
她深呼一口气,对三妖的变化之术深表担忧。
笑吟吟唤声,“大王多虑了……”
才想着过去要怎么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救下琵琶,脚下却好像踩到了什么柔软之物。
“咯咯——”
一声尖叫刺耳。
从妲己脚下飞窜出一只毛色艳丽的雉鸡,扑腾着翅膀,像是被踩到尾巴一样跳起来,从她的脸旁边飞了出去。
突然冒出的雉鸡打了妲己一个猝不及防。她下意识想要退,却是身子一歪,整个人直往后仰。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摔下去时,一只手臂横斜探来,稳稳揽住她的腰,阻挡住她仰摔的趋势。
竟是帝辛。
四目相对,妲己轻舒一口气,才想道谢,却看到对方露出了一种古怪的、好像憋着笑的表情。
“爱妃啊——”
男人抬手从妲己脸上捡起了一根绒绒的鸡毛,语重心长,
“这沐浴的内室里,可不太好养鸡啊!”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之前那只硕大的、毛色鲜丽的雉鸡“咯咯咯”地叫着飞蹿了出去。到外面又引来宫侍们的惊叫。
养鸡……
养尼玛的鸡!
妲己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听着外面宫侍的惊叫,再对上面前那帝辛意味深长的忍笑目光,那种尴尬的想要钻地躲进去的感觉又出现了。
上次她有这种感觉还是在六道轮回下怀疑通天送的酒有毒,来回犹豫的时候正好被通天撞上。
要命了!这回比上回还要尴尬!
“这不是我养的。”
妲己面无表情地说完,试图用面瘫遮掩尴尬,抿着嘴站到一边,把青姒变得地毯挡住。
“内室狭窄,大王还是请先出去吧。”
她的语气硬邦邦的,连浴室里会出现雉鸡的原因都懒得解释了。
帝辛看到她耍脾气的模样,非但不怒,反而点头赞许道,“不错,你这个样子就真实多了。”
那语气竟是半点也没有计较她的不敬,反而是对她使脾气很满意一般。
这个人王,愈发怪异了……
妲己暗生警惕,掀开帘幔,率先走出了浴室。
身后的帝辛看着她离去,目光又从青姒变的白色毛毡和琵琶变的陶磢上掠过,稍带了点嫌弃。
“青丘这变化之术教的也太差了……”
低声吐槽了一句,他一只手掀开帘幔,一只手背在身后,好似闲庭信步般跟了出去。
到了寝殿里,帝辛挥手让宫侍们退下。
见妲己跪坐在案几前倒水喝,也相当自然地坐在了她对面。
他坐的姿势很不讲究。一条腿盘坐,一条腿支起,手臂搭在上面,撑着下巴。
原本梳理整齐的头发不知何时散乱了几缕,搭在耳畔,于威严之余平添了几分放浪不羁。
见妲己不说话,帝辛很主动地开口问她,
“听说爱妃被狐妖抓走后得一位仙人娘娘搭救,可属实吗?”
谁是你的爱妃!
妲己心下腹诽,面上却已经恢复了常态,平静地看向帝辛。
“属实。”
帝辛的眼睛亮了亮,身子微微往妲己的方向倾过来一些,问她,
“你可知那位娘娘的法号?”
“不知。”妲己摇了摇头。
“不知道?”
帝辛微微皱眉,似乎想到什么,又舒展了。问她,“不知法号,那她的样子你可看清了?”
他似乎对她编出来的奇遇特别感兴趣的样子,是君王都想要搜罗有用之才的本能吗?
妲己深知这个世界神仙人妖混杂,殷商的朝中不乏孔宣那样的能人和闻仲那样出自名门的臣子。
未免被这些人深挖,她肯定不能说得太清楚,编撰出来的东西三分真,七分假,反而更可信。
于是按自己早前想好的话,装作记忆的样子回答,“没有看清娘娘的模样,只知道她穿着一身黑裙,很是慈和……”
话还没说话,帝辛却开口抢答,
“你没看到她的脸,是不是因为她脸上像蒙着层雾一样看不清晰?”
“你怎么知道?”
妲己没控制住自己诧异的表情。
她被救的故事全是编的,所以容貌打扮斗直接参照了孟婆,增强真实性。本想着见过孟婆的人肯定不多,但听眼前的帝辛说话,怎么像是见过孟婆一般?
“吾就猜到了,果然是她。”
面前的帝辛露出得意的神情,刚要再开口说什么,外面却传来了宫人们略带惊慌的声音。
“大大大,大王?”
“拜见大王……这,怎么……”
“苏娘娘一个人在里面?”
熟悉的声音随之而来,一如九间殿内的冷漠无情。
她面前坐了个商王,外面却又来了个商王。
这可能吗?这不可能!
种种怪异跟被骗的羞恼联合起来,妲己顿时警醒。她沉下脸,血脉中流淌的巫力无声地沸腾,冷声质问,
“你是谁?”
说话间,那假帝辛坐下的地砖如雪融凹陷下去,要把他吞噬。
“控土之力?原来你是后土师妹的后代,这就难怪了。”
假的帝辛挑了挑眉,做恍然大悟状。
后土师妹?
妲己眼皮一跳,这语气,这称呼……他难道是——
下一刻,只见那假帝辛变作红衣圣人模样,大笑着站起身,凭空悬立在妲己制造出的坑中央,对她勾了勾手指。
“来来来!”
那熟悉的剑眉星眸,姿态散漫,肆意张狂。望着妲己笑呵呵道,
“打赢了本圣收你为徒,打输了你拜本圣为师,赶紧的,再来!”
妲己,“……”
淦!这两个选择踏马的有什么区别吗!
妲己没有动弹,在掉马的危害和切换大号吓死通天两个选项中反复横跳。
就在她犹豫不决之时,一只三宝玉如意裹着莹莹的白色仙光破空而至,照着通天头顶,“啪”地敲了下去。
通天大意了,没有躲。被敲个正着,捂着额头跳脚,“二哥你下手也太狠了!”
虚空中传来元始天尊冷怒的声音,怒斥一声,
“通天!你又胡闹!”
妲己,“哦豁!”
打得好!
第24章
妲己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她独自坐在案几的一边,看着青铜案上的两只陶碗,陷入沉思。
已知寿仙宫里静悄悄,空荡荡地只坐了她一个人,满殿的宫侍都不见了。
既然如此,桌上为什么会出现两只盛水的陶碗?刚才跟她坐在一块儿喝水的又是谁?
进入寿仙宫以前的记忆十分清晰,而之后的一段却有些模糊。
妲己依稀能记起自己被引到内室沐浴,唤来三妖,但不知怎么的又出来了。宫侍们像是自觉地退了出去,独留她在里面。
记忆画面似乎能跟现实接上,又不能完全接上。最大的漏洞就是她面前的水碗。让她可以肯定,一定存在着那么一个被她所遗忘的人——或许也是她失去这段记忆的缘由……
推门的声音打断了妲己的思路。
她看向门口,那里逆着光走进来一个高大的黑影。玄衣冠冕,大步流星,通身的冷峻威严。正是帝辛。
妲己困惑地拧眉,起身见礼。可心底那种古怪的感觉在看到帝辛以后似乎增强了。
“大王。”
“把宫侍都赶出去,就是为了一个人坐在这里喝水?”
帝辛大马金刀地坐在妲己刚才的位置上,一对鹰目锐利,审视着面前的妲己。
很显然,他并怎么不相信妲己一个人关在里面是为了喝水。妲己自己也不信,但她不能说。
“我在冀州时习惯了清静自在,还不适应被太多人侍奉。”
妲己半真半假地找了个理由,算是糊弄过去。
帝辛眯着眼看了她一眼,倒也没有追究的意思,点点头,示意妲己坐下。
“咚——咚——”
他的手搭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像是在刻意给妲己制造压力。
半晌,帝辛抬眸问道,
“孤听闻你是有苏氏一族的巫女,在冀州时治好了许多过往不能解决的病症?”
大许是君王热衷掌控一切的习惯,帝辛说话时目光如刀锋笼罩在妲己的脸上,好像不愿错过她的任何表情,显得侵略性十足。
那种感觉,就仿佛是猎人死死锁定他的猎物,以便随时扼住猎物的生命。
这让妲己有些啼笑皆非,却也能够理解。毕竟她在帝辛眼中只是个战败小诸侯献上的俘虏。
她笑了笑,温和答,“是。”
帝辛对她的平和有些诧异,从袖中拿出一个窄口陶瓶,放在案几上。
“看看,这药你认识吗?”
那陶瓶原本就是她用来装药的,故而妲己只扫了一眼,心中已然有数。
但在帝辛的注视下,她还是拔了瓶塞,倒出一点药粉在在掌心。经过捻动嗅探后,给出回答。
“这是我专门给冀州将士调配的金疮药,可以快速止血。”
帝辛给随侍官使了个眼色,后者赶紧端来一个阔口陶罐,放到案上。
“这个呢?”
“断续膏,接骨所用。”
药膏的气味浓烈,妲己只扫了一眼就给出答案。
帝辛看妲己的目光热烈了许多,透着满意。
“很好。你没有让孤失望。”
连着给出两个回答的妲己已经对帝辛这次前来的意图有了猜想,并且敢个肯定十之八/九。
“大王对我难道有什么期望吗?”
妲己笑了笑,故作不解地试探,
“当冀州被围困时,我作为战俘被送往朝歌时,所有人都告诉我,大王是为了我的美色而发动战争。一个战俘有什么值得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