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讲道结束,道祖收第一排蒲团上的三清女娲接引准提为徒,赐下鸿蒙紫气。
再以后,通天送她回到巫族,偶遇到了部落大巫后羿的妻子嫦娥。
嫦娥察觉到了她的心意,劝她主动争取。
她笑着说,如果她有嫦娥那样的美貌,或许就敢了。
嫦娥不赞同她的观点,告诉她爱情无关身份与外貌。
她摇头不语。
他已是天定圣人。而巫族甚至无法逃脱劫数。他们的差距越来越远了。
就算爱情无关外貌身份,她又怎么舍得拖累他呢?
皆因喜欢,故而情怯。
后土彻底封存了这段不见天光的暗恋。
收了心,只当他是哥哥。
可是就连哥哥也不是她能拥有的。
再以后,她的三哥成圣了,听说还收了许多弟子。
他们有多年不曾见,直到天机牵引她来到血海,让她窥见了自己的命运——
化身六道轮回,令被巫妖牵累而亡的怨灵得以转世。
这既是她的命运,也是巫族唯一的退路。
那一日,她向洪荒天地发下宏愿,声传万界。
“吾乃后土,感众生疾苦魂无所依,今愿化身轮回,世间众生,皆在轮回之中——”
十一个祖巫匆匆忙忙的来了血海,他也来了。
他已经立教成圣,风华更胜往昔。
她取出十滴祖巫精血给其他十一个祖巫,叮嘱他们可以用精血再造一个土之祖巫。
然后望着他轻声说,
“三哥,我要走了。”
他急了,拉着她的手,一如当初那个贪玩肆意的少年。
“你不能去!哪个祖巫都行,为什么偏偏是你!
“这是我的使命。”
她轻轻推开他的手,笑得平静而温柔。
后土偏爱这个世界的他,也爱这个世界的众生。惟愿日后,洪荒再无杀戮。
他还想要阻止她,却被他的两个兄长拦住。
那便是他们最后一次面对面的对话。
最后一句话,她也没有说出喜欢。
由祖巫之身化成轮回,后土用了三百年。
三百年后,巫妖大战以两败俱伤结局,祖巫共工怒撞不周山,致使天柱折断,四极崩塌,天水泛滥成灾。
身化轮回是天大的功德。
后土刚刚由功德而诞生的元神在幽冥惊醒,拒绝接受全部的功德重塑金身,而将剩余的功德用以填补巫族的孽力。
若得全部的功德,她本可以为地道之主,成为堪比道祖的圣尊。但在自己成就和保全部族间,她选择了后者。
那就意味着,后土会在四十九日后彻底消散于洪荒世界。
四十九日的时间,足够她将半数巫族引到幽冥,初步定下地府的工作体系。
幽冥界刚刚落定,他就来地府找她。正好碰见欲占取地道便宜的冥河老祖。
他发怒的样子是她从未见过的。
上清圣人眼中泛红,一剑斩灭了几千阿修罗,重伤冥河。撂下狠话,
“地府是后土师妹所化,谁敢动,先问过本圣手里的剑!”
她没有现身,却看得清楚。
那就是她喜欢的少年,多么好啊。
通天的警告不仅仅是针对冥河,也是说给其他几个天道圣人听的。
因为他坚持,众圣在此定下了第三次天地大劫结束前不插手地府的约定。
四十九日,他执着地守在地府,她却不敢现身与他相见,不敢同他说上一句话。
她害怕,若是真的见面了,跟他说上话,她就舍不得死了。
盘古元神上升与清气结合为三清,血液下沉与浊气相合为十二祖巫。
清与浊,天与地。早在诞生之时便已注定。强求不得。
一如幽冥界没有天日,他是她的朝阳。却注定了留不住。
将要消散的最后一天,也不知出于怎样的心态,她离开地府,来到金鳌岛,站在能仰望到碧游宫的海滩上,看了一天的云。
从日出到日暮,风吹云卷,晚霞如火烧一般,漾着波浪粼粼与天同色映染。
像极了那一袭红衣。
这一天,她在碧游等落日,他在地府等她现身。
她等来了落日,他却不会等到她了。
因为落日的余晖隐没东海时,后土也不复存在。
只留下了一滴眼泪,化成万年不变的礁石,静静地守望着碧游……
成为了他口中金鳌岛最美的日暮。
第44章
妲己自回忆中醒来,站在原点遥遥地看了眼碧游宫,心情颇有些复杂。
一直听通天的话,她还以为过往的后土与他真是兄妹的情谊,没有想到后土竟然喜欢过通天。
前缘已逝,哪怕回忆带来的情绪在心头沉淀,但妲己也清楚转世后的她不再是当初的后土。
故而只是默默地为后土唏嘘片刻,就带着那后土眼泪化成的神物回到了幽冥。
仿佛自然的牵引,到了三途河畔,那滴眼泪就自行飞出,落到三途河与六道轮回的交界处。重新变成一块丈高的黑色礁石。
妲己解开禁制,之前泛滥的河水静静流淌于河道中,波澜不兴。
一众截教内门弟子见此,表现得比地府的阴差还要雀跃。纷纷凑到妲己旁边吹捧。
“还是娘娘有办法!瞧这河水,之前还欺负我们,现在到了娘娘手里也服服帖帖的。”
“可惜老师不在……”
碧霄的小声嘀咕钻入妲己耳中,她心中微动,却刻意略过那异样的感觉,把目光投向远处。
两名阴差引着一列二十多个需要轮回转世的幽魂,正为难地停在三途河对岸。
第一个掉水里的龟灵发出幸灾乐祸的声音,
“我们遇到这水都吃亏,不知道那些亡魂要怎么淌过河。”
亡魂们被推搡着下了水。
碰到三途河水的瞬间,刚才还平静的河面霎时波涛翻涌,层层叠起,分别朝着入水的魂魄淹过去。
那些魂体显得越是祥和平静的魂魄,冲向他们的波浪越弱,神态愈是狰狞了,冲向他们的波浪叠层越强。
相由心生,水如刀锋,越是执着的情感越是伤人。
幽魂们惨叫哀嚎,让岸上两个阴差也不敢碰河水了。
其中有两个幽魂面对的波浪最汹涌,他们淹没在大浪中飘摇,分明已是魂魄,血肉却呈现层层剥离之象,露出森森白骨,再得以复原,周而复始,让人看得胆战心惊。
“娘娘,这……”
妲己拧眉看着这一幕,弯下腰,亲手掬了一捧水。
暗黄的水流在她手中安分无波,跟普通的水没有区别,全然不像面对别人时的诡异。
她心中明悟,这三途河水的攻击性由心而生,然功德却也有压制作用。她的这具身体完全由功德凝聚,故而三途河水完全不能影响她。
这么多年来,妲己或许法力没有多少,但功德却是不缺的。
她心念一动,河面上顿时升起一座由功德所化的石桥。
石桥上有朱红色的“奈何桥”三个字,横跨三途河两岸,直接到六道轮回下,孟婆的汤瓮前。
无形的风将所有河里的幽魂吹到桥面上。两个阴差如临大赦,驱赶一众幽魂过桥。
在普通的幽魂乃至阴差眼中,那不过是一座黑漆漆的石桥,但在有修为的截教弟子眼中,这却是一座金光闪闪的功德之桥。
“这么多的功德……”
赵公明的眼睛都看直了,泛着绿光。
入门最早的金灵圣母也倍受震惊,
“我上次看到这么多的功德还是在女娲娘娘补天之时……”
碧霄充满了羡慕。
“这要都是我的——不说全部,给我一小半也够塑个功德金身了,那还有谁敢打我。”
琼霄没好气地白了妹妹一眼,
“你不惹事,谁会要打你。”
碧霄一脸无辜,水灵灵的眼睛眨巴眨巴,“二姐别瞎说,我又不是公明哥哥,从来不惹事。”
赵公明冷笑地给了碧霄一个眼神让她自己体会。
妲己听着这些话,只觉得有趣。
心道截教果真是上行下效,也不知通天是从哪里收的这么些活宝徒弟,脾性跟他这般相合。
意识到自己又想起了通天,妲己无声叹了口气,走到大瓮前。一碗接一碗的孟婆汤便自行飞到了造转世的魂魄手中。由阴差监督他们喝下。
围观看热闹的截教弟子们对孟婆汤很感兴趣,胆子最大也最不要脸的赵公明摸到妲己跟前,笑得谄媚。
“娘娘,那汤能给我一些吗?”
妲己摇头。
三途河已然稳定,她现在因为那段记忆对截教的感官很是复杂,于是便对这几个凑过来的截教弟子们道,
“尔等的惩罚已经完成,无需在此逗留,都回去吧。”
截教弟子互相对视,虽然挺想试试孟婆汤,但听出妲己话里的送客之意,还是告辞。
殊不知他们离开地府回金鳌岛后,纷纷懊悔没有赖在地府。
那是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妲己在这边三途河告一段落,灵识就回到了肉身那边。
这段时间她与在朝歌的青姒联络,九尾狐愤愤抱怨姜王后多次为难她,声称想要对王后出手,解决这个麻烦。但因为三途河未定,始终不好离去。只叮嘱青姒稳住,先不要乱来。
现在地府基本恢复了正常,她自然要回去看一看。
再有上次兜率宫跟太上老君交流过金丹大道,还有女娲给的第二滴祖巫精血,都是需要用肉身来实践的。
妲己的灵识在寿仙宫醒来。入目是床榻厚厚垂下的纱帐。想是用了一层障眼法,无人注意此间。
隔着纱帐,她却听到外间丝竹乐声阵阵,间有她自己的嗓音徐徐插在乐声中。
“你是王后宫中的侍女,我如何知晓你今日说的话是真是假?”
那是一种妲己从来没用过的娇柔慵懒的语气,仅是听着,就让人能够联想到美人是何等的媚态。
另有一个女声谦卑地作答,
“不敢欺瞒苏娘娘,鲧捐虽然在王后宫里,但深受费仲大臣的大恩,费仲大臣才是我真正的主人。”
“费仲——”
青姒拉长了声调,“他啊,本宫可没忘记当初是谁害得我离家入宫的。他还敢来找我?”
原是当初苏护入朝歌觐见短了费仲的贿赂,故而他故意向帝辛进言纳苏护之女,才导致了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
那鲧捐回答,“苏娘娘能在朝堂上自辩,应当明白没有永远的敌人这个道理。您如今身在后宫,被王后多番打压。冀州侯已归乡,鞭长莫及,正该找个帮衬才是。
王后多次向大王进言贬斥费仲大臣,现在又要旧事重提,污蔑娘娘是妖孽,难道不该放下旧怨,共对强敌吗?”
这一番话传入帐内,不说青姒听了是何感想,妲己却感觉到那个叫鲧捐的侍女的不一般。
她怕青姒乱做决定,遂抬手碰了碰纱帐的障眼法禁制。
外间青姒立刻出声道,
“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容我——考虑考虑。”
“是。”
鲧捐告退,顶着妲己样貌的青姒钻进帐子里来,没骨头一般惊喜地贴向妲己。
“娘娘,您可算是想起奴家了。”
狐妖还没来得及变回来,眼看着自己的脸靠过来,妲己好险没忍住想推开她。
抿了抿想要抽动的嘴角,她却问青姒,“那鲧捐来与你说什么?”
“她啊——”
青姒嘟着嘴变回了白狐的样子,紧挨着妲己回答。
“她是王后那边的侍女,说王后认定娘娘是妖精,派人去终南山请了个仙人,不日就要来朝歌跟大王揭穿我哩。”
“终南山的仙人……”
妲己眉尖微蹙,“可知晓其道号?”
“好像是叫云中子吧……”
*
渑池县外三十里,晓光微熹,一小队自西岐而来的人马正在关在的林中收拾行装。
带队的是西岐世子伯邑考。
从他听说冀州侯苏护兵败献女去朝歌时出发,到现在已经走了一个多月。再过不久,就可以到达朝歌。
伯邑考仰头看着东方破晓,依稀还能回忆起几个月前离开冀州城时,妲己送他到城外,也是这般美丽的初晓……
若那时妲己答应了他的求亲该有多好。
“世子!昨日救的那个人醒了!”
侍从的声音打断了伯邑考的回忆。
“哦?那太好了。”
他不禁露出笑容,骑马到车里。那张俊美的容颜如月光皎洁,让在场的随从们不论看多少次都觉得惊艳。
他们的世子生得唇红齿白,斯文秀美,是西岐出名的美男子。无数的贵女想要嫁给他,然他独爱琴音,后来又喜欢上了有苏氏的巫女,二十七八也未曾婚配。让人惋惜。
但惊艳的不包括刚刚醒来的不知名青年。
伯邑考关切地问草席上的青年,“你醒了,还有哪里不适么?”
那青年身量高挺,背负一柄木剑,不知用什么材质的木头雕刻成的,呈现奇特的苍青色。
他坐起身,目光环顾四周。明澈的星眸有一瞬间的茫然,看着凑到自己跟前的伯邑考,竟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你是谁?”
他问得相当自然,在陌生的地方醒来面对陌生的人却没有丝毫慌乱。
这一点特质让伯邑考肯定这青年定是高门贵族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