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提当即黑了脸,恨不能撕了通天的嘴。
接引合掌道,“即是天道圣人,岂能置身度外。”
三圣刚平静了没两句又吵起来,妲己看得兴起,鸿钧垂眸不语,最着急的却是昊天。
昊天眼巴巴地看了鸿钧半晌,等着道祖给他做主。然道祖只那一句话便止住,什么也不提了。
眼见圣人们吵起来又快没他说话的份儿,昊天只好将目光转到妲己身上,高声质问道,
“商灭周兴乃天命所驱,后土娘娘身为地府之主,缘何要插手人王更替?”
却是这会儿三圣在场,他也不能太不要面皮。只好稍微含蓄一些,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试图让道祖替自己制住妲己。
三圣声音一顿,还没开口,妲己已笑眯眯答道,
“王朝兴替,乃人心所向,大禹制九鼎,言人定胜天。天地人三道运行各有规律,何来天命所趋呢?”
话说出来,殿内为之肃静。她的话几乎是指着天道骂祂管得宽,对地道人道居心叵测了。
之前超然物外的道祖鸿钧抬眸看向妲己,一瞬间,祂的气势突然变了。
那白发紫袍未改,瞳孔却如深灰的混沌漩涡,目光从淡然仁和变成了冰冷机制。
几个圣人面色微变,都判断出来,此刻他们面前的恐怕不是`道祖鸿钧’,而是`天道鸿钧’了。
无形的威压开始蔓延,压得昊天几乎要喘不过气,纵使圣人也无法再安然自若。
更不必说处于风暴中心的妲己了。
通天教主垂在袍袖下的手指扣紧,故作无知地出声打断这片沉寂。
笑道,“本圣来之前听教中弟子抱怨,言说人间有战事,导致阴差忙碌不停,奈何桥上排起了长队。后土道友不在地府坐镇,阿修罗族在十八层地狱滋事都没人去找冥河老祖敲打,多次跟本圣截教门下弟子起冲突。”
他叹口气,语气中好像也带点埋怨,
“吾将门下几百弟子托付给道友管教,后土道友怎能安心在紫霄宫跟老师下棋呢?”
因为通天的发声,天道冰冷不带丝毫情绪的眼映入红衣圣人的面容,如镜一般,格外瘆人。
妲己的压力大减,然心里的焦虑却比自己被针对时更深。
“我非天道圣人,地府如何却与通天圣人无关。”
她嘴唇绷直,好似着恼了一般冷冷注视着通天。
这一句说得冷冰冰,却是在为通天解围。
她如今境界虽不及天道,但一身修为神通都来自于地道,所以不惧。而通天这等天道圣人却是元神寄托天道,受天道所制。怎能跟她扯上关系?
在妲己一句话跟通天撇清后,`道祖`方才把视线从通天身上转开,如混沌漩涡一般的眼眸灰沉漠然,断然道出一句,
“后土不可离去。”
短短六个字,透出无比森然的含义。
西方二圣对视,各自能看出对方眼里的惊喜。昊天也抬起了头,心里砰砰乱跳。
怎么回事?这是挑明了要囚地道之主在紫霄宫?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回去之后可以瓜分地道了呢?
妲己心下一沉。
她被困紫霄宫,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况,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她是能够用自己拖住天道不去干涉人间,可地府那边,若众圣出手,恐怕……
正忧心之时,却又是通天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啧啧,后土道友要留在紫霄宫做客,不在地府坐镇。实在可叹。”
焦点再度集中过来,通天眯着眼,似笑非笑。分明被天道注视,他的神情却极为镇定,甚至比平时还要沉稳冷静。
他迎上妲己的眼,星眸炯炯,几乎是一字一顿,缓缓道,
“既是如此,不若,便由本圣帮后土道友分担些许吧。”
话音落,殿内的人无不震惊。便是被天“合道”的道祖也露出一丝讶色。
所谓分担,说着好听,实际上就跟明抢地府的归属权没什么区别。
不得了,不得了。
圣人里最仗义的上清圣人竟然头一个撕下面具,要对地道出手了?这么说来,当初通天放那么多弟子去地府是不是也为了今日的便利?
昊天以己度人,暗自庆幸。
还好当初圣人们看不上他们天庭的一亩三分地,不然天帝的大位哪里还轮得到他呢?
准提跟通天互看不顺眼,吵了无数年,自诩很了解通天了。这次却也忍不住用惊奇的眼光看过去。
啧啧,果然能成圣的心都脏,不要面皮的不止他准提一个啊!
又看妲己。
这不得打起来?
准提很欣慰,昊天很激动。他们都在等着看妲己跟通天反目成仇的热闹。
而妲己乍然听到通天的话,呼吸微窒,定定看了他几息。
四目对望,也不知读懂了什么。
在天道冰冷的注视中,她蓦然勾唇,浅笑嫣然。瞥一眼道祖和二圣,意味悠长地说道,
“教主若有本事,自取便是。”
是默认了,还是胸有成竹,不怕被夺权?
除了妲己,无人能知。也无人会问。
只那`道祖’应了声,“可。”
而后殿内那股子迫人的冰冷威压散去,`道祖’重新变回了道祖,看通天时目光复杂。
得到天道的答复,一旁的准提连忙开口,生怕说得晚了占不到好处。
“吾等也愿为后土道友分担——”
昊天没敢跟妲己开口,但眼睛里的光亮都写着急迫,顾不得脸面,欲求鸿钧,
“老爷,童儿也想……”
“想”的话音未曾落尽,那通天教主猝然起身,
“不,你不想。”
他幽暗森寒的目光自西方二圣跟天帝身上转过,剑意凛冽。
昊天从未见过上清圣人这般的目光,只觉得头皮发麻,好似那把看不到的剑已悬在他头顶,噤若寒蝉。
“天帝陛下掌管天庭尚且力有不及,确实不适合再插手地府。”
准提作为不死不灭的圣人还敢硬刚,笑呵呵地表示,
“我西方教弟子不多,倒是可以——”
“不可以。”
通天冰冷的声音再度打断了同为圣人的准提。
这番作派与平日的他大相径庭。
接引愁眉紧锁,直叹息,
“道友此言未免太过霸道。”
被指责的通天教主摇了摇头,嘴角仿若带着笑,眸中又无半分笑意。
“不巧,本圣的诛仙四剑就是如此霸道。”
说话间,四把杀剑的虚影浮动而出,并非实体,却已是杀意冲天,煞气腾腾。
舍弃了可以镇压气运的先天至宝而换来能非四圣齐至不可敌的诛仙四剑,岂能不锋利?
紫霄殿内,妲己静静望着她昔日一眼钟情的青年,眼底盛满了星光。
第85章
接引准提到底没敢跟通天打起来,但不代表他们放弃了指染地府的妄想。
自紫霄宫出来后,昊天灰溜溜回了天庭,通天直奔地府,而接引准提却没有回西方须弥山道场,而是来到了昆仑山玉虚宫。
——也就是元始天尊的道场。
他们可不傻,通天的诛仙剑阵非四圣齐至不可破。他们两个合力恐怕也只能拖住通天罢了。
想要占据上风,逼迫通天一起分享地道的蛋糕,必须要找帮手。
跟通天理念不合的元始就是三清兄弟里一个极好的突破口。
“后土娘娘在紫霄宫与道祖对弈论道,想来一时半会儿回不了洪荒。眼下大劫虽接近尾声,但也不可小觑。”
“通天道兄想必就是这一点,才主动提出要去地府帮后土娘娘分忧的。”
“地府轮回事关六道,你我皆有弟子在地府办事,也该去看一看才是。”
元始听了半晌,态度却极为冷淡,“有通天在足矣,贫道就不必去了。”
想想也知道,后土化身轮回神魂不全后都能重返洪荒,在短短十数年中将地府发展的那么好,岂能是好欺负的?
当然了,不去争最重要的原因是,他跟通天已经和好了。
而元始是相当护短的。弟妹也是短。
所以元始非但没有想去分一杯羹的欲/望,反而觉得这西方二圣真不懂事。
接引准提不知,元始对自家弟弟跟后土的事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人家道侣之间相互托付的事,能叫抢吗!
不知元始心声,接引准提却是在心里暗骂元始太不真诚。当初后土没回来的时候,众圣可是哪一个都不肯退出,才约定大家都不出手的。
现在大好良机,连通天都不装了直接明抢,你元始惯来不肯吃亏的,这会儿又装什么良善?
“话不能这么说啊元始道友。”
“通天道兄截教人多势众,那些湿生卵化之辈多是狼子野性,恐怕会欺负你我教众啊。”
两圣苦口婆心地劝了好久,直往元始跟通天最大的矛盾
元始终于不耐烦了。做出一副勉强答应的模样,
“那就去看看吧。”
准提心里一喜,又提议,
“不若也邀老子道友一起?”
元始挑眉,无可无不可。
“也好。”
接引准提皆颔首称“善”,忍不住脸上带了笑。
很好,这波稳了。
*
却说圣人们为地道所属而展开博弈之时,人间已是西岐反叛、建立大周的第五年。
这一年,商军兵临西岐城下。
西岐的新主武王姬发站在城门楼上,望着城外驻扎的商军,低声问随侍官,
“那些天兵呢?”
“都走了。”
“国师何在?”
“奴不知。”
随侍官的声音越来越低,不敢看王上阴沉的脸。
姬发又问,“城里的粮草还能坚持多久?”
“约莫一个月……”
“一个月啊……你说,孤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
随侍官低着头,不敢回答。
姬发或许也没有真的要听他的答案。
他沉默了许久,沉声问,
“今日又有多少人去拜访故世子?”
随侍官小心翼翼,“朝臣约莫二十五,民众……有许多。”
听到这个答案,姬发闭上了眼。
“你退下吧。”
随侍官如临大赦地退走。才走出两步,又听得姬发的声音响起,
“备车,请文武大臣随孤王一同……去请故世子伯邑考入宫归位。”
本不该属于他的位置,终究是留不住。
*
伯邑考的竹庐外车水马龙,被围的水泄不通。
像这样的盛况已经持续快一年了,最初是想要投机的小贵族,然后是普通的民众,再然后是朝中官员。
纵然伯邑考一直紧闭门户,也无损于大家的热情。
“商兵在城外,我已经好多天没出过城了,一家老小可怎么过。”某个商人满面愁容。
“今天世子会出门来吗?”
“听闻世子当初逃出西岐,差点丢了性命,会不会是因为新侯爷……”
“你们还关心世子?不如想想商军破城后我等会不会沦落为奴吧。”
将战败小国的臣民变成战胜国的奴隶,是如今的惯例。他们这些西岐的良民贵族也有别族的奴隶。怎么能保证那些奴隶的现在不是自己的未来呢?
西岐城内人心惶惶。若非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没有人喜欢战争。
何况西岐百姓过去安居乐业,路不拾遗,压根没体会到所谓商王残暴的痛苦。何况废除了人牲,王后跟风希公主又孕育出良种。
如果不是几代西伯侯经营的好名声和天庭的造势,他们早就不满了。原来也可以越过越好的,干嘛要反呢?
民众的愤怒需要宣泄,而故去的西伯侯没有人敢责备,那么就一定是姬发夺位的错。
故世子伯邑考才是他们老文王的继承人!
这样的心态越传越广,便有越来越多的人来请伯邑考回去拨乱反。
但伯邑考始终不肯出来。
直到这一日,武王也来了。
姬发独自走进竹屋内,与伯邑考对坐良久。直到落日西斜,他终于带着一丝不甘地开口。
“大哥,我输了。”
伯邑考无声地抚弄琴弦,没有说话。但姬发却好像打开了话匣子,有许多言语不吐不快。
“……大哥,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比你逊色。政务上我永远比你学的快,但仅仅是晚出生了两年,父王眼中便只有你没有我。所以天庭的仙人找到我时,我又惊又喜……”
“……万万没想到,我成了王,又不是王,竟像是仙人的傀儡。我心知起兵的时机太早了,不对,却只能听那些不通大局的仙人之言……”
“其实我心里清楚,国师申公豹襄助西岐为的是同那姜子牙作对,天帝并不在乎人间百姓的性命,只一味催促起兵交战。
修士哪里明白人间?失去了大义的战争又怎会胜利?
我知道我错了,但我已经不能回头了。一步错步步错,便只能寄希望于仙人的法术真正有那么高明……”
“我又错了。”
他看着伯邑考,目光无比的绝望和恳切。
“大哥,回来吧,当初放任天庭仙人对你出手是我不对,但百姓无辜。现在能救西岐的只有你了……”
姬发说了很多,伯邑考都静静听着,直到他也发出了跟外面那些民众同样的请求之时,伯邑考终于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