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承衍看着虞惟自己一个人纠结,她一会儿疑惑,一会儿怀疑自己,最后,竟然变得有些悲伤。
“我忘记梦里那顿饭吃起来的感觉!”她委屈地说,“现在嘴里只剩下你的味道了。”
她停顿了一下,又咂咂嘴,略微品味,然后更崩溃了:“为什么越尝越像我自己的血,我的嘴巴出问题了!”
看着少女的怀疑猫生一惊一乍的样子,虞承衍不由地笑出了声。
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因为我们有血缘关系。”虞承衍说,“有血缘关系,所以尝起来有相同的地方。”
虞惟终于松开被自己抓了半天的头发,她抬起头,疑惑地问,“什么意思?”
虞承衍拿起梳子,将虞惟拎过来,一点一点将她的头发重新梳顺。
他酝酿了很久,才能保持平静的语气,继续开口。
“我们是血脉相连的家人。”他声音微哑,低声道,“阿惟,你知道家人是什么意思吗?”
虞惟很明显不知道,她转过头,懵懂地看着身后的青年。
在这一瞬,虞承衍真的有些忍耐不住了。
他真的不想再叫她名字了,他只想看着她唤声娘。他想告状,想和虞惟说他的委屈,父亲欺负他,什么都不告诉他。他想要娘给他做主。
他疯狂地想更接近虞惟,想让她知道他们之间拥有不同的羁绊,可是又怕她知道真相,卷入这些糟心事里。
虞承衍的心好矛盾,好难受,几乎要将他撕成两半。
如果是平时,他会更理智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可今天却不行,他一直在给自己讲道理,也开解了自己一路。
他本来能扛得住的。
就算父亲的隐瞒很伤人,但他能扛得住,三千年了,还有什么事情是他虞承衍扛不下来的?
可是,面对着年轻的虞惟,当他对她说出‘家人’这个词语的时候,虞承衍忽然想到,如果娘亲没死,她绝对不会让人欺负他的,哪怕那个人是他父亲。
仅仅是这一刹那的想法,虞承衍便再也绷不住了。
他本来是坐在虞惟的身后给她梳头发,手里还握着梳子。他的手腕抵在她的肩膀,然后缓缓地、隐忍地低下头,用额头抵住虞惟的后脖颈。
虞承衍用力地咬着牙,调节自己的情绪,可还是没忍住嗓间的一声哭腔。
“凌霄,你怎么啦?是不是我刚刚咬痛你了……”
虞惟有些心慌,她想要转过头,可是青年的双手紧紧地握着她的肩膀,他没有说话,她只能感到他的手在颤抖,过了一会儿,虞承衍松开她的肩膀,转而环住她的腰。
他的动作一如既往地隐忍,甚至没有抱实。
他仍然像是小时候那样渴求和需要母亲的关爱照拂,可旧日的伤口还没有结疤,他便已经长大了。
就像是被踢出巢穴的小鹰,甚至已经没资格返回母亲的羽翼之下。
虞承衍顿时更难过了。
他想抱紧虞惟,像是小时候那样,可是又不敢真的抱实,只能用额头蹭着她的后肩膀,像是个想要得到安慰却不知如何做的笨拙小狗,嗓间又溢出一声控制不住的哽咽。
青年短促暗哑的哭腔响起,虞惟的心跟着揪痛了一下。
对自己的反应,她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小猫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过心疼的情绪,哪怕和她住了一年的姐姐们分别,她都没有什么感触,可是在这一刻,她的心却因为与虞承衍而疼痛。
虞承衍没用力抱她,所以虞惟这一次很轻易地转过身,她看到青年的睫毛湿漉漉的,眼尾泛红,湿润的眸子慌乱地躲避她的视线。
他深深侧低着头,胸膛起伏,慢慢地松开她,拉开距离。
就在这时,虞惟动了。
她比青年要娇小许多,虞承衍想埋在她的肩膀上,自己都要弯腰低头。所以虞惟转过身,她的膝盖抵在地面,一下就比坐着高出一截。
然后,在虞承衍惊诧的目光当中,她伸手抱住了他,还顺便将青年的头重新抵在自己的肩膀上。
虞惟动作生疏地拍着他的后背,然后学人类哄孩子的语气开口道,“乖乖,不难过哦。”
虞承衍后背骤然一震,然后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
在少女的怀抱中,他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情绪,终于压抑地哭出了声。
作者有话说:
猫猫:虽然没有做过麻麻,但有在努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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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受伤之后码字时速大减速,这个更新时间,我、我还可以,我什么事情都氵(直接昏古七)
第37章
虞承衍的童年,是在永恒的春天当中长大。空岛上的气温和环境都是那样恰好,常年保持不过于炎热或寒冷的气候,让人能以最舒服的姿态享受生活。
温柔和煦,是对那片春天的记忆,也是他对虞惟的记忆。
或许虞惟自己不会承认这个词,毕竟哪怕已身为母亲,她的性格也仍然保有一部分孩子般的顽皮和单纯,以及无法被束缚的跳脱思维。
可是在虞承衍的心中,母亲的底色是纯粹至极的温柔。
小时候,虞惟会经常拉着他出去玩,进森林探险爬树,又或者在水边钓鱼,他们不像是母子,更像是能玩到一块去的朋友。
他们会一起悄悄看灵鸟孵蛋破壳,抓翅膀漂亮的蜻蜓和蝴蝶,在许多繁星闪烁的夜晚,他们在房顶一边聊天一边数星星。
或许对外人而言,修为只有筑基期的妖族母亲是赶不上他那天下最强、地位也最高的父亲的,可是对虞承衍而言,是虞惟教会他感受天地自然,明白了什么才是爱。
正是这一点看起来渺小又不足为奇的‘爱’,在后面黑暗的日子里支撑了虞承衍三千年。
与对生活永远保持天真烂漫态度的虞惟相反,谢剑白是个行事作风极有条理和规矩的人。
等到虞承衍已经到懂事和能识字念书的年纪,他很快做出了一个计划表,上面描述了他对儿子每日理想的安排。
他们在年幼的儿子面前讨论着那张计划——大部分时间都是虞惟在震惊和抗议内容上的非人安排,谢剑白在她的指点下沉默地持笔修改。
谢剑白提出这个计划表的时候,便应该能够想到大部分内容会被虞惟反对,可在修改的之后,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我能做到的事情,他也能做到。”
虞惟坚决地删掉了那上面关于对虞承衍一整个白天的启蒙和打基础的学习计划,她对此振振有词:修士有修士的启蒙计划,妖族也有,妖族的孩子启蒙就是纯玩,所以这也要算一种学习。
她在白天方面都赢了,可谢剑白坚持保留硬性的晨起时间,和起床后的启蒙晨读,以及固定交给他做主的学习时间。
虞惟保住了自己崽白天玩耍的自由,也不好意思将谢剑白的要求全部拒绝,只能同情地抱着自己的崽——对于一个猫族而言,那么早起床简直就是谋杀猫命。
谢剑白像是这个家的骨架,虞惟则是填满其中的血肉。
两个感觉天差地别的人,却恰巧能够形成稳定坚固的关系,这也是虞承衍为什么从小就敬畏父亲,但年少时过得仍然很开心的原因。
虞惟明明长得和那些话本里能够搅弄风云的美人们同样等级的漂亮面容,却整日总是懒洋洋的,连门都不出。
她似乎很满意自己的生活的方式,除非宁素仪主动来找她,不然她从来不离开空岛。
虞承衍越长大,她便越懒惰,等到他十岁之后,她基本从早到晚都躺在树荫的软塌上,偶尔看看话本,更多时间都在打盹。
除了偶尔兴起,她已经不会像他小时候那样经常进树林里玩了。
后来在漫长的时间当中,虞承衍总是陷入在这个场景里。
树荫浮动,春风柔和,他站在树影与阳光的分界处。
在这种时刻,虞承衍总是盯着地面,看着树荫扫过自己的鞋面。
他知道,前方树下会摆放着一张由梧桐神木所制的软塌,他的娘亲最喜欢在上面睡懒觉,晒太阳。
仿佛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她倚着软榻,纤细白皙的手指翻阅着话本,白色的漂亮尾巴慵懒地搭垂在一旁,阳光顺着树叶的缝隙洒落在她的长发和衣摆上。
然后她会抬起头,笑着唤他——
“小衍。”
每当这个时候,虞承衍便会猛地从幻觉中醒来。
时间长了,他甚至已经学会如何延迟清醒的时间,哪怕无法抬头看她,可只是假装自己和娘亲还在同一个地方,都会让虞承衍的精神上感受到短暂的松弛和满足。
虞承衍垂着眸子,不去看前方,只是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
这时,他能听到她平缓的呼吸,当她在说话前,会轻轻提一口气,在听到这轻微的吸气时,虞承衍下意识感到恐慌。
他又要醒来了,又要面对那个再也见不到虞惟的冰冷世界。
然后,他听到她说,“凌霄。”
同一个语调,只是那声音更年轻清脆,和过去幻境里千篇一律的音调截然不同,骤然打破虞承衍欺骗自己的心魔幻境。
他猛地睁开眼睛,后背的肌肉瞬间紧绷,然后——他怔然地对上一双熟悉的眸子。
更年轻的娘亲眨着眼睛,她伸出手,温暖的手背抵在青年的额头上,却让他一阵战栗。
他怔怔地注视着虞惟。
在这个时刻,这个普普通通的瞬间,这个被心魔用来困扰他近三千年,却让虞承衍不舍得处理、甚至主动配合其中的幻境,被虞惟亲手打破了。
现实替换了幻境,虞承衍不用再畏惧清醒,因为在现实里,有真正的虞惟在等他醒来,并且永远不会消失。
如藤蔓般缠绕他的心魔的其中一角消失了,虞承衍几乎立刻感觉到自己的丹田里升起一股醇厚的真气。
过去他无法摆脱心魔,只能退而求其次地以它入道。心魔给予他力量,却也束缚他的上限。如今只是稍微揭开一角,竟然就能有这么大的成效。
虞承衍怔了许久,忽然低低的笑了起来。
他笑人生的际遇奇妙,竟然能回到过去。也感叹不愧是他的娘亲,哪怕她还不知道他的身份,甚至不知晓他的病症,却仍然能救他。
虞惟本来以为虞承衍睡傻了,忽然看到他笑了起来,她也莫名凑热闹跟着笑。
笑了半天,虞惟才好奇地说,“是不是做什么美梦啦?”
虞承衍笑着摇头,他撑起自己,看着她,低声道,“我不做美梦,因为现实已经足够美好了。”
后知后觉地,他终于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全都想了起来,虞承衍顿时嘴角的笑意一僵,老脸一红。
虞承衍想起来自己刚才情绪忽然崩溃,抱着虞惟哭了一通,虞惟安慰他半天,还说他肯定是太累了,将他摁在自己的膝盖上休息。
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本来就想枕一会儿,等情绪恢复了就起来的,还担心虞惟会累。结果莫名其妙真的睡了一觉。
醒来之后一睁眼就看到她,耳边听到她的声音,心里忽然就踏实了。
现在可好,虞承衍已经找不到之前情绪那么低落的感觉了,再想想自己刚刚的作为,实在是太丢脸了——他现在都三千两百多岁了,他娘还没他零头大呢!
他都不用看天空,就知道自己最少睡了两个时辰,天都要下山了。
“你……你累不累?我很重吧。”虞承衍低着头,有些害臊地问。
“不累呀,我刚刚看了好久的话本呢。”虞惟认真地说,“我之前都听阿宁说了,金丹期的人不用睡觉,几个月睡一次都够了,可不睡觉怎么能行呢,不休息的话情绪就没有时间恢复了,是不是?”
其实她说的都是没有根据自己猜测的话,但虞承衍还是任由她指点和批评,并且诚恳点头,好像她说的是什么真理。
虽然虞承衍不想睡觉,睡着了就看不到她了。
虞惟被他的捧场哄得心花怒放,趁此机会还说了许多自己对吃喝玩乐的心得和体会,心满意足之后,才放任虞承衍去做晚饭。
等到青年都开始炒菜了,她才终于想起自己这个大迷糊忘记了什么。
她凑到青年身边,好奇地说,“对了,我还没有问你,你到底因为什么事情才哭啊?”
正常人一般都不会这样直白地问人家的伤心事,可虞惟又不懂那些客套,听到她的问题,虞承衍又有点害臊了。
“……也没什么事情。”他低声说。
他本来是真的什么都不想说的,可是又牙痒痒,想要虞惟和他一起说谢剑白,至少来两句解解气。不过考虑虞惟那约等于负的城府,又不能说太多。
“有一个人欺负我。”最后,虞承衍克制地说。
虞惟等了半天,还没有下文,她不由地睁大了眼睛。
“没了?”
“没了。”虞承衍说,“他是不是很坏?”
虽然不知道那到底是谁,可护犊子的猫猫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欺负你的都是坏人!要不然我们套个麻袋,悄悄把他打一顿吧!”
虞承衍脑补了一下谢剑白被套麻袋的样子,不由地笑出了声。
等做完了晚餐,和往常一样,虞承衍将餐盘摆在他从储物戒指里拿出的桌子上,然后对着虞惟坐下,看她吃。
虞惟却不像是之前那样看到食物就移不开眼睛,她将盘子向着虞承衍的方向推了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