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里过了三天两夜, 但在林沫这边,算上之前在森林里花费的时间, 只有两天两夜。连续几十个小时不眠不休地盯着手机看,偶尔还要一心两用,哪怕是物种成谜的林沫也不禁感到些许疲惫。
想到五名“队友”探索出来的内容,林沫轻轻叹了口气。
人类的生命实在太脆弱了,想操控他们存活七天, 难度可不低。不过, 如果“金手指”的作用和她想的一样的话, 那通关也是迟早的事情。
然而,林沫的目的早已不在于“通关”。
副本里的山村, 不会错的, 就是她的家乡。虽然和她的“记忆”差距甚远——比如村长, 在林沫印象中是个慈祥的老头子, 再比如丰收节,林沫压根不记得有这种东西。但随着“队友”一点点探索地图,种种细节都表明,这里就是自己的家乡。
她甚至在一闪而过的路途风景中瞥见了自家的屋子。
林沫有预感,她想知道的所有答案,都藏在这个古怪的“副本”之中。
所以,只能对不起“队友”们了。
林沫的内心毫无波动,她发现自己对同胞具有一种格外尖锐的冷漠, 尤其是在进入副本之后。林沫并不在意这样的改变, 事实上, 她觉得自己“原本”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情感缺失症?
不,也许有一种可能,她身上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那种软弱的东西。
林沫重新将目光投诸手机,发现“失败”的字样缓缓消失,一行新提示显示出来:
【你获得了一条新信息】
【是否查看】
信息?线索?
林沫选择了“是”。
画面如水波般荡漾,再定格时,小儿涂鸦般的画风一转,变得写实起来。
游戏视角也和之前不一样,林沫的视野里首先跳入一双细瘦的胳膊,下方是一张画风熟悉的涂鸦。
“第一人称?”
屏幕左下角出现一只转盘,林沫试图操控角色站起来,但却失败了。
不能操控,这个转盘有什么用?
林沫只好先观察视线中其他东西,角色像知道她的心意一样——也许只是礼貌性的开场——主动站起来,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泥瓦房,天花板看上去很高,嗯,应该是角色比较矮的原因。房间里摆着一张床,一只红漆马桶,一套书架连书桌,还有一张木头靠背椅。除此之外,没什么花哨的东西。
窗户在靠近天花板的位置,很小,说是窗户,不如说是通风口。窗边有些血色和黑色掺杂的纹路,影影绰绰,看不太清。
林沫觉得这地方和牢房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在想到地下室的铁笼后,她又觉得这里的条件太好了点,大概不是关押囚犯的地方。
角色又在书桌前坐下了。
她拿起笔,在本子上画了个小女孩,然后在旁边又画了个一模一样的小女孩,让她们亲密地手拉手,接着在画的下方写道:
“9月18日,晴。”
“这里是杣村,我的家乡。我从小在这里长大,从没去过其他地方。”
“婆婆说,外面的人没有信仰,为了利益,像野兽一样bi此伤害,非常可怕。我不喜欢争抢,也不想要大家打架,xing好我们村的人不这样,我们都很和气。婆婆说,这是因为杣神在保护我们。”
“杣神是大家信仰的神,它让村里年年都能收很多很多麦子,麦子mo成面粉,做什么都很好吃,大家吃了都很高兴。婆婆说,是杣神让我们不再饿肚子,所以我们都要qian诚地信仰它。”
“今天也是呆在房间里,哪也不去的一天。好无liao,每天都是这样子。妈妈和婆婆都说,不可以sui便出门,可怕的怪物会抓小孩吃。可是旦旦说,其他小孩都会上学,只有我不一样”
主角突然停笔,视线转向门口。
一阵叮当声过后,门被打开了。
角色立即站起来,抬头凝视来人。
来人有一张艳如山鬼的脸蛋,林沫仔细分辨了一会儿,从她上挑的眼角和红润的双唇确定,这人是翠花。
翠花进来后,先是满脸阴沉地盯着角色,眼中微光闪动。那种目光,像在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似乎是不太满意,但又只能将就着用。
主角低下头,指尖颤抖。
上方冷不丁响起一串笑声,“乖女儿,走,出去转转。”
指甲鲜红的女人的手拉住细瘦的胳膊,角色踉踉跄跄地跟翠花走出房间。
一路上,村民们诧异地看过来。
“翠啊,你这是?”
“走走,放心,没事。”
“翠啊,你可得小心点,不能出岔子啊!”
“我有数的。”
林沫透过角色的双眼,敏锐地察觉到他们眼底深藏的那一股贪婪,以及和翠花如出一辙的待价而沽。
他们看的究竟是什么?
翠花带着角色穿过森林,来到森林中央的一座小院子。他们走进地下室,这会儿笼子还没空,里头窝着一个乱糟糟的男人。
“砰!”翠花踹了一脚栏杆,不假辞色地喊道:“别睡了,快起来!”
那男人原本对墙侧卧,此时坐起来,扭过头。林沫发现他居然很年轻,看着不到三十,就是瘦得厉害,而且过分苍白。
在看到翠花和角色瞬间,他的面容骤然扭曲,像看到什么肮脏到极点的东西似的,往地上“呸”了一口,恨恨地回过头去。
角色悄悄抬头,看到翠花面无表情,就像在看一件工具,一个死物。注意到角色的目光后,她才低头露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笑脸,用命令的口气对角色说:“你陪陪他。”
她的脸上多了一丝戏弄,“陪陪你的,呵呵,‘妈妈’。”
“闭嘴!贱人!不许这么叫!你们给我滚,滚啊!”男人在笼子里发癫,灰尘扬得到处都是。
翠花置若罔闻,亭亭袅袅地把空间留给了男人和角色。
角色站在原地,低着头,用余光打量男人。
男人自己嚎叫了半天,大概是累了,终于冷静下来。他用一种冰冷的目光打量着角色,像眼镜蛇一样,仿佛在吐着虚幻的信子。
角色彻底低下了头,不敢看了。
男人:“过来。”
“叫你过来听到没,小畜牲!”
角色快速瞥了他一眼,不动。
男人暴怒的声音响起:“你敢忤逆我?你也敢忤逆我!小畜牲,你,你是从我肚子爬出来的,你这个怪物,你凭什么忤逆我?给我滚过来,快点!”
角色一动不动,屏幕中的画面很平稳,是脚尖和地面。
男人突然呜呜咽咽地哭诉起来,“对不起,是爸爸错了,爸爸不该骂你的,爸爸就是太难过了。求求你,你过来,让爸爸好好看看你。”
角色顿了一会儿,开始慢吞吞地往铁笼子边移动。
忽然,一只粗糙的大手闪电般勒住了角色的脖子,随后就是狂风骤雨般的巴掌声。
画面抖动起来,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猩红的阴影。
许久后,角色捂着脸从地上爬起来,什么也没说,默默站远了点。画面变得有些模糊,林沫过了三四秒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男人得意洋洋地在那边嘟囔,心情显而易见地变好。
这时,翠花回来了。她看了眼角色的脸,也什么都没说,牵起她的手离开这里。
画面变暗,然后重新回到最开始的房间。
角色拿着笔,翻开新的一页,写道:
“9月24日,阴。”
“妈妈天天带我去看爸爸,以前妈妈很少带我去看他,但昨天妈妈告诉我,想看他sui时都可以,她送我过去。”
“妈妈说,爸爸以前不是村子里的人,所以pi气很坏,让我忍一忍。爸爸却说,这里是个‘gui地方’,都是因为我和妈妈,他才会变成这样。我觉得爸爸很可怜,但婆婆说,因为爸爸不相信杣神,所以生病了,病会传ran,所以才把他关起来。”
“婆婆还说,爸爸妈妈其实都很爱我,所有人都爱我,所以我要开开心心,多吃饭,多吃肉,然后长高高,这样大家就都会高兴了。”
门开了,翠花像之前一样走进来,牵着角色往外走。他们再次来到铁笼前,和上次相比,里面的男人精神振奋了许多。
翠花含着一丝笑意,悄悄离开。
角色不声不响也不动,这次男人要再想耍心机,估计是不成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今天的男人没有发脾气,他安安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突然道:“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角色没反应,他自己慢条斯理地说下去。
“我听说,他们从小就关着你。好好一个孩子,又不是畜牲,谁家会从小关着?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自己心里琢磨琢磨。那贱人真喜欢你啊?才怪!他们不过是想养肥了再杀!你等着,再这样下去,我死了,你也好过不了!”
“为什么不趁现在逃跑呢?”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你别听那死老太婆瞎比比,她懂个屁!外面的世界很美好,吃的喝的玩的,要多少有多少,比这鬼地方好一千倍,不是,一万倍!我有钱,我养你,保证你活得像个小公主!”
“怎么样?你帮我把锁打开,我发誓,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
角色第一次说话了,“可是妈妈说不可以。”
她的声音林沫很熟悉,声音的主人不久前才和她“友好”交谈过,还顺走了她很多吃食。林沫早有猜测,此时石头落地,倒不是很惊讶。
“别听那个贱人的,帮我,帮我!”男人大吼大叫。
小女孩:“妈妈会杀了我。”
男人明显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动摇,嘿嘿笑道,“你个小傻瓜,没见识!我们逃出去后,吃香的喝辣的,她能怎么办?” 联邦有枪有炮,到时候一锅端了,把她骨灰都扬了!
小女孩没听出他的未尽之意,沉默许久,道:“好。”
男人立即道:“好,那你赶紧的,钥匙被那个贱人藏起来了,你快去找。”
小女孩抬头,视野中的男人满脸狂喜,但又怕被人听见,生生憋着,一张脸扭曲得厉害。
画面暗下来,再次亮起时,小女孩拿着不知怎么偷到的钥匙,把铁笼的锁打开了。
男人迫不及待地从里面钻出来,嘴角漏出了几声笑,又拼命咽回去。
“出来了,老子终于出来了,哈哈……不行,还不能笑,等我回去,哈哈……”
小女孩抬头看他。男人面色一变,蒲扇大的一个巴掌就落了下来,“想屁吃呢小畜牲,还小公主,你配吗?你撒泡尿照照自己,你就是个怪物,你就死在这里吧!”
小女孩重重摔到地上,抬头时只看到男人匆匆离去的背影。
翠花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美艳的脸蛋迅速放大,把视线占得满满当当。
她嘴角上扬,不怀好意地笑了,“哎呀呀,你怎么能把他放走了呢?你不乖,你是个坏孩子,必须接受惩罚。”
余光之中,墙壁开始渗出密密麻麻的水珠,画面昏暗下来,很快就彻底陷入无边无际的猩红之中。
数秒后,画面重新亮起。眼前还是那个铁笼子,男人已经被抓回来了,正在对着翠花跪地求饶。
小女孩就这么看着。
“别杀我,我错了,我下回不敢了……”
翠花满脸狞笑,对他的求饶不置一词,强硬地掰住他的头颅,从脚下的不锈钢盆里拎起一块滴血的生肉,硬生生往他嘴里塞。
男人拼命挣扎,然而在翠花面前,他毫无面对小女孩时的威风,居然半点动弹不得。
翠花喂了好几块,突然回头假笑,“看好了,不许低头。”
小女孩依旧保持沉默。
渐渐的,男人的肚子高高鼓起,眼珠子只会往上翻,嘴角流出来的不知道是谁的血。翠花甩开他,嫌弃地拿毛巾擦手。
男人趴在地上,死了一样。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浑身抽搐,皮肤也泛起绿色。
他不断哀嚎,声音凄厉,“啊,好痛,好痛啊!”
渐渐的,声音低下去,“痛啊……痛死了……”忽的音量猛然拔高,“啊啊啊杀了我,我不要变成那个样子!求求你,杀了我!!!”
他在看小女孩,但小女孩只是安静地看着。
“已经来不及了。”
男人变成了他最讨厌的怪物。
翠花端详了一忽儿小女孩,满意地笑了,“很好,就该这样。你会变得更好的,我保证。”
画面归于黑暗。
书桌前,细瘦的手腕正在写字。
“他们都在撒谎。”
“没有人爱我,一个也没有。”
“我是怪物。”
这回,画面彻底暗了下去,没有新内容继续出现了。
……
林沫坐在黑暗中,久久无语。
她想起那副两个女孩的画,低声道:“难道,她是我的孪生姐妹?”
那在这个故事里,她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这时,手机屏幕催促似的浮出一行字:
【是否使用金手指?】
第124章 碎沫(16)
林沫看了眼手机, 却没急着理会。
她心里的疑问跟冒泡似的,大脑正在沸腾,猜想接连不停地冒出来, 挤满了思维的每一个角落。
林沫再次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困倦、疲惫, 这些负面状态也同样在影响她的思维。
等会儿不知道要连续看多久,她想了想,决定先中场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