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经纬楼还不占理。这就意味着,只要有这个念头,任何一个宗门随时都可以用正当理由对经纬楼宣战。
经纬楼可以还手吗?
不好意思,不行。
不还手,对方单打你一个;还手,你一个单挑世间所有宗门。
经算子望着“画地为牢”之中的经天子,搁在剑上的手缓缓收紧。
“我绝对相信大哥的为人,这件事一定另有蹊跷。等大哥清醒,经纬楼调查清楚原委,自然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世间宗门之主齐聚经纬楼之时,经算子再一次说了这句话。姿态强硬,丝毫不退。
宗门之主皆气得不轻。
拍桌而起。
“你这是什么态度。”
“你家前任楼主杀了人,你不立即划清界限表示彻查就算了,还放话说要包庇(别否认!瞧瞧这措辞,只差没把“包庇”两个字贴在脑门上。)。究竟有没有把九十八条人命放在眼里,有没有把诸位宗主放在眼里,有没有把人间公理正义放在眼里!”
“经纬楼世代行医积功德,吾辈感念。只要你交出经天子,我们绝不为难经纬楼。”
经算子冷哼一声,“经纬楼不好战,但并不意味着经纬楼畏战!若嘴皮子谈不拢,咱们刀剑上谈。”
各宗之主不依不饶要把人带走处理,经算子姿态强硬一步不退。双方之间绷紧了一根极细的弦,这根弦上面洒满了火、药。稍微一动,火、药就燃,波动更大地扑向经算子。
“且慢,诸位听我一言。”一个清亮的女声道。
众人瞧去,是近日风头正盛的湖心小筑之主付长宁。
付长宁说,“诸位宗主都是有仁心的,跋山涉水不远万里齐聚经纬楼,肯定不是为了借经天子之事趁机向经纬楼发难谋取不当之利。有多寡廉鲜耻才会利用九十八名孩子性命趁火打劫,简直跟畜生无异。你们说是吧。”
一些宗主之主不自在地瞥开视线。
“要我说,诸位宗主是为人间正义发声,为惨死的孩子们要一个说法。这事儿必须得他经天子说个清楚明白,否则你不依、我不依、天下人不依。”
“经天子此时失去意识,也未免太巧了吧。八成是装得,我估摸着经纬楼是以此为借口打算糊弄过去。”
经算子眉目一凛,右手搁在左臂上准备挽袖子。
付长宁吓出一身冷汗。妈的,她对这动作可太熟了。每次经算子撸起袖子她都少不了一顿揍。
宗门之主暗暗点头,对,是这个道理。经算子脸都气绿了,继续说继续说,让他的脸更绿一些。
“不可能!不可能这么轻易地让你糊弄过去!”付长宁一挥衣袖,指着经算子道,“你不是说要让经天子亲口给诸位一个交代么,好,五天,我们给你五天时间。五天后,我们要是听不到经天子的解释,这事儿没完。”
各宗之主原本频频点头,听到后面愣了一下。这不太对吧,付长宁不是来质问寻责的么,怎么突然就给了经纬楼五天喘息的机会。
“付宗主,这不太合适吧。”有人出声提醒。
付长宁说,“确实对我不太合适。但为了公平正义,我愿意做出牺牲。这样吧,这五天由我亲自监视经天子,若有不轨举动,第一时间让诸位知晓。”
五天,够干很多事情了。即使五天不够,她也能以“必须听到经天子的回答”再拖延一两日。
经算子回过味儿来,“好,五天就五天。五天后,经纬楼一定给诸位一个满意的答复。现在不方便待客,诸位请自便。”
“呵,你当我们愿意在你这藏污纳垢的破地方待吗?早就待不下去了!我们走!别让这肮脏的空气玷污了我们。”付长宁口号喊得响亮,转身头也不回地走。
她一走,别人也没理由待下去。
纷纷起身告辞,离开经纬楼。
付长宁等人走得差不多了从后门溜进来,扒着门框左右张望,“人走完了没?我能回来了吧。”
花兰青取下她头发上夹杂的树叶,“嗯,都走了,今天多亏有你。”
他的方法是舌战群儒,她则反其道而行之,走在群儒前头引领他们,然后把人全数带进沟里。
她不知道,方才大堂之上,她整个人闪闪发光。
第159章
“师兄呢?”
“照顾经天子。走, 我带你去。”
付长宁很小的时候经天子就死了,时隔数年,她第一次离经天子这么近。
经天子身形极为消瘦, 皮包着骨头,五指状如枯枝,是常人的三倍长。瞧着骇人,比妖修更像妖修。
“怎么会喂不进去!”药又一次从嘴里流出来, 经算子抻开袖子去擦。喂完后, 撩起衣摆跪在花兰青面前, “辅事大人,你一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有没有方法能救大哥?求你救救大哥。”
“经天子也是长宁的大哥, 又与我共事多年, 于情于理,我都会尽力。”花兰青扶起经算子,沉吟片刻, “诛术阵法。”
经算子细思,“诛术阵法是世间最强大的阵法之一, 它之中,万术不存。加诸在大哥身上的术法一定能除掉。”
付长宁说,“若有诛术阵法, 确实可行。但这玩意儿只出现在传说中, 没人见到过。”
“那是因为我创招之后就没再使用。若有人见过, 才是离谱。”花兰青笑眯眯道。
付长宁和经算子同时倒抽一口凉气, 好家伙, 他创的招!
“诛术阵法需要三人坐镇, 方能完成。我已经送信给程一叙, 待他到达经纬楼,我们三人合力,一定能救经天子。”
“为什么我不可以?”付长宁战斗力没有两人那么变态,但绝不算弱。
“安安没有人照看。”
好吧,算是个理由。
童子端来热水,拧热布巾给经天子擦汗。付长宁把安安塞给童子,“我来吧,你替我照看一下她。”
童子瞧了一眼经算子,见经算子点头才把布巾递给付长宁。笑道,“要是付宗主能每天来就好了。付宗主干了我的活,我能多休息一会儿。”
经算子叹了一口气。
“你在怪我偷懒吗,经算子。”童子说。
他哪儿敢啊。经算子摇摇头,“我在怪我自己教养不善,才养得童子好吃懒做。早知有今天,我就应该对你们严加管教。师妹,让你看笑话了。”
付长宁给经天子擦脸,他肩颈处画着什么东西。
是盲蛇嗜身图。
经天子身上怎么也有这个东西?
安安小孩子心性,待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聊,叫着喊着要出去。
花兰青抱着她去屋外看花。
经算子接过布巾,“我来吧。”
“可我还没擦完。”
“花兰青在外面等是他自愿,但让人家等太久就是你的不对。”经算子瞟了一眼经天子裤腰,“接下来也不适合你一个姑娘家动手,我委屈一点儿,我来。”
童子牵着付长宁往出走,“付宗主,让我家宗主干吧。他干活干得可顺手了,大堂里一大半的洒扫都是他干的。”
“一宗之主要自己干活吗?”
“谁让他总嫌我弄不干净。”童子说,“走啦走啦,我继续给你讲随笔。上次讲到哪儿来着?”
付长宁想了一下,“......好像是鸟、太阳和树的三角恋。”
随笔一开始是碎碎念,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哪个菜咸了;后来有很多不知道从哪儿听了一耳朵的才子佳人话本子;现在更离谱,三角恋蔓延到天上了,树给太阳头上弄了点儿绿,鸟劈腿树。
大概说是鸟和太阳相爱,藤蔓将二者隔开,不再相见。树怀念鸟在自己身体里穿梭的滋味,于是借了一把骨为身、经脉为弦的琴给鸟。藤蔓听到琴音,身躯裂分为二,光漏了下来。鸟累极,在临死前终于见到了爱人。
付长宁:“离谱,还是个有情人不得好死的结局。”
童子哈哈大笑,“付宗主,你果然是经天子的师妹。经天子也做了类似的批注。”
“哦,他怎么说?”
“朱笔亲批:‘真他妈的离谱,结局更是离了个大谱。’”
哈哈哈哈是经天子能干出来的事儿,“把随笔给我,我要看看。”
经天子在那一篇下写了很多碎碎念,末尾总结吐槽:童谣之苦,如吾友手中紫茶。茶苦,吾亦苦。
“什么事儿这么好笑?”花兰青问道。
“好笑的事情最好笑。花兰青,我们回去听随笔。”
“你不是已经听烦了么?”
“我重新有兴趣了。”
童子吞了一把润喉糖,清了清嗓子,“我已经准备好了。”
花兰青拿过润喉糖,“我来就好。”
童子:讶,突然没活儿干了,快乐。
“你还会讲随笔?”付长宁有点儿意外,“什么时候学会的?”
“马上就会了。”
第二天,程一叙到了。
一同到的还有一个不速之客——蓝极。
蓝极举着安安玩儿飞高高,逗得小丫头哈哈大笑,揽着蓝极的脖子往他脸上使劲儿糊口水。蓝极欢喜得很,薄唇嘟起学着她的样子亲回去。
“我也很想安安,牵肠挂肚,思念不已。”蓝极瞧见付长宁,笑得眉眼弯弯,“真巧,长宁也在这里。一定是特别的缘分,才让我们相见。为了庆祝,喝一杯茶好不好。”
“孽缘,不好。”付长宁拒绝得干脆利落。
“想一想再拒绝嘛。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我好像真的有点儿伤心。”
“你到这儿来做什么?不会是尾随我们来的吧。变态!”付长宁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就浑身不自在。
“呃,给你留下不好的影响我很抱歉。听说经天子现世,我来拜访一下。我们曾坐而论道,是一对挚交好友。”蓝极招呼童子,“杵着的那个没眼色的,还不快去给我倒茶,要上好的茶叶才配得起我的身份。”
“啊?”来、来活儿了?
“啊什么啊,忘了我吗。我都还记得你呐。小小年纪,记性真差。下去多吃一点儿核桃补补脑子。”
“呃,是是。贵客请坐,我这就为您奉茶。”
蓝极盯着童子的背影叮嘱,“不是上好的茶我不喝哦。”
经算子姗姗来迟,“经算子来迟,经纬楼失礼了。听闻阁下乃兄长之友,不知姓甚名谁?可有佐证?”
蓝极瞧向经算子,“你就是经天子常挂在嘴边的弟弟经算子?与他确实有几分相似。”
“聋了?我要的是佐证,不是攀交情。”经算子道,“天下人的眼睛都盯着我家大哥,我不得不防。若是哪里有冒犯,经算子提前告罪。”
佐证?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拿不出来。蓝极耸了耸肩,“别生气,不见就不见嘛。”
天气热了一些,年轻人火气都这么大么。付长宁是,经算子也是。
程一叙把安安放在膝头,取出手帕给她擦口水。头也不抬,“诛术阵法可以开始了么?我来这里不是听你们碎碎念的,吵得人头都大了。”
“程一叙,多谢你过来为大哥坐镇,这份恩情经纬楼必定铭记。”经算子挤开蓝极,脸上洋溢着笑,“大哥就在里面,请。花兰青,你也请。”
付长宁抱着安安跟上。
童子端来一壶紫茶,“诶,怎么都走了?茶都泡好了,不喝一口吗?”
“我喝我喝我喝,我来了。”蓝极蹦蹦跳跳过来,九孔碧箫挑起茶壶,收拾好他的小桌子,品得直咂嘴。
茶水入喉,微涩,却不失清香。与记忆中的味道无二。
付长宁放不下心,“你不会故意生事吧。”
“品茶乃人间至美之事,谁来打扰我我跟谁急。”蓝极倒了一杯遥敬付长宁,“茶很不错,要不要来一杯?不是我种的,没沾我的味道,你别嫌弃。”
虽然藏得很好,但眸中有一分忐忑。
付长宁转身离开。
蓝极径自饮下。
难为他们能想到诛邪阵法,确实有用。哦,有花兰青在,那正常。但即便是诛邪阵法,也要不眠不休连续运转三天三夜。在这期间,若是各宗之人去而复返,就不太好了。
不远处,屋子周围泛着一圈青灰色光芒。诛术阵法开始了。
花兰青、程一叙、经算子三足鼎立站在阵眼,诛术阵法威能全数倾泻在当中的经天子身上。
付长宁在外围护阵。
但愿诛邪阵法结束以前各宗之人不会出现。
第五天傍晚,童子慌慌张张跑过来报信儿,“付宗主,你快出去看一看吧,咱们经纬楼被围了。各宗之主都到了,说依约而来,问您要一个说法。”
怕什么来什么。
付长宁瞧了一眼泛着青灰色光芒的屋子,转身离开。
无论各宗之主怎么说,付长宁都咬死一句,“经天子很快会醒,咱们一起等一个真相大白水落石出。还是说有人气量狭小容不下人,非得压着经纬楼弄个鱼死网破。”
有宗主不服,“胡搅蛮缠,分明是你在包庇经纬楼。”
“那你去打呀,我绝不拦着。”付长宁说,“只是经天子乃术法天才、经算子是阵法大能,经纬楼角角落落都缠绕着阵术双法。不小心陷进去,可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宗主心里打起了退堂鼓,面上挂不住,嘴硬两下。
“我、我相信经天子,愿意陪着众人等一个水落石出。”
付长宁舒了一口气,但没有全舒。
经天子一刻没醒过来,她的危机就持续存在。而且这股危机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发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