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片刻功夫,树下的老人变了副表情,乐呵呵地咧嘴笑了:“有有有,空房子村子里多着哩,你们随我来吧。”
此时时辰不早,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吃晚饭,大人与小孩捧着一个粗瓷碗,坐在茅草屋门口,埋头吃得正香。
白染路过时扫了一眼,那些碗里黄乎乎的,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东西。
村子里的人颇有戒心,见她与斐青两个外人路过,并上前不搭话,只是坐在门口防备地看着,将自家小孩盯紧了些。
不知是不是白染的错觉,她总感觉村民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久了些。
老人领着两人在村子中走过,几乎走到了最里的角落处,才停下。
“喏,这是刘氏的屋子,她家有好几个空屋哩。”
老人指着前方简陋的茅草屋介绍完,上前拍了拍门。
“谁啊?”中年女人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刘氏,快开门,有人借宿。”
老人话音落下不久,“吱呀”一声,门从里面推开了。
一位肤色黝黑的中年女人从里走出来,她穿着一身缝缝补补的短衫,脚下黑布鞋已经露出了脚指头。
“借宿?”妇人防备的目光扫过白染与斐青,“先说好,就只是住一晚,我这可没有吃的。”
老人适时地插话:“哎哟,你这是什么话,这兄妹俩会付银子哩。”
妇人愣了一下,瞬间变了副面孔,脸上露出几分笑意:“真的?那你们快进来。”
茅草屋里的面积不大,各种农具与杂物堆积在墙角,只有摆在正中的一张老旧木桌算是正经的家什。
“正好我这空着一间屋子,你们今晚就将就住一晚吧。”妇人指了指右侧的房间,叮嘱道,“村子里最近不太平,晚上如果听见了什么声音就当没听见,继续睡就行,别开窗开门。”
话题已经到这了,白染心念一动,想借机询问,却没想还未说出口,斐青就仿佛未卜先知似的暗中拉住她的衣袖。
她向斐青看去,只见斐青向她微微摇头。
行吧,那她就不多问了。
白染转眸看向妇人,先前说完之后,妇人便停下了,此时正打量着她与斐青,目光中带着许些精光。
她想了想,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小块碎银,这还是当初在离开凡人界时,唐家交给她的。
“刘婶,这是借宿费。”
“哎!好好好。”妇人双眼发亮,赶紧将碎银取走揣进短衫,“你们就自便吧,晚上记得一定别开窗开门。”
再次叮嘱一番,妇人愉快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妇人一走,堂屋中只剩下白染与斐青两人。
“先进屋再说。”斐青低声道。
两人来到右侧的房屋,里面的空间很小,只能容下一张石块搭建的土炕,和一条窄窄的过道,连堆放行礼的地方也没有。
白染看完屋内的情况,转手就将伪装的行李包扔进了储物袋。
“村子的人戒心倒是挺高的,可惜就是贪财。”她坐在简陋的石床上,双手托着下巴感叹,“斐青,今晚怎么安排?趁夜出去看看?”
斐青立在门口处,像一尊无声的雕像。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一身疲惫奔波的伪装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冷冽气质。
白染盯着斐青的身影愣了一瞬。
屋里没有点灯,只有外面暗淡的天色透进窗内。光线下,他的面庞模糊不清,但一身出尘的气质却尤其显眼。
这……她怎么看出了点师尊的影子?
白染摇摇头,撇去脑海中的想法,开始问起了晚上的计划。
“今晚上我们要去河里看看吗?”她说完,蓦然想起妇人口中所说的动静,“或者我们今晚就在村子里守株待兔,瞧刘婶那样说,今晚说不定还能守到。”
阴影中,斐青缓缓摇头,将话题引到了另一个地方。
“你发现没有?方才我们一路走来,很少见到年轻的女子。而且……”斐青抬眸看向白染,面色严肃,“村民似乎对你更加关注。”
“关注?”白染眉头一挑,第一反应是自己的伪装没到位。
她取出一面铜镜细看,镜中的人黑皮肤、短粗眉、塌鼻梁,分明就是一个普通人,丢在人群中都不会引起注意的那种。
“伪装没掉哎。”
白染困惑地思索,忽然有道灵光闪现,她拍了下手,猜测道:“是不是这村子要拐卖妇女儿童?”
斐青不语,转头望向外面逐渐暗下的天色。
“到了晚上,就知道了。”他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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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村子里刮起了一阵阵反常的怪风,呼啸的夜风将卷起头顶的茅草,吹向别处。
简陋的纸糊窗户已经闭上了,但还是有风从缝隙中吹进屋里。
白染凑在窗边,眯着眼睛透过窗缝往外看。
可惜的是,外面一片漆黑,各家各户都没有点哪怕一盏灯。
倒是怪邪气的。
白染定了定神,将一沓符篆取出拿在手中,这下心中安定多了。
“斐青,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斐青闭眸养神,抱着剑伫立在门边,闻言他缓缓地掀开眼皮,向白染投去一瞥。
“不急,再等等。”
这一等,便等到了半夜。
白染昏昏沉沉地将睡未睡,耳边忽然听见一句“来了”。
来了?来了?!
她猛地睁开眼睛,再次透过缝隙向外看去。可与之前一样,外面黑黢黢的一片,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你确定?”白染一边放出神识搜索,一边反问。
斐青顿了下:“气息。”
闻言白染去掉了嗅觉的封闭,可不想下一瞬她便感到一股恶臭直冲脑门,像是突然置身于酷夏的垃圾场,跟刚才在村子外的简直大巫见小巫。
“呕——”
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干呕,立马又将嗅觉给封闭上,拍着胸口缓了半晌后,她才勉强压下心底的恶心感。
想到斐青的提示,白染心情复杂地看向他。
却见他的面色无一丝波动,好似从未闻见那股恶臭。
“你……好强。”她低声感叹。
这居然也能忍得住,斐老弟是个狠人。
也就在这时,她的神识终于探到了水怪的位置。
它在河岸边,正缓缓向村子靠近。水怪身上的恶意极其明显,在一众村民中,仿佛是黑夜中的唯一一处光点。
白染凝神仔细观察,水怪的模样在神识之中逐渐清晰,这种感觉很奇特,像是自己的第三双眼睛在视物。
视线中,它有着一条滑腻的身躯,身躯上生有四肢,四肢很短小,所以它行进的速度很慢。
水怪的头颅非常狰狞,嘴巴边有着两条胡须,鱼一样的嘴巴里,是两排尖锐得令人望而生寒的利齿。
它脑袋两侧的眼珠转动着观察四周,好似在寻找可以下口的食物。
有点像鲶鱼化作精怪。
而且也太难看了点。
白染收回神识,一言难尽地看向斐青:“我看见了,是条鲶鱼怪。”
“嗯。”斐青颔首,正要开口说什么,却是眉间一皱,“又来了。”
又来?
白染放出神识,很快,她的眉头也蹙了起来。
本以为是一条鲶鱼怪,却不想是两条。
河边,两条滑腻的精怪缓缓前行,在泥地上留下了一条条黏腻的痕迹。
加倍的视觉污染。
白染眉间紧皱,忍不住召出缔结剑,紧紧握在了手中。
怎么办?她好想上去将两条辣眼睛的东西解决了,可是她一想到这么漂亮的剑要刺进那么丑陋的东西里,就感到痛惜。
她看向斐青:“你上还是我上?或者我们一人一条?”
她顿了下,将缔结收回灵府,传密语向斐青打探道:“对了,你有带其他的剑吗?那玩意太丑了,用缔结我舍不得。”
斐青无言地与她对视。
白染:“……”
行吧,她知道了,他肯定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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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来到屋外,白染打算速战速决。
才出村子,她便看见两条鲶鱼怪聚在村口的老树下,夜风中传来一阵咯吱的咀嚼声,两条精怪好似在进食。
白染收敛气息,悄无声息地来到老树旁。
视线中,两条鲶鱼怪啃食的是一团血淋淋的东西,从旁边散落的羽毛来看,它们吃的应该是鸡。
这应该是村子里特意为精怪准备的,因为下午经过这里时,白染很确信这块地方没有养任何牲畜。
村子在养精怪?
因为这太过匪夷所思,白染愣了一瞬。
随即,她便看见,一颗圆润的、光洁无暇的珍珠从其中一条鲶鱼怪中吐了出来。
珍珠留在了老树下。
两条鲶鱼怪也吃饱了,调转滑溜溜的身体往河道的方向行去。
白染匪夷所思地看向那颗珍珠。
“这是……付的饭钱?”
第58章
斐青走上前,用剑尖拨了拨珍珠。
夜色下,尽管光线暗淡,但珍珠依旧在熠熠发光,惹人注目。
“假的,障眼法罢了。”
随着斐青的话音落下,那颗圆润的珍珠逐渐褪去了美丽的外表,露出了坑坑洼洼的表面——竟然是一颗随处可见的石子。
白染:“……”
“所以村民们这是被骗了?”她目光微妙地扫了眼村子,“不过竟然敢与精怪打交道,这村子的人胆量倒是不小。”
之前她还在猜测,为什么村里有妖出没,村子不上报,原来原因是在这里。一两只鸡鸭便能换取成色如此好的“珍珠”,这划算的买卖,换谁不心动呢?
不过话说回来,村子既然有如此赚钱的门道,为何看上去还是这样穷?
白染心中纳闷,琢磨不透其中的关键。
斐青抱着剑,准备回去,路过白染身边时,见她愣神,提醒了一声:“走了。”
“走了?这就回去?”白染再度疑惑,“那两只精怪这次虽然没害人,但恶意挺明显的,我们不管管吗?”
前方,斐青顿住脚步,回身向白染看来:“用灵力覆住双眼,看这两只精怪时可以看见一层血气。它们不是不害人,是已经害过人了。”
白染愣了下:“既然这样,那我们还放过鲶鱼怪?”
斐青缓缓叹了一声:“再等等,调查清楚再做决定。”
#
一夜安然过去。
一早,白染便听见木门的吱呀声响起。
刘婶居然没来叫醒他们,而是早早地出门了。
她心下微动,向斐青比了个“跟上”的口型,得到了斐青的认同。
两人隐藏气息,悄悄跟随在刘婶身后。
此时天还没全明,四周异常寂静,一路上,除了刘婶早早地起身,每家每户的大人居然也全都现身了。
村民们在路上相遇,也不互相打招呼,只是对视一眼,便又埋头赶路。
这场面看着有几分古怪。
白染不由又摸出了储物袋中符篆,随时准备祭出符篆防身。
这座村子占地面积较小,所以不过一会儿功夫,村民便到达了此行目的地——村口的老树下。
昨夜两条鲶鱼怪吃完鸡之后,并没收拾残局,白染在半夜离开时,还看见了一堆猩红的血肉骨骸混杂着羽毛堆在树下。
但此时却诡异的消失了,留下的只有那颗普通的石子,丢在地上与其他的小石子混为一谈。
而白染之所以能认出那颗石子,只是因为上面沾有浓郁的妖气。
昨日带路的老人面对村民们站着,满是褶子的老脸上表情忧愁,眉间皱起一道深深的沟壑。
他佝偻着身躯,一言不发地站着,惹得村民们议论纷纷,逐渐变得焦躁不安。
众人议论了半晌,终于有人站了出来。
“村长,昨夜的报酬呢?”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人们的话茬子,村民们纷纷出言打听起来。
“是啊村长,昨晚可是两只母鸡,不会还是没有宝贝吧?”
“怎么可能会没有?我们上月才献上了大礼……”
在众人的吵嚷声中,老人缓缓摇了摇头,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顿时,场面安静了一瞬。
“哎,早知道就应该按我说的做,这不正巧来了外乡人,无本买卖,哪里能找到这么好的事。”沉默中,有人这样抱怨道。
“这不是没有料到嘛,要是早知道这样,我们也不会犹豫了。”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核心话题点突然是如何将白染和斐青两人给“留”下来。
“那两人昨晚没吃东西,一定饿坏了,等下我下点药弄点吃的给那两人端去,一定能成!”
“随便弄点吃的估计不行,昨天我们吃饭的时候,那两人路过,看都不看我们碗里的。”
“要我说,直接用强的,我们一村子人,他们就才两个,难道我们还打不过他俩吗?还免得浪费食物。”
不过也有少数人持反对意见。
“他们从外面来的,路过我们这就失踪了,万一查出来了怎么办?这可是和妖怪勾结。”
此话一出,立即有人反驳。
“去去去,现在想起来这是和妖怪勾结了,当初拿银子金子的时候怎么不说,现在啊晚了!”
……
天色渐渐明了,熹微的日光从天边的云层上洒下。
村民们见时候不早了,渐渐停下了讨论,让村长来做决定。
老人靠着老树坐下,锤了锤腿,缓慢说道:“那两人正巧这时候来我们村里,那就是他们的命,陈家的、刘家的,你们留一下,等会儿就上门去刘氏家带人,如今妖怪的胃口是越发大了,这两人我们一定要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