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皇后没见过三皇子,便把目光转向了去过冷宫的春叶。
春叶立即道:“三皇子确实生得极好,虽瘦了一些,但五官极为俊俏,想必长大后风姿更甚。”
“原是如此。”
陆皇后笑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岁离悄悄观察了她一会儿,见她只专注地给她揉肚子,心中说不出什么意味,手不由自主的拽紧了陆皇后的袖子,娇声道:“母后,我可以去看看三哥吗?”
“什么三哥?”
正这时,门外传来了一声疏朗含笑的男音,下一刻,一个身着明黄龙袍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
正是当今皇帝李信。
李信三十来岁,但保养得好,看上去不过三十左右的年纪,生得颇为英俊,再加之多年居于高位,身上自有一股威严气势。
他一进来,坤宁宫便跪了一地。
“臣妾参见陛下。”
陆皇后也抱着岁离站了起来,朝李信行礼。
“都是自家人,慧慧无需这般多礼。你还抱着岁岁呢,可仔细一点,莫把朕的宝贝摔了。”
不等陆皇后拜下,李信已经伸手把人扶住。陆皇后顺势重新站直了身体,温婉的笑着回了一句,“多谢陛下。”
李信笑了笑,转头伸手欲要把岁离抱过来,笑问道:“岁岁可想父皇了?”
只是李信虽是她的父亲,但岁离并不喜欢他。他看似温和慈爱,瞒的过真小孩,却瞒不过岁离,她看得出这位父亲不见得多喜欢她。
哪怕他是她唯一的女儿。
不仅如此,他也并没有多喜欢自己的发妻。据说,李信与陆皇后本是青梅竹马,感情极好,待陆皇后及笄便嫁给了李信为妻。
彼时李信虽是皇子,但算不得受宠,处境颇为艰难。
他生母只是小官之女,也不受宠,便是生了皇子,也只封了婕妤。但陆家却是声名显赫的世家,彼时陆皇后的祖父更是吏部尚书,父亲和几位叔伯也在朝中任要职,家世极盛。
先帝皇子众多,以陆皇后的家世,便是做太子妃也绰绰有余。所以严格说起来,那时的李信还配不上陆家嫡女。
只是两人两情相悦,李信也保证会对陆皇后一心一意,绝不负她。陆家冲女,便也赞同了这桩婚事。
婚后五年,两人如胶似漆,李信屋中只陆皇后一人,未纳二色,人人皆知他们感情好。
婚后第六年,李信在陆家暗中扶持下,终于战胜了其他皇子,被先帝立为太子。
太子与普通皇子不同,他的后院便是皇帝也要关注。
成婚六年,陆荣慧一直无所出,先帝自然不满,欲要给太子赐侧妃侍妾,结果全被太子拒绝了。
先帝大发雷霆,甚至欲要废了太子,但李信硬是扛住了,从此之后,太子深情专一之名更是传遍了大齐。
三个月后,先帝因病驾崩,太子李信登基。
登基后,李信第一时间便册封陆荣慧为后。帝后伉俪情深,可惜陆皇后迟迟没有怀孕,朝堂众臣以天子无后为由,请皇帝选秀纳妃。
李信推了几次,但形势越演越烈,甚至有不少人弹劾皇后善妒,还弹劾陆家有谋反之意。
李信登基一年后,陆皇后主动奏请选秀,皇帝应了。
第二年,后宫中便多了十来位妃嫔。第三年,大皇子李成出生;第四年,二皇子李慎出生……
冷清的宫中渐渐热闹了起来。
直到李信登基的第六年,陆皇后终于有了孕信,隔年生下了一位小公主。小公主出生当日,李信便为其赐名,并赐了封号和封地,并大赦天下。
这是独一份的殊荣。
外人都说皇帝爱重皇后和公主,但岁离冷眼瞧着,却发现言过其实。
若是真的爱重,又怎会与其他女人生下四个皇子?况且,陆皇后身体康健,为何多年不孕,反倒是刚纳进宫中的妃子,很快便接连有了身孕?
若真的爱重,又怎会让丽妃成为宠妃?
所以岁离不准备委屈自己,她当做没看到李信伸过来的手,转头扑进了陆皇后的怀里,搂紧了她的脖子。
李信手在半空顿了顿,才似乎若无其事的收回了手。
“岁岁这是怎么了?不喜欢父皇了?”
陆皇后轻拍了拍岁离的背,淡声道:“陛下言重了,您是她的父皇,她怎会不喜您?只是今日受了惊吓,害怕罢了。”
岁离心中冷笑,反正她是小孩,既如此,她便成全他爱妻爱女的美名。听到陆皇后的话,她便也转头,看向李信,故作天真道:“父皇你罚了四皇子了吗?”
李信皱眉道:“岁岁,他是你四哥。”
他语气里已有了不满。
岁离可不怕,闻言,哼道:“他都不认我这个妹妹,我为什么要认他做四哥?父皇,你不是说只喜欢母后和我吗?那你为什么不罚四哥?”
不等李信回答,她不高兴的道:“父皇,你是不是在骗我和母后?其实你一点也不喜欢我们!否则,你为什么不给我们出气!”
“请陛下恕罪,童言无忌,岁岁年纪小,她只是把您的话当真了。”陆皇后不慌不忙的请罪,看上去一派温婉贤惠。
但李信脸色却变了变。
什么叫小公主把他的话当真?君无戏言,这分明是暗指他说话不算数!便是他再生气,身为一国之君,难道还要与自己五岁小女儿较真?
“我知道你刚从翊坤宫过来,父皇果然是骗子!”岁离大声道,“你骗人,你不喜欢我和母后,也不喜欢外祖!”
听到最后一句,李信心下一沉。
“岁岁误会了,父皇去翊坤宫便是去教训你四哥的。”他看了仿佛只顾着给小公主揉肚子的皇后一眼,顿了顿,才沉声道,“四皇子不顾手足,任性跋扈,朕已经罚他禁足一月了。至于丽妃……教子无方,罚俸一年。”
“岁岁可满意了?”
他笑了一声,又伸手握住陆皇后的手,温声问道,“慧慧也莫误会了朕。”
没等陆皇后回答,岁离先开口了,她毫不客气的摇了头道:“不满意。”
这三个字一出,便是李信城府颇深,也差点稳不住脸色。
“李佑让人羞辱皇子,欲要打死兄长,难道皇子的命这么低贱吗?”岁离天真无邪的道,“丽妃罚俸一年,父皇,她缺钱吗?父皇,你这样做是没有用的。不打到他们的痛处,他们是不会记住教训的,下次还敢!我才五岁,都知道这么简单的问题,父皇,你不知道吗?”
岁离一边说,一边怀疑的打量李信,像是在看傻子。
“……岁岁可真聪明。”李信又看了陆皇后一眼,陆皇后恍若未觉,依旧垂首不轻不重的拍了拍怀里的小女孩一下,轻声道:“岁岁莫要调皮。”
至于别的话,只字未提。
他沉默片刻,才继续道,“那你说该怎么罚?”
“四皇子不孝不悌,应当禁足一年,抄写孝经论语百遍。丽妃连儿子都管不好,又怎么能管得好翊坤宫?我看,她根本不配为一宫之主,该降她位份才对!如此,她肯定就能记住这次的教训了!”
说着,岁离甜蜜蜜一笑,问道,“父皇,我是不是很聪明?”
*
冷宫。
坤宁宫的人来一趟,送来的东西几乎堆满了一个屋子。不过半个时辰,荒芜的冷宫便大变了样。李霁什么也没有看,只在那些人来时,把红披风藏到了屋里。
正这时,陈旧的房门被人一脚踢开。一个神情癫狂的女人冲了进来,朝着李霁疯狂跑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见面!
配角戏份不多哈,只是交代一下。
第68章
“丧门星都是你,都是你害了我!我才是娘娘,我才是!”这疯疯癫癫的女人正是李霁的生母吴氏。
她一冲进屋里,便直奔李霁而来,干枯的手用力的在李霁身上拍,不时还使劲掐几把。
小孩子肉嫩,没几下,李霁身上便多了许多青肿紫淤。若是一般的小孩儿,早就又怕又痛的大哭了,但李霁脸上依旧一片麻木,竟是仿佛感受不到半点疼痛。
无知无觉地任由吴氏打骂发泄。
吴氏其实生得很是貌美,否则,她一个宫女也不会有幸给皇帝侍寝。然而冷宫几年蹉跎下来,如今的她早已看不出曾经的青葱美貌了,打眼一看便是一个疯婆子。
她当年好不容易才爬上了皇帝的床,又幸运的怀了孕,不知被多少人奉承。眼看着她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结果就因为这个丧门星全毁了。
她非但没有成为娘娘,甚至还被赶进了冷宫,被皇帝厌弃,此生再无翻身的机会,这让心高气傲的吴氏如何能甘心?
许是执念太深了,几年下来,吴氏开始神志不清,渐渐变成了一个疯女人。她把这一切全部归结在儿子李霁身上,清醒时还好,还会给他几分好脸色,但一旦发病,就恨不得打死这个废物儿子。
如现在一般。
皇后娘娘的赏赐非但没有让吴氏开心,反而让她心里更加怨怒嫉妒!
“小杂种,都是你都是你!你这个废物!”吴氏重重地拍在男孩身上,疯狂的怒骂道,“明明我也能做娘娘的,明明这些都是我的……是你,是你害了我!”
男孩像是习惯了一般,无动于衷的僵着身体。这几年来,吴氏翻来覆去都是这些话,便是小孩子,也早已记住了。
况且李霁并不是一般的小孩,他的记性很好,在吴氏第一次这样骂他的时候,他便记住了。
那时,他不过才两岁。
那也是吴氏第一次发疯,她打骂过他之后,清醒过来,又抱着他痛哭。眼泪打湿了他的衣服,看上去非常难过愧疚。
可是哭过之后,什么也没有变。等到她又发病,她还是会打他骂他。再到后来,就算她清醒过来,她也不会再抱着他哭了。
她只会冷冷看他一眼,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眼里再也没有他这个儿子。
往常,吴氏打骂过后,便会跌跌撞撞的离开。但今天似乎被皇后的赏赐刺激了,她眼里竟闪过了杀意。
“对,只要你死了,我就能离开这里了!”像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东西,吴氏笑了起来,眉间依稀看得出往日的几分貌美,“只要你死了,我就能回去做娘娘了!陛下喜欢我,他喜欢我的……”
这般想着,她眼底的疯狂越发心惊,手下意识地摸到了李霁的脖子上,然后猛地掐住!
“去死,你去死!”
小孩的脖子很细,她两只手轻松的完全罩住,只要她用力,便能扭断他的脖子。
待他死了,待他死了……她便能回去了!
男孩的脸色缓缓青紫,看上去极为骇人。然而明明是濒临死亡,那双黑油油的眼睛里却没有半点恐惧。
他只是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看着他的生母,想要亲手掐死他。
他没有任何反抗。
呼吸越来越不顺,他就算没有痛感,但还是肉体凡胎。是人便需要呼吸,他很快便感觉喘不过气来了。
只要再过几息,他应该就会彻底停止呼吸了吧。
这世上无人爱他,无人在乎他,他也没有任何留恋,便是死了……李霁倒在了床榻上,他微微偏头,余光触及到了一片鲜艳亮丽的红。
是她送他的那条红披风。
它很漂亮,很暖和,像是天上的太阳,又亮又耀眼。他其实一点也不喜欢黑夜……
他眨了眨眼睛,瘦骨嶙峋的手忽然抓住了吴氏掐着他脖子的手腕上。
小小的手无意识地用力,那具瘦弱的小身体忽然开始挣扎。他看上去小,但力气却出乎意料的大。
吴氏本就是个柔弱妇人,又在冷宫多年,哪里有多少力气?她只觉一阵巨力袭来,眼前一晃,手腕剧痛,身体更是猛然朝后倒去。
她尖叫一声,砰然摔在了地上,剧烈的疼痛让她混沌的意识有了一丝清明。她坐在地上,看着床上那脸色青紫、神情木然的男孩,忽然哭了出来。
她哭得很伤心,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地上。而床上的男孩只看了她一眼,便无动于衷的躺在床上,似乎方才的求生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细弱的脖子上,紫黑的指痕触目惊心。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不是故意的……”吴氏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忙收回了视线,眼里脸上满是惊惶恐惧,疯狂的摇着头,只重复的念着,“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我……”
她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又哭了起来。
不远处的床上,李霁张着嘴,用力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分明该是这世间最亲近的母子,然这一刻,两人之间却比仇人还要隔得远。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吴氏忽然站了起来,解开了自己的腰带,然后提着一个凳子,爬上了桌子。她把腰带绑在了房梁上,系成了一个小圈。她的头放进了那个小圈里。
须臾,只听砰得一声。
凳子被她踢下了桌子,落在地上,发出了尖锐难听的声音。
男孩听到了这声响声,他抬头,安静地看向吊在房梁上的女人。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没多久,女人停止了所有挣扎,长长的吊在了上面,再也没有了任何动静。
外面不知何时刮起了大风,冷风吹开了年久失修的窗户,灌进了屋子里。不过片刻,屋里似乎便充满了寒意。
李霁望着那没有了动静的女人,手下意识地抓住了旁边的红披风,翻身牢牢地抱紧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