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她有工具人。
温念将自己摆在桌上的手翻过去,被打断了思路的司尘抬眸看她,见她先用眼神在周围晃了一圈,又使劲地眨眼。
或许是被她荼毒许久,他竟是接住了她的脑回路。
将她手重新翻过来,司尘继续低头探查她的经脉,只是这时周围不再安静,充斥着各人的言语。
温念满意地任他摆布。
左边桌上坐着锦衣华服的小公子和他的护卫,右边桌上坐着病弱的女子和陪她看病的兄长。
小公子咳嗽几声,将手中的锦帕染红,似是早已习惯如此,不在意地将嘴角的血迹擦干,他问着身边的中年护卫:“这桃花谷神医到底靠不靠谱?既然医术高超又行医多年,为何才出名不到十年?”
护卫默了会儿说:“因为十年前,他还不被称为桃花谷神医。”
温念一下子支起耳朵。
护卫并不知道有人偷听,而是给自己不知世事的小少爷讲述着神医的过去。
桃花谷神医,过去人称“云先生”,一位云游四海的医者。
一个让大多数人恐惧,又让少数人做梦都想见到的人。
因为他每治好一个人,就会死成百上千或者更多的人。
他对病人来说,是活过来的希望,但对病人周围的人来说,是死亡的使者。
小公子大吃一惊:“他难道是那种每救一人就要杀百人的魔头?”
温念偏头看一副菩萨样的某人,想起对方为了替温梅月治病,要杀一城人的行为,痛心疾首地说:“你果然是个魔头。”
然后把自己的手抽回来,还往远离他的方向坐了一点儿。
“……我没有这种习惯和爱好。”司尘无语地说。
温念又想起他这几年几乎不出谷,也没见他犯杀人瘾,村里死去的人,除了昨天,也都不是他杀的,觉得他说的应该是真的。
她又坐回去,将他的手拿起,搭在自己的手腕上,假装无事发生。
隔壁桌的护卫这时也解释道:“这倒不是,虽然云先生会为取药杀人,但很少因为这之外的理由杀人,即使是有人冒犯了他,他也并不在意。”
小少爷:“既然脾气很好又总是在救人,我觉得他应该是个好人。为取药杀人,说不定也是对方不识抬举,阻碍到他了,杀了正常……所以死人是怎么回事?”
温念:原来大家都是这么认定好人的。
护卫:“因为就是有人死了,或是天灾,或是人祸,甚至是看起来完全不可能的巧合,这是事情都发生在被治好的病人周围。”
“既然不是他做的,为什么要把责任归在他头上?”
“一次两次是巧合,但几百年来都是如此,就是真的了。”
侍卫警惕地四处看了一圈,温念转头盯着司尘,假装听不到他们的谈话。
“据说云先生所修的道很邪门,救人的方法有违天道,他又规避天机,那些惩罚就都落到其他人头上了。”
世道混乱,规避天机是世人心照不宣的做法。
但自己得利,让别人受灾的做法,还是受人诟病。
所以司尘的名声很不好。
温念眨眨眼睛,司尘从中读到询问的意思,沉吟一会儿说:“确实会死很多人,但不是因为我规避天机,我为人治病,用的是医术。”
她点点头,表达信任。
司尘的医术确实非常厉害,药也大多是药房煎的,病人基本都是在喝药之后逐渐好转的。
怎么看都很正常。
因为医术都是对方教的,导致温念并不知道司尘开的很多药,都很邪门。
所以她得出结论:一切都是巧合。
反正现在的天道这么疯,针对几个人是正常的。
小少爷听完侍卫的话,沉默许久说:“那我这病,不治了吧。”
他固然是很想活下来,但要拿那么多无辜的人命去填,还是算了。
侍卫叹口气,劝他:“桃花谷周围无人,但先生的病人依旧正常地痊愈了。而且即使先生不出谷,外边也到处都在死人,说不准真是巧合。”
“君上就您一个儿子,为了您的病奔波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从廖家那里求来一个名额,您不要说这种丧气话了……”
后边的内容逐渐偏离“桃花谷神医”这个主题,温念将注意力放到右边桌上的人身上。
女子乖巧地喝完兄长递过来的汤,擦擦嘴角,好奇地问:“兄长可知,神医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母亲说,先生十分俊美,虽然一头白发,年龄少说几百岁,但看起来像是未及冠的少年。”
女子悄悄偏头看温念这桌:“我怎么觉着,旁边桌上的公子,和兄长你形容的人很像。”
“白发童颜的人何其多,不要多想,也别看人家,不礼貌。”男子掰过她的脸,无奈地解释,“神医不出桃花谷的,客栈离桃花谷还有百里距离,他来这里做什么?”
温念挑起眉头,心想神医还真在这里。
隔壁桌的女子失望地“啊”了一声,又说:“先生人品如何?”
“自然是很好的,温柔,客气,对病人很包容。只是一直在精研医道,对旁的事情很少关注。”
和左手那桌的人完全相反的评价。
温念不需要多思考,便能猜出两人的母亲曾经是司尘的病人。
看来某人好感度因人身份而异的事情,大家都有所察觉。
作者有话说:
啊,昨天出去吃烤肉,半夜胃痛到差点儿叫120……明天好点会多写的。
第34章
温念这桌的菜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上,她抬头看进后厨的门时,正对上老板娘的目光。
老板娘身上有种利落的美,也有着杀了几十年鱼的冷漠。
因为是老板娘,打量客人,看人下菜碟都是很正常的,所以很少有人注意到她打量的目光中,带着某种待价而沽的味道。
在温念的上一辈子,孤儿院的院长就常用这种目光看他们。
但不会用这种目光看来访的客人。
她眼神询问老板娘,获得了一个风情万种的笑容,她假装不好意思地转头看司尘:“这家店该不会是黑店吧?”
桃花村是黑村,桃花客栈是黑店,合理。
司尘:“什么黑店?”
“除了开客栈之外,还干其他暴利又欺压客人的生意。”
他恍然,连转头都没有,直接说:“这里前不久刚死过人,每间房都有,你不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吃完就离开。”
“没必要用这么寻常的语气,真的没必要。”温念叹气,“您不担心我们等会儿的菜里有额外的调味料么?”
经常给病人的药里加额外辅料的某人:“有什么关系吗?”
无论是他还是她,都免疫绝大多数的毒。
温念:“……”
真没想到,她到这里,居然也算三观正直了。
好烦。
大约是察觉到她的烦躁,大夫尝试安抚病人的情绪:“他们不会给我们上有问题的菜的,不必担心。”
干黑店的,除了狠辣之外,也会足够小心。
他们看不出来他的实力,便会好生招待,好生送走。
温念扯了扯嘴角:“沾您的福。”
如司尘所料,他们的菜很快就上了,和菜一起来的,是热情好客的老板娘。
“两位点了一套招牌菜,小店就额外送一壶桑念酒。”老板娘执着酒壶,言笑晏晏,一般人很难拒绝她的酒。
但是司尘拒绝了:“不必。”
“这酒不烈,清甜可口,便是小娘子也喝得。”
“我今日的药都还未喝,怎么能喝酒呢?”温念撑着脸,也笑着看老板娘。
老板娘对上她仿佛洞悉一切的清亮目光,心底蓦得发憷,维持住笑容,收回自己酒壶道:“姑娘也是去桃花谷求医的?”
他们的动静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在众人的注视中,温念似真似假地说:“您为什么不觉得我们是从桃花谷里出来的?”
老板娘完全不信:“姑娘说笑,从桃花谷里出来的,没有一个还需要喝药的。”
“那可不一定,我的病,就是那桃花谷神医都治不好,先生您说是不是?”
司尘:“……”
温念见他不接腔也不尴尬,继续演下去:“说出来可能没人信,但我家先生的医术和桃花谷神医不相上下。”
人群中隐隐传出不屑的嗤笑声。
但对于看不出修为的人,他们还保持了基本的敬畏,没有人开腔嘲讽,让温念颇感遗憾。
老板娘:“姑娘慎言,云先生脾气好,但并不代表为他所救的人脾气好。在诋毁一位大能前,还是三思为妙。”
温念继续说着在他人看来非常疯狂的话:“即使我当面诋毁,他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老板娘笑了笑,留下句“您慢用”,就转身离开。
左手桌上的小公子好奇地凑过来问:“这位前辈也是医修?”
“医术好便是医修么?”她反问,“先生的剑术也很好,岂不是也可以称为剑修?”
“这当然是要根据自己选的道来算的,道友也是金丹期了,怎的问出这种话来。”
温念转头盯着司尘:“先生是什么道的呢?”
司尘:“即使是医修,也各有所逐,或为治病,或为救人,或是其他。”
小公子疑惑地说:“治病救人……不应该放在一起么?”
温念却明白话中的意思——他是前者。
倘若直白地问他,他似乎也会直白地回答。
她只是习惯了试探,不愿意相信轻易得到的答案。
要考虑更信任一点么?
“你去桃花谷恐怕不会得偿所愿,我得到确切的消息,桃花谷的神医又出门去了。”
黑店做的饭再香温念也没心思吃,于是她和小公子攀谈起来。
小公子虽然有些骄纵,以及当前时代人物的特有冷漠,但本性单纯,三言两语就相信了她的话,将她引为知己,还答应了让司尘看诊。
司尘没什么异议,替他把脉,说:“先天不足之症。”
“是,母亲怀我时身受重伤,不得不提前生产,母亲难产而亡,我也……一直靠着丹药和各种天材地宝吊命。”
先天不足最好的治疗方法是后天补上,但洗精伐髓,强健根骨的药或者功法对他脆弱的经脉来说,只会加快毁灭。
换做其他人跟他一样,都活不到这么大。
父亲恐他命数将尽,才将主意打到那位的身上。
温念有些犹豫,想让司尘继续治疗下去,又觉得不能拿一屋子的人命开玩笑。
在她犹豫的时候,司尘已经写好了药方,赠了对方一瓶益气补身的丹药,还有一枚木牌。
“如果病没有好全的话,往木牌中输入灵气,我便会再替你医治。”
温念看着他递出去的木牌,难过地发现和她那枚一模一样。
她不过是他三千病人中的一个罢了。
小公子的护卫震惊地看着司尘,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无法出声。小公子完全没发现不对,美滋滋地收了东西,向司尘道谢。
当然还有谢礼。
只是他觉得这位先生温柔有余,却不好接近,就将礼物都送给了温念。
从其他桌客人的眼神来看,这份谢礼十分贵重,但温念收得理所当然——先生的诊金比这更加丰厚,理论上这还属于打折。
作为一个改正极快的人,接下来的时间,温念询问了一些司尘过去的事情。
在进入桃花谷之前,他依旧将绝大部分的时间花在为人治病上。
只是从前病人的范围不似现在这样非富即贵,而是遇上感兴趣的就主动救治(大多数修士都不会去求助陌生人)。
诊金也五花八门,秘境里找到的不知名药材、残缺的丹方、妖兽身上有价值的部位……或者是全凭心意的灵石。
虽然大多是他用不上的东西,但他并不挑剔地全都收下了。
温念越听越觉得他是个好人。
除了他明知道自己救活一个人,会死很多人,还依然勤于治病救人这点。
这种情况可以说本性为恶,也可以说是过度漠然。
当她问及他这么做的原因时,他给出的答案也让她难以产生异议。
他希望自己医术达到能够治好任何一个人的水准。
为了验证这点,他需要不停地去医治别人。
梦想挺好的。
就是对无辜的人不太好。
桌上的菜渐渐变冷,温念打算等大家吃的差不多了,再把黑店点了。
但还没等其他人吃完,她右手边桌上的女子就突然吐血倒在地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女子并未昏过去,而是亮眼睁得极大,瞳孔缩着,掐着自己脖子剧烈地咳嗽着,全身肌肉绷紧,血管外突,姣好的脸上是狰狞的神色。
她的兄长将她扶着,紧张担忧地唤她的名字,掏出药来要喂给她。
她充耳不闻,生生地将脖子掐出五道深深的血痕来,旁人掰都掰不动,怕把她的手掰断。
温念在看司尘,司尘在看她。
女子的情况显然是需要现场救治,但根据温念表现出来的嫉恶如仇,他觉得自己在治疗之前要先获得她的首肯,以免又出现二选一的致命情况。
没治病之前就不算他的病人,那么死了也无所谓。
温念:“……”
她难得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