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秋月松了口气时。
她接着说道:“那么姜前辈为何会让她的亲传弟子们放弃这么大的机缘?大能所想固然难以揣摩,但事情已经很明显了,去把韩长老唤来吧,我了解下那天在仙家洞府里的情况再做决定。”
春秋阁。
“你可算得出玄山宗主此举是为何?”
须发皆白的青年站在一座铜钱树下,听着铜钱碰撞的清脆声响,露出满意的笑容,回头看了眼站在他身后的三个徒弟。
齐孟然摇摇头:“算不出,玄山宗主以及她的五个亲传弟子,每每起卦,铜钱尽数震碎。弟子肉疼,便不敢再算。”
“这世间万物好似沾了个仙字,就能叫人痴狂。”他笑了笑。
“师尊,可我并未算出此次仙家洞府会引发什么大危机,顺风顺水……或许只是玄山宗主又一次随心行径?”齐孟然指间夹着几枚金灿灿的铜钱,是他刚从树上摸来新蕴养的法宝。
撒子然在后头悄悄打了个哈欠,揩去眼角溢出的泪水后,偷摸传音与师姐:“师尊他老人家和师兄又开始打机锋了,要我说,不去就不去,去就去,多好决定的事情啊。”
“况且秘境发现那会儿还有咱们阁里人在呢,确定是没问题,我看师尊和师兄他们两个啊,搞了一辈子的占术,习惯疑神疑鬼了。”
“师姐你怎么不理我,说句话啊,不无聊么!”
撒子然正奇怪着要看向师姐,却对上师尊转身望他的视线,深邃如古井的眼眸里,带着撒子然十分熟悉的他要倒霉了的情绪预兆。
“就让子然一人入秘境吧,若是有什么危险,用你那块镜子逃回来便是。”白发青年微微一笑。
齐孟然叹了口气,在师尊面前还敢传音,这点小动作是怕他老人家发现不了吗,他只能配合地点头道:“甚好。”
师姐也一脸严肃地附和道:“师尊的安排,果然考虑周全。”
撒子然张了张嘴,无助的背影颇有些凄凉。
剑宗。
巍峨山峰中,何天霜双眼紧闭躺在寒气散发的冰块上,剑宗宗主眉头紧锁地看着她,神色复杂得像是一团拆不开的丝线。
“老祖宗,您与玄山宗主向来熟稔,此次她的几个亲传弟子拒了奖励不入秘境一事,能否劳烦您老询问她?”
飘在一旁的神剑听到他这么说,啧了声:“还问什么,既然她不让弟子去捡便宜,肯定就是这秘境有问题呗。吩咐下去吧,让宗里的小家伙们老实练剑,也不准去了。”
剑宗宗主微微颔首,沉声道:“也好,修行剑道理应不为外物所动,只是天霜她到现在依然昏迷不醒,我想向姜宗主请教一下如何救醒她。”
“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要叫前辈!”神剑不满地跳了跳,但也清楚他对何天霜的心意,不耐烦道:“好吧好吧,我带着你媳妇儿去玄山问她。”
也就只有在这种时候,神剑才能看到这个徒孙会露出担心,他有些不屑,现在知道在意,早又干嘛去了。
…
…
玄山拒绝了奖励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十六州。
放在之前,谁也不会在意玄山怎么选择,少了这些竞争对手岂不是更好,他们还乐得多几个玄山这样的傻子退出。然而在见识过姜里雁的实力后,玄山这么做就足以让一众势力陷入纠结思考中,百般揣摩姜里雁这么决定的动机。
但能够做出同样拒绝奖励决定的势力,也仅有驭妖宗和剑宗,其余势力仔细揣摩斟酌过后,仍然抵不住仙家洞府里可能出现的宝贝的诱惑。
就算是驭妖宗和剑宗的表态,也不足以影响他们的想法,利益就能够撬动他们心中的侥幸。
姜里雁带着纪亓回到玄山的那一刻,唇边笑意骤然淡了下来。
纪亓清楚感受到她在一瞬间变得平静,放轻声音小心问道:“师父,怎么了?”
“没事。”
姜里雁没有直接走入山门,而是换了个方向走到一丛青草边,弯腰伸手从里面捞出只仿佛是用金子打造的蟾蜍,小鸟站在那柄灵剑上登时看得眼睛都大了,好奇凑上前来想要看个仔细。
谁知刚一靠近,金子蟾蜍就突然伸出长舌要将它卷入嘴里,惹得小鸟恼怒地就要啄它。
姜里雁反手挡住了小鸟,有些无语道:“一把年纪了,连小孩子也欺负?”
“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孩子。”金蟾在她手里发出近乎怪笑的声响,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打理人族宗门的感觉如何?我们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你会愿意做这么枯燥无趣的事情。”
姜里雁张开手掌,金蟾从她手里掉到地上。
“你们?其他几个家伙呢,都有谁复生了。”
金蟾也不恼,自顾自蹦跶着跟上姜里雁的步伐:“其实你是想问,为何他们没有赶来这里见你,对吗?”
“你还是这么喜欢说废话。”姜里雁略微低头瞟他。
“诶,别一言不合就生气打我啊,多年不见,再见就被你揍可太丢脸了。”金蟾那阵怪笑又从它小巧的身躯里传出来,犹如闷沉鼓声。
“复生是需要代价的,没有在漫长岁月里被孤寂逼疯,但终究要付出些重要的东西,才能够有机会活着重新再看看这个世界。”
“建马没了血肉。”
“寒鸾失了本源,一旦离开极北之地的冰封谷,就真成一头冰鸟了。”
“还有……”
姜里雁打断了它的话,说道:“我不会阻拦你们向天道复仇。”
“哈,你果然没变。”金蟾卖力蹦跶到上一级台阶,笑道:“两不相帮,袖手旁观,你这么做又是何必呢。以你的强大,纵然这整座世界没了天道也不会乱。”
“金蟾,我以为这是一次叙旧。”姜里雁站定,裙摆随她动作轻晃了晃,她低眸有些不悦道:“我不喜欢被别人当成趁手的兵刃使,你确定要当这个说客?”
“如果我告诉你,天元很快就会迎来新的变化,就连天道也会自顾不暇。我们甚至不需要算计,它就会面临毁灭,你信吗。”
“我是来当说客,但不是为了让你和我们联手对付天道,你向来不喜插手此类争斗,我们都知道。只不过念在往日情谊,想邀你加入我们罢了。”
金蟾说完又往台阶上蹦了一下,却被姜里雁摁在原地。
“加入你们?”姜里雁微微眯起眼,她听出了不同的意思。?
第一零二章 猪脑子
金蟾毫不在意身躯被她骤然散发的威压震得几乎崩溃, 它看了眼纪亓,眼底神色幽幽:
“你也应该想得到才对,只凭我们自己怎能和天道抗衡。百族相争, 天道有什么资格偏颇插手,既然这天地不仁, 倒不如来个彻底的改变, 今时今日的天元对你而言定是很无趣吧?”
“对你来说, 能回到上古莽荒时的混乱割据, 才最有意思。”
姜里雁没有想到他们复生以后, 竟是谋划不小。而姜里雁更在意的是这帮家伙眼里的她到底是什么形象,仿佛天元平静不复, 最高兴的人会是她一样。
“我更好奇, 以你们现在的能力要怎么颠覆天元, 想靠我出手?”
金蟾犹如闷沉鼓声的怪笑响起:“不, 这变化布局了铱哗数千年,已成定数。凡事皆有阴阳两面, 对天元人族来说或许是大祸临头,对我们以及妖族而言,自然就是崛起的契机。”
“我们只是不想和你站在对立面罢了,况且人族信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一点你又怎会不清楚。说到底, 你对他们来说便是那个非我族类。天元迎来新的变化是必然, 这一点任谁也无法阻拦。还有, 你可曾想过人族也未必都是一条心, 所谓危机的降临, 人族之中又有多少人在暗中推动?
“青莲大人, 我们在黑暗里挣扎了多少个岁月, 这一切真是我们百族的错么。”
“请你也回头看看我们吧。”
姜里雁没再往上走,她低头看向吃力往上一阶蹦跶的金蟾,索性就坐在阶梯上,朝纪亓摆了摆手示意他先进山。等纪亓抿着嘴离开,身影彻底消失在天门处,她才开口问道:“你们对我有怨?”
金蟾也跟着换了个方向,与她一同望着长长的台阶,声音闷沉道:“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希望在这件事情,你可以继续保持中立不插手,正如当年一样。”
“那么天元将会面临一个怎样的新局面?”姜里雁直接问道。
“它会变得更完整。”
“其余的我不能说,也说不出来。”
姜里雁眯了眯眼,青都正如它的名字一样,放眼望去皆是葱郁青碧,偶有飞鸟走兽在林间或是天际出没,一派安宁平静。随着玄山稳定下来后名声传扬,也渐渐有凡人迁徙到玄山周边定居,以求得玄山庇护,毕竟除了宗门周围,天元入冬后的刺骨严寒让凡人无法承受。
此时正值傍晚,夕阳暮色下炊烟袅袅。
姜里雁呼了口气,往后轻轻一靠,语气平淡道:
“这些凡人何其无辜,生来平凡,只为活着就要耗尽他们所有的力气。修士尚有实力抗衡危机,他们却只能承受灭顶之灾却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我不喜欢混乱,但你们有野心,有复仇的理由,似乎我也没有理由阻止你们。”
“换做是你,会如何抉择。”
金蟾从未见过这样的姜里雁,记忆里的她强大恣意,行事从来都是随心所欲,但又好相处得很。而此时的姜里雁若有似无透出的那种缥缈气势,才让金蟾彻底意识到她是这世间处于天地未开时初生的混沌青莲。
她若愿平视众生,皆大欢喜。
若是不愿,在她面前谁敢抬眼看,纵然再强仍要尽低眉。
金蟾在一瞬间心甚至乱了,前一刻尚能平常心和姜里雁说话的状态消失,它在心底不断斟酌用词,思考姜里雁这番话究竟何意。
“宗主,得知您要回来,牡丹长老已经备好了宴席,您不妨与这位客人移步主峰后再叙。”
阶梯之上,傅疏一步一步走下来,直到离他们还有三两米的距离时才停住。
姜里雁没有回头,站起身笑了笑说道:“客人就不必了,他这会儿一定没有心情享用宴席,让他在这里好好想想吧,好些日子没回来,也不知道牡丹学会做肉食没有。”
傅疏低头跟着轻笑:“荼兔督促着呢,就算不会,也都为您安排得妥当。”
“还是荼兔这家伙聪明,识趣!”姜里雁迈台阶的速度都加快了几分,在外奔来走去一段时间,反而越发想念在玄山的日子,那叫一个惬意。
“这一次你没让几个徒弟进那座所谓的仙家洞府,是个正确的选择!”
金蟾忽然喊了一声,吓得小鸟爪子底下的剑都不稳当摇摇晃晃好一会儿,连忙怒瞪着它,琢磨着要不要动嘴给金蟾一个教训。
姜里雁有些讶然地扬了扬眉,但神色始终平静,至少不是金蟾意料之中该有的表现。
“你早知道仙家洞府有问题?”金蟾不解。
“我不知道。”
天元看似即将面临一场浩劫,姜里雁却始终对此没有丝毫预兆感知,正如天元隐约反馈出的情绪,并不像是浩劫将至的样子,偏偏天道所做举措都像是在为抗衡即将降临的危机而做准备。
姜里雁的确不知道那座作为奖励的秘境有问题,按照金蟾这么说,看来也是与这场浩劫到来却并未给她带来丝毫预示一般,有股不知名的力量抹去了痕迹。
金蟾本想问她对此就没有半点关心吗,但也很快反应过来,以姜里雁的实力何须苦恼纠结在这些事情上。
“……也罢,既然你不在意,就算了。”
往日姜里雁就是如此,对什么危险都始终漠不关心,因为实力强横,才会无所畏惧。
姜里雁居高临下地看着金蟾,忽然开口:“所以你们为何执着于相信那场新变化,只是针对人族?外界的力量有所图谋,你也不是无知稚童了,对它们而言,天元的活物都可以是敌人,甚至是食物。是你们太天真,还是报复心切所以让理智被怒火蒙蔽。”
金蟾听到这哼哧冷笑,语气也变得理直气壮许多:“我们能够复生也是靠它们暗中相助,倘若没有那股生机支撑,谁也挺不过这段时间。”
“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这还是你跟我们说过的话。”
姜里雁眯起眼眸,抿了抿唇,终是没有忍住轻呵一声:“猪脑子。”
金蟾两腮鼓动:“什么?”
“我说你们这些家伙,都是猪脑子,又蠢又笨。”
金蟾自知不敌,却也怒从心中起。它清楚姜里雁的态度也隐隐偏向人族,这种偏心让它的理智在一瞬间也失控,张嘴正要质问回去,却发现姜里雁指尖一抹熟悉的清澈光亮微漾。
“这……我……”金蟾磕磕绊绊的话也说不全。
“现在想想,我也真是白瞎了这份心思。倒不如当初看着你们一个个死得彻彻底底,逢年过节没事假惺惺怀念你们一会儿,还落得清静。”姜里雁气笑了,朝着金蟾伸指一点,直把没有防备的它凌空推得向底下栽去。?
第一零三章 迷雾
“我的确没想到, 是你护住了我们,这道生机没有沾染分毫你的气息,我们确实不知……”
金蟾接连滚了好几层阶梯才停住, 它有意让姜里雁泄愤,也没挣扎, 就这么躺在阶梯上和她说话。
姜里雁笑意微冷, 讥讽道:“是了, 你们又知道什么呢?我只当你们心里对天道有气, 想要宣泄, 这我可以不管,却没想到你们能蠢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