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声克制愤怒道:“你利用我拿到龙腹剑,故意让我被魔气控制,还因此害了闻伯父和父亲,我绝不能原谅!今日就该让你去地下向闻伯父赔罪!”
“你敢杀我?”温聿怀轻声嗤笑,“你爹就要死了,你被魔气控制,传出去谁还敢追随温家?”
“你以为我拿你没办法?”温雁风也冷笑道,“你这次外出这么久,不就是想去找玄女咒的解咒办法,甚至不惜和妖魔合作,而你没能找到,还是灰溜溜地回到了青州。”
温聿怀听到这,抬眼时仍旧漠然,那又如何,他就笃定温雁风不敢杀自己。
温鸿噗呲声又吐血了,被魔气影响的温雁风常常待在他身边,也让旧伤复发,本就虚弱的温鸿受了影响,伤势难愈。
今晚又被温聿怀点香的事大动怒火,心态受损,整个人颓废虚弱,宛如濒死。
温雁风忙着救活温鸿,厉声呵斥来人进屋,叫来其他人将温聿怀关去静思堂。
没多久,闻今瑶去了静思堂看温聿怀。
她看起来很疲惫,却强打起精神来掩盖这份疲惫,因而显得神色紧张,她脑子里绷着一根弦,为温鸿担心,也因为温聿怀知道玄女咒的事而烦恼。
温鸿待她如亲生女儿一样真心疼爱,闻今瑶自然也打从心底里尊敬他,她盯着站在静思堂阴影中的温聿怀,怨怼道:“你为何非要害死温伯父才甘心?哪怕他不是你的父亲,也抚养你长大不是吗?”
温聿怀想起小时候,温鸿对自己的态度,那仇恨、嫌恶的眼神,永生难忘。
他低笑声,没有回应。
闻今瑶又道:“还有雁风哥哥,你竟然拿龙腹剑害他!明明小的时候我们相处得很好的,你一直都很崇拜雁风哥哥的不是吗?”
刚从雪谷石洞里出来的小男孩,对外面的世界感到陌生和不安,发疯的母亲,冷漠的父亲,都让他无法适应。
这个时候,温雁风朝他伸出手,友好善意地邀请他,带着他一起玩。
温聿怀曾以为那是善意的。
也曾憧憬过像温雁风这样的人。
直到他听见温雁风和其他人谈论自己时,说的是“那个可怜虫”、“没自尊心的家伙”、“就当养条狗”等等。
闻今瑶望着沉默不语的温聿怀,心里一团怒火,愤怒地上前道:“你连他们都能伤害,那我呢?你知道玄女咒后,难道还想杀了我吗?!”
温聿怀抬头,目光轻慢地扫过她,宛如渗进深水中的光芒,冰冷又阴沉。
他说:“你觉得我现在最想要谁死?”
闻今瑶睁大眼,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人。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十多年光阴,难道一切就只是因为玄女咒吗?
没了玄女咒,你对我就毫不在意吗?
你凭什么敢这么对我?!
她抬手就是一巴掌,被温聿怀抓住手截断,闻今瑶怒声道:“放开!”
用了咒力的一声呵斥,让温聿怀松开手,闻今瑶朝他脸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你永远也别想如愿!”
温聿怀偏了下头,垂眸看地面阴影。
他只需要有一件事如愿就可以了。
*
温聿怀离开之初,沙棠有些不适应。
她习惯在晚上等人来,又恍然间惊醒温聿怀已经不在飞玄州了。
当自己鼓足勇气完成了曾经不敢做的事时,沙棠自然而然地想找温聿怀分享,转头却发现身后没有他的身影。
最初总是不习惯的。
时间久了也就适应了。
从几天,到一个月,再到几个月。
沙棠已经接受没有温聿怀的日子,虽然时常会想起他,也能听到与他相关的消息。
最初人们骂他与妖魔勾结,是十二天州的叛徒,辱没了温家的名声。
安静站在人群中的沙棠无法反驳,回到竹楼后,她听到多少谩骂,就会给温聿怀写比谩骂更多的祈福符咒。
上半年,温家主去世,针对温聿怀的讨论少了许多。
人们听说温家少主被魔气吞噬,实力大减,没过多久,温家少主在妖海大展身手,击退进攻的妖魔,也破了自己被魔气干扰的谣言。
越来越多的仙士投靠青州温家。
沙棠听见人们夸赞温雁风的话,就会想到戴着面具与深海蛟龙一战的温聿怀。
也许和那时一样,这次击退妖魔的也是他。
沙棠已经会自己去买东西,也会和他人简短地交谈。因为每日都去菜市买食材,不少人已眼熟她了,遇见时也会主动打招呼。
下半年时,妖魔开始攻击听海关,飞玄州也受到波及。
有一位受伤的女仙士误闯进了祝家,触发法阵,沙棠发现后将她救下。
这位受伤的女仙士很惊讶祝家竟然还有人居住,在养伤期间,她陪沙棠说了许多飞玄州以外的事。
可沙棠怕她受自己影响,等她伤好后,便让女仙士离开,重新启动了祝家的法阵。
沙棠如今昏睡的时间越来越多。
最长会昏睡三五天的时间不醒,每次她重新睁开眼时,都感觉恍若隔世般,认为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
也许死亡和睡着了也没什么区别。
沙棠独自一人在竹楼中等待死亡降临。
又是冬季,外边下了大雪,望着大雪纷飞的天幕,沙棠想起温聿怀离开那天,似乎也是这样的景色。
雾蒙蒙的天空,寒气弥漫,落雪无声。
沙棠想去外面走走,便回屋披上外衣,拿着伞从祝家侧门出去。
她只在人少的时候出没。
夜深人静时,如夏季的夜晚,如冬日的清晨。
沙棠撑着伞走入雪地之中,还未走多远,就听见凤鸟鸣叫的声响,接连不断,她惊讶地抬头看去,看见了从青州而来的仙士队伍从天幕中飞过。
她的视线随着凤鸟转动,看回前方,在充满雾气的道路中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却转瞬即逝,很快又隐入雾中,仿佛那只是她的错觉。
沙棠怔了一下,忙快步往前跑去。
因为奔跑,飞雪灌入伞下,擦过她的脸颊,冰凉的触感也转瞬即逝,却留下深刻的印象。
沙棠没能看见想见的人,冬日清晨的雾太大,遮掩了一切。
她置身大雾中,什么也看不见。
*
闻今瑶乘坐在凤鸟上,皱眉望着携带满身湿意回来的温聿怀,不满道:“你刚才去哪了?”
温聿怀没答。
闻今瑶气道:“说话!”
温聿怀抬头看她一眼,淡声道:“仇虚妖王已经到听海关了,不能在飞玄州耽误。”
闻今瑶冷哼声,她这次就是要来亲眼看看,那些害死她父亲的妖魔是怎么死的。
虽然温聿怀说不能在飞玄州耽误,但闻今瑶还是在飞玄州停了几日。
青州温家的仙士如今到来都很受欢迎,得知他们是来守护听海关的,飞玄州的人们更加感激。
日期将近,又因为在晨雾中虚虚实实的一眼,让沙棠不愿放弃,她在白日清醒的时候也外出寻找,终于在热闹的街上看见了与闻今瑶走在一起的温聿怀。
温聿怀在帮闻今瑶买东西,听她抱怨,抬眼时,瞥见了站在人群之外的沙棠。
两人对视极快极短的一眼,温聿怀便转开目光,仿佛没有看见这个人般,继续陪着闻今瑶往前走。
沙棠因此不敢迈步上前,停留原地良久,怔怔地望着温聿怀走远,消失。
她描述不清自己此刻是何心情,有些失落和难过,但能见到温聿怀,还是很开心。
沙棠回去的时候走得很慢,总是不断去回想以前,快到祝家时,才发现有人等在门口。
不是温聿怀,而是温雁风。
沙棠看清来人后,心也凉了半截。
温雁风目光含笑地打量着沙棠,语气玩味道:“祝小姐,你果然没死。”
温雁风始终对温聿怀与沙棠回飞玄州那段时间的经历很在意。
他望着眼前的沙棠,似乎在和温家时有些不一样了。
温雁风拦在门口,问沙棠:“听闻祝家人都死在了妖魔袭击中,祝小姐,为何你却没事?”
“我……”沙棠抿唇,“那天晚上不在祝家。”
“原来如此。”温雁风笑道,“既然祝小姐没死,怎么不会来找聿怀?”
“我和温家已经没关系了。”沙棠低头道。
“怎么会没关系,要算起来,祝小姐你可还是我的弟媳。”温雁风往前走到沙棠身前,逼得她往后退了退,“聿怀没有悔婚,你们仍是夫妻,不是么?”
沙棠皱起眉头,低头沉默,不愿再说。
温雁风盯着她,忽然间,觉得自己一直忽略否认的,可能就是事实的真相。
他神色莫测,嗓音压低几分:“祝小姐,聿怀在飞玄州的时候,一直都和你在一起?”
沙棠不答。
温雁风上前,伸手要捉住她,被沙棠往后躲开,温雁风却注意到留在沙棠身上熟悉的灵力,属于温聿怀的。
真相太过荒唐,让温雁风不禁失笑。
在玄女咒的控制下,他竟然还能喜欢上别的女人。
那个人还是祝棠。
温雁风招招手,不给沙棠反抗的机会,便叫人强制带她离开:“祝小姐,不用害怕,我倒是不会对你怎么样,只是如今的聿怀可就不一定了。”
能多拿捏一个温聿怀的弱点,温雁风会觉得更安全些。
温雁风回去前,很期待温聿怀看见沙棠时的表情。
凤鸟落地等待中,夜雾弥漫,下了几日的雪这会总算停了。
温家仙士们正要出发去听海关,闻今瑶和温聿怀正在等温雁风回来,听见人们喊少主后,两人才回头看去。
闻今瑶只有看见温雁风的时候才会有点好脸色,她刚朝人招手,就看见跟在温雁风身后的沙棠,不由愣住。
温雁风朝温聿怀看去,发现他几乎没什么情绪波动,目光冷冷淡淡地望着沙棠,不悲不喜。
“聿怀,既然祝小姐还活着,你为何没有带她回来?”温雁风探究地望着温聿怀,“让她一个人留在祝家,是否有些不方便。”
“这是怎么回事?”闻今瑶皱眉,“她怎么在这?雁风哥哥,你这是打算带她一起去听海关吗?”
沙棠抓紧手中的伞,努力冷静道:“我不想来的,是你叫人抓我过来的。”
温雁风挑眉道:“我只是想让你和聿怀见一见。”
沙棠目光不受控制地朝温聿怀看去。
温聿怀也在看她。
闻今瑶发怒道:“你们现在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还要带一个累赘上路!”
温雁风神色无奈,上前牵过闻今瑶的手低声哄她。
他告诉闻今瑶自己的猜测,闻今瑶听后瞪大双眼,不敢相信:“二哥怎么会喜欢这样的人!”
她才不会相信。
温雁风却想拿沙棠来试探温聿怀。
沙棠望着站在几步远的青年,没有隔着浓厚的夜雾,眼前的一切是如此清晰。
许久不见,他似乎瘦了些,也比离开时变得更加冷漠。
似乎从前在青年身上感受到的温柔和耐心,都成了她一个人的秘密。
沙棠张口想说点什么,温聿怀却先一步被闻今瑶叫走了。
*
听海关就在飞玄州前边不远,是飞玄州的结界防线。
山峦叠翠,拦着前方妖海水域不可靠近。
山巅之上已经聚集成千上万的仙士,准备与从妖海而来的仇虚妖王等人战斗。
这些仙士都以温家为首,听从温雁风的命令。
但有一部分仙士是知道真相的,他们知道戴着面具击退妖魔的人究竟是谁。
这部分仙士对温聿怀十分尊敬,将他视作是这次与妖魔之战的最后希望。
温雁风还没有杀温聿怀,也是自知被魔气吞噬的自己,做不到守护十二天州,与妖魔两界一战。
但他只要哄好闻今瑶,就能控制温聿怀。
闻今瑶不喜欢沙棠,也不可能接受温聿怀喜欢她的事实。
在听海关山巅准备的这些日子,闻今瑶会故意当着沙棠的面使唤温聿怀。
温聿怀或许把自己的想法藏得很好,却能从沙棠眼里看出明显的在意。
温聿怀最不想让沙棠看见的,就是自己对玄女咒毫无反抗之力的样子。
可只要闻今瑶针对的人是他不是沙棠,温聿怀便还能忍。
而沙棠昏睡的时间越来越久,许多时候根本看不到温聿怀狼狈的模样,只是每看见一次,都十分难过。
并非因为温聿怀对闻今瑶好,误会他喜欢闻今瑶而难过,而是她救不了这样的温聿怀而难过。
温聿怀一直要沙棠顺从自己的心意做事,但他本人却做不到。
闻今瑶要温聿怀杀谁,他就提剑而行,拼尽全力去做到。
直到他即将解脱的那天。
那天来临时,沙棠临近入夜也没有感觉到丝毫困倦疲惫,她抬头望着漆黑的天幕,隐约能从中看见一抹妖冶的红光。
大部分仙士都去了前方妖海,迎战妖王,温聿怀也去了,他戴着面具,扮作温雁风的模样,拿着苍雷剑,领着上千仙士与妖魔一战。
闻今瑶是知道的,面具下的人有时候是温聿怀,可她不愿意承认。
她喜欢温雁风,那温雁风就是最好、最厉害的。
可她认为最厉害的人,却因为与之共生的魔气,让魔尊有了机会,越过其他看守的仙士,进入听海关山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