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根本没有得到救治,这医院形同虚设,或许……根本就没有病人,大家都只是被困在这里!”
“为什么!”我忽然抬头,定定的看着他,“为什么你也会这么觉得,你们见过那个嫌疑人了,他情况怎么样!”
江启龙看了看木警官,后者皱着眉头,一言不发。“这终究只是我的猜测,这地方太像一个监禁地了。我看到的那个病人就被监禁在这样一个地方,房间里布满了摄像头和一块巨大的屏幕,他的耳朵里也带着耳机,因为长时间佩戴,我们的声音他几乎听不到了!”
听江启龙说着这些,我想到了许多可怕的地方,可怕的时间,那些眼睛,那些耳朵,那些拼凑出恐怖世界的碎片。
“他当夜真的被鬼上身了吗?”我问着,却见江启龙又看了看木警官,后者这次却摇摇头。
在我们离开前,被那个带眼镜的医生拦住,他希望我们能留下来,也许那个人还会有新情况可以为我们提供线索。
我们对视了一眼,都感觉这邀请很有些突兀,但归根结底,我的确还有事情没解决,即便现在离开,之后也还是得回来的。现在对方居然邀请我留下来,我又怎么能拒绝呢?
但让我感到费解的终究是这个人的目的!我们终究会发现这地方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果让我们继续待在这里,对他会有什么好处呢?
吃过晚饭,我仍旧想不通心里的费解之处,但悄悄问过江启龙,对方也疑惑的摇摇头,表示想不明白。
“还是见机行事吧!”木警官说着,又看向窗外的黑暗,那里的黑暗中传来几声幽幽的虫鸣。
天色越来越晚,我犹豫着今晚该不该独自行动,去探探这医院的其他地方呢?
合上眼睛,我想入睡,却发现这一夜根本无梦,又揉着眼睛从床上座了起来,无意间一回头,发现外面的世界很奇怪。
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是什么地方奇怪,可是稍稍一想,就立刻发现,这奇怪的地方在天空,是那轮圆月。
它原本雪白的光芒,此时却成了一个巨大的血红色,红月中仿佛渗透出鲜血,这诡谲的夜里,又传来许多声音。
那声音从天上,从月中,由远及近,很快就来到了我的耳边,我猝然座了起来,目光呆呆的看着窗口的月光。
“不要出声,跟我来……”那声音有些像耗子,但我不确定,因为周围除了我们三个之外,并没有其他人,也没有那带着面具的人。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还记得七天前发生过什么吗?有人死了,那个人……就是我!”
我没回答,目光在这里四下扫了过去,随即走下床,摸到门口,又听那声音继续在耳边环绕,“七天前我就死在这里,被人杀死的……那人也试图杀死你……但你居然活下来了!”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不敢开口回答,一直跟着那声音,推门走了出去,夜里起了一阵凉风,我被吹的浑身哆嗦了起来。
“你也被监禁在这个地方,或许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因为……你是最特殊的一个,他们需要你身上的,或者是灵魂上的一种特殊性!”
我们走下楼梯,我始终一言不发,原因不知道,但我必须要这么做,对方也没等我回答,仿佛他也明白。
“你听好,这里所有的病人都是被选出来的,被死亡所筛选出来的,每个人的灵魂都像小白鼠一样,一遍遍去尝试解读死亡对人类的含义!
“它们相信决定论的说法,每个人的一生,从生到死都是可以被推敲出来的。而经过计算,这里被筛选出来的病人,其实是最长寿的人,它们的细胞再生速度比普通人更快,也是最不容易死亡的一群人。
“但根据决定论推断,死亡提早降临,那这个灵魂就将有可能为世人揭示出死之国的面目!”
第四十七章 墓碑
我不敢回答,也不敢想象,那死者最后究竟看到过怎样可怕的一个世界,最终才会被活活吓死的呢!
或许那藏在它眼中的死之国,就是人世间的绝对恐怖,我想着听那声音继续,“他们对死亡的理解越来越接近了,但没有灵魂能逃脱面对死之国的恐惧。
“也没有人能彻底接纳它,最终灵魂在死亡中被磨灭了!没人能以言语和思想描绘出那个世界的轮廓。”
走入迷蒙的夜色之中,天空的血红落在头顶,照的我心头一片清明,我仿佛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也仿佛能明白自己正在一个奇特的梦境里。
那声音持续的说下去,“他们的目的是要换回死去的灵魂,以同等价值的灵魂,作为交换。从死之国召回那些逝去的伟大灵魂!”
我环顾周围,不知何时来到了一个空旷的地方,周围布满了一座座坟墓,上面的名字透出陈旧和被遗忘的样子。
恍惚中,又觉得自己来过这个地方,可是无论怎么回忆都想不起来了,或许现在也不是回想这些的时候。
收敛了心神,我扫过那些墓碑,在上面寻找着某个名字,一眼看过去,忽觉有一道灯光打了过来,从墓碑后面闪过一个人影。
那人的手电落在墓碑上,随即又离开,我感觉它并没有靠近的意思,便借着那光芒,看向墓碑上的名字。
一个个陌生的名字看过去,我赫然发现一个名字,但心里又无比清晰的意识到,那是……一个谥号——是死后的名字。
它……与我自己有关,那墓碑下的死者……或许就是我!这个想法一闪而过,但我不敢多等,立刻推到墓碑,直接用手抓着泥土,要抛开这座坟墓。
时间很快,周围的声音全都沉寂了下去,我专心挖着封土堆,它并不很深,每多一会儿,就挖到了一具尸体的部分。
那是一条腿,我停下动作,又害怕了起来,如果这真是我的尸体,那会说明什么,难道我已经……
下意识的抬手摸向自己的面孔,感觉这具身体的轮廓很陌生,自己怎么会长成这种样子呢?
身边的封土被扒开,那轮廓越来越清晰,我摸索着挖开尸体周围的泥土。
“死亡对于人类来说,意味着什么呢?”一个老人的声音出现,我循声看去,在不远处找到了另一座墓碑,上面的名字是赵起祖。
我继续摸索面前的尸体,我清楚是谁在说话,那声音代替了耗子,持续说下去,“我们从死亡中而来,也终于要回到死亡!
“但生命在早于它来之前,就看到的,却是无比的恐怖!它带着难以言说的可怕,被装进我们小小的眼睛里!生之光和死之光,汇成了一个最为可怕的世界!
“而在这样的一个过程中,便昭示出了灵魂的轮回!”那声音游游荡荡,忽然又停了一阵,之后又继续,“人们无法阻止死亡,但灵魂却能够解读它。这家医院里,就存在着一个特殊的灵魂。
“我们被迫面对死亡之时,那灵魂就在注视着这一过程,在死亡的筛选中,找到一个最为合适的容器。
“他们对死亡的解读已经十分完备,唯一欠缺的就是这个容器,一个绝妙的容器!
“在那一天,你出现在了医院里,他们才终于找到了这个容器!我知道你是特殊的,是唯一看到过死之国,却仍能回到人间的灵魂!
“这是它最渴望得到的容器,也是最适合的灵魂,你能够控制轮回!成为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阴司!”
我剥开那尸体面部的覆土,终于看清了这尸体的样子,那……就是……我自己!
但不是我记忆里的样子,却是我感觉上的样子。
我已经死了,可是……还未完全死去。
这身体未必是我的,这灵魂也一样,我活着,却不知为何活着,我死去,却不明白因何而死。
我看到过死亡的世界,可记忆已被另一个灵魂夺去了,就是它在解读那死之世界。
而我成为了看到那个世界的眼睛,能够跨越两个世界的媒介,所以自己才忘记了死亡!
夜半时分,我感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从一个奇怪的噩梦中惊醒,可是揉着太阳穴,我却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梦到了什么。
环顾周围,其他人都还睡着,我不想惊扰了他们,又抬头看了一眼窗口,雪白的月光透过窗户撒进了屋里。
我穿好衣服,又拿了手电,摸索着下床,推门而出,夜里冷嗖嗖的,我下了楼梯,回想着白天走过的地方,绕过住院部,沿着一条小路,一直走向医院的后墙。
又穿过一条回廊,面前的视野豁然开朗,周围荒草丛生,几乎淹没了小道。
走向这个地方时,我四下里看了一眼,发现周围没有人影,这才敢打开手电,又沿着脚下的小路走了一阵,发现一个角门。
门板已经破败不堪,我轻轻的一推,两扇门板就塌了下来,门口被黑夜贯进来一阵冷风,我打了个哆嗦,紧了紧领口,还是向外面走去。
现在已经离开了医院,墙外灌木丛生,手电光打过去,我却感觉这地方似曾相识。
神情恍惚的跟着感觉走下去,走过一片小树林后,终于看到灯光下出现了一群墓碑,我快步跑了过去,发现自己站在墓碑背后,从这里看过去,只觉得怪怪的。
光柱穿过墓碑的缝隙,我沿着这个方向靠近它们,可是就在这时,我忽然想到自己梦里那个打手电的人,仿佛就是现在的自己!
脚下一僵,我不敢在靠近,隐约中,仿佛正有另一个人站在墓碑前,借着我打过去的手电光,在上面寻找一个熟悉的名字。
不……这不对……我立刻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自己的手电明明是照在墓碑后面的,又怎么可能帮助那个人去看请墓碑上的名字。
可是梦里的所见所闻,被带到了现实,心里多少会感到一阵慌张不安,但我秉承着自己的理智,又在慢慢接近墓碑。
它的黑色条形影子,因为光源的逼近而变的越来越巨大,那个寻找墓碑的人,就藏身在这个影子里。
终于,我走到了墓碑前,心里越发紧张,但还是把手电光打在了墓前,一刹那间,那人竟忽然消失了。
我愣在原地,揉揉眼睛,心里既惊讶又恐惧,因为在墓碑的不远处,我找到了一张白色面具。
又是耗子吗?我皱着眉头从墓碑间绕了过去,弯腰将那面具捡起来,又侧头看向墓碑。
这是个新墓,上面甚至还没来得及刻上名字。
第四十八章 遗容
手电光落在面具上,我靠近它,将它拿在手里仔细端详,忽而感觉这东西像是一张来自于英国的遗容面具。上面复刻似的轮廓,昭示出一个生命留给世界的最后面目。
一张狰狞而痛苦的模样,可怕的死亡擒住它的脖颈,孱弱的声息渐渐断绝,这就是死亡留给眼睛的形态,是无比沉重的轮廓。
那死亡无比真实,无比立体,那恐惧的神采,在白花花的纸面上书写着,诡谲的图画。
它抽象的表现出另一个世界的冰山一角,我通过自己似曾相识的感觉向心灵解释着这张遗容面具。
和那些太平间里的人一样,它的主人也是在看到那个世界后死去的,只留下这副样子,令我们扼腕长叹。
合上眼睛,我感觉若有所失,自己真的看到过那个世界吗?为什么只有自己会活下来,只有自己从这里逃了出来。
而耗子和那个老人都死在了这里,这些坟茔之中,他们混杂在一处,因为它们都属于死亡,而只有我能够作为一个媒介,看到它们,理解它们。
可是……自己为什么还活着……我又想到了脖子上的印记,感觉到一阵愕然,因为……我正是他们所需要的!
这可怕的想法一经出现,就不断折磨着我,无论如何回避,我都逃不出它的掌控。
仿佛唯有死亡才能解脱,可是,死亡却对我有不同的解释,我感觉自己的灵魂在一点点的消失——它不是现实意义上的,而是奇异的心理上的消失。
我被一个可怕的幽灵占据着,它漂浮在我看到的世界里,迷惑着我的眼睛,羁绊着我的灵魂。
而当我努力探寻它时,却发现它就藏在我身上,如同一颗种子,在灵魂中不断疯长,也在不断餐食自己的理智。
它为我的灵魂带来了可怕的世界,恐惧的意象化,让我对自己感到绝望。
我皱着眉头,穆然睁开双眼,透过黑暗和眼睛与身上的另一个自己对视,并且渐渐去理解人类的恐惧,因为只有接受了它,我才能够将它固定在一个相对稳定的形态里。
定了定神,我将面具收起来,又去附近观察那些墓碑,上面的名字都很陌生,并没有找到耗子,但不久之后,我又找到了另一个空白的墓碑,上面同样没有名字,只有一段歪歪扭扭的,仿佛是用指骨写在上面的墓志铭。
“不要靠近七月!它会来……”灯光下的文字,越来越模糊,因为写下这些话的人,已经筋疲力尽,只能将剩下的部分隐没到坟茔之内。
我后退几步,手电光光圈的边缘覆盖了这两座无名的墓碑,它们有一小段距离的间隔,但却有着相同的性质。
黑夜漫无边际,我注释着它们,这两个七天前死去的人,心里有许多疑惑,却久久得不到答复。
我困惑于自己对死亡的看法,也困惑于他们之间的因果关系,这一切都被死亡隔开,我问不出这些,也得不到对方的回答。
又不敢去触及那黑暗中的墓穴,因为其中隐匿着深渊似的恐怖;更不敢探寻墓碑下的尸体,因为那只会引来身心上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