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在霜严肃地纠正:“是‘我们’要在这里摆多久,小斐你刚来店里,稍微有点荣誉感,别显得特不合群。”
斐望淮:“?”
一个魔修都陪着一帮仙修摆摊儿,他再合群是不是有点离谱了。
苏红栗嘴里叼着桂花包,瓮声瓮气道:“我的储物袋要满了,可以让前面别再揽客了,这些药材应该够我们用好久。”
“好,那我去说别再排新人了。”楚在霜捏着纸袋,跑到前方送桂花包,顺便通知李荆芥停止排队。
片刻后,李荆芥一边咬着桂花包,一边朝摊铺这边招手,示意道:“没再排人了。”
店面前还有一小撮人,等将他们的材料炼完,今天就可以正式收工。苏红栗主要就负责炼丹,剩下三人在店面忙前忙后,分工细致又高效。
楚在霜将桂花包分完苏红栗和李荆芥,她抱着纸袋走回到店面边,将最后的包子递给斐望淮。
“居然还记着我呢。”斐望淮嗤道,“我以为你早就忘在脑后,等送完一圈都不一定想起我。”
他带来的桂花包,她却不说先给他,反而分给另外二人。
“又说什么怪话?”楚在霜迷惑,“明明是你每次就吃一枚,看着也不像爱吃的样子。”
她一直觉得他很怪,明明不喜欢甜食,但每次坚持要吃,硬着头皮也得有一枚。不管是桂花包,亦或是甜蜜饯,即便吃得眉头紧皱,都必须要拥有才行,否则就会阴阳怪气。
后来,她就养成习惯,每回给他留一枚,想要吃就去吃,不吃也无所谓。
“呵,小孩子口味。”斐望淮瞥向最后一枚桂花包,他侧过头去,继续收材料,“我不吃,你吃吧。”
“我就知道。”
楚在霜倒也没客气,直接就吃掉桂花包。她猜到他对包子没兴趣,但他每回必然借机发作,那感觉类似有点病在身上,时不时便要发一会儿癫。
这就像他私下已不装老好人,熟稔后早对她直言直语,但对外还是相当捧着她。其他人唤“在霜”,他就改口“霜儿”,非要显得不一样,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对,她是人,他是魅,互不理解很正常。
没过多久,摊贩终于忙完,排队修士全都散去,四人清点起所有收获。
在全神贯注的练习之下,苏红栗控火水平不断精进,她出丹数量也越来越多,给摊贩带来不小收益。开店赚取的药材能炼制出不少丹药,估计足够四人在通天塔期间使用。
“果然还得靠药来练,要是我自己找灵草炼丹,想控制好火焰不知得多久。”苏红栗察觉自身技艺精进,欣喜道,“今天炼的丹多,我有点新想法,刚刚炼出一批新的。”
她将那筐新丹药端出来,只闻颗颗清心丹带着异香,莹润之感看着就不似凡品丹药。
楚在霜捏起一颗,端详道:“这得有上品丹药的水准。”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更别提她为治疗离魂症,曾经服用不少丹药,具备一定的鉴别力。
即便是相同丹方,出来的丹效也不同,全靠药修自身的炼丹水准。这就是男修当时要尝丹效的缘由,但苏红栗那时炼出的是中品清心丹,现在却隐隐有上品之相。
“每一炉里只有几颗这样的,我就把它们挑出来了,攒一攒也挺多,我们吃这个吧。”苏红栗道,“我回去琢磨一下新丹方,等双……”
她忽然想起楚在霜的话,迟疑地一望两位男修,将“双生灵心花”咽回肚子,改口道:“等再找到其他稀有灵草,就将今天想到的新丹方改进一下,说不准还能炼出更好的。”
“确实已经有上品水准。”斐望淮咽下一枚清心丹,便感觉浓郁灵气弥漫,只是不知在此之上更好的丹药,能够达到什么样的水平。
李荆芥捧着自己那份丹药,肩上还站着伸手作揖的天宝鼬,感激涕零道:“谢谢老板,谢谢女神仙,以后小的们就跟着你们混了!”
“没事,我们快去爬塔吧。”
*
通天塔内星河闪耀,有上品清心丹帮忙,四人的爬塔如有神助,比第一回还要快不少。不得不说,丹药是修士的必备品,连思考难题的速度都提升。
不知不觉,小队又要分头行动,楚在霜和斐望淮爬得快,苏红栗和李荆芥爬得慢。他们约好子时在门口碰头,便兵分两路在塔里修炼。
神识明朗而舒畅,嘴里有草木微甜,楚在霜一边含着上品清心丹,一边一蹦三跳地往前面跑,只感觉身体轻盈如羽毛。脑海中运转各类术法,帮助着身躯聚气凝元。
她最近有新诀窍,施术却不再显术,心底念着金电术和涟水术,但并不直接聚出水电团,用这种方法调动内外灵气,只是不将其释放出来,依旧能达到修炼效果。
小释感慨道:[按照这个速度的话,每天都坚持来爬塔,三叶后期不是没可能!]
楚在霜小步往前奔,心头还默念着口诀,忽然许久没听到身后动静。她诧异地回过头,只见斐望淮在塔壁边摸索,不知道在寻觅着什么。
“怎么了?”楚在霜疑道,“这是九十五层,你昨日都通过,今日倒变慢了?”
两人昨天没有吃丹药,都可以攀爬至一百层,现在有上品清心丹加持,他反而走起回头路,没有一鼓作气向前。
“没事,我只是随便看看。”斐望淮心中有事,他试图在通天塔内寻找蛛丝马迹,冷不丁道,“你当时怎么停在一百七十四层?为什么没爬到两百层看看呢?”
她当时说,他们从174层开始比赛,那证明她还有能力上去,只是多年前在中途放弃。
楚在霜一怔,好似被问住,她茫然挠头:“我忘了。”
“什么?”
“我真的忘记为什么没再爬了,好像是中间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却患上离魂症,一直在千金方卧床喝药,就将通天塔忘到脑后了。”楚在霜回忆道。
她那时刚认识小释,忙着跟识海的新朋友闲聊,被各类光怪陆离的故事吸引,自然无暇去顾及旧玩具。
“而且那场病很重,一直都在发高烧,我有好多幼年的事情,都迷迷糊糊烧断片了,说实话要不是你们来通天塔,我已经忘记以前来过这里。”
醒来后,她照旧跟兄长满山跑,只是开始有小释陪伴,等到兄长入门修行后,她又独自跑到红尘泽,跟孙大娘等人聚在一起,更不常在莲华宗里转悠。
斐望淮若有所思,看来即便她爬塔层数很高,却依旧不明白通天塔的原理。
这里是花镜碎片陨落的地点,不光在琼莲十二岛存在,在其他地方也有相似场所。他过去就在类似地方修行,花镜是混沌之源,流淌出的绝不止仙气,必然还有大量的魔气,但莲华宗是仙修据点,流出的魔气都被隐藏,不可能让普通修士接触。
有仙势必有魔,不会凭空消散。这些魔气应该还在塔里,要是他能找到浓郁魔气,或许可以避开岛上法阵,用无远弗届移动到岛外。
但他现在找不到阵点,连一百七十四层的她也不知道,线索在此处断了。
只能再想别的办法。
*
一连数周,四人都泡在塔里刷层数。
斐望淮缓慢地攀升到一百五十层,从此处开始,楚在霜的登塔速度也变慢,她好长时间没来过高楼层,同样得重新浏览塔壁古文,偶尔会在冥思板停滞许久。
用进废退,不少记忆随光阴消退,不得不重头再来、缓步前进。只是不知为何,她的聚气越发顺畅,却时不时会感到头疼,望着似曾相识的环境,脑袋里偶尔闪过些画面。
同伴们听闻此事,倒不觉得有异样。
李荆芥讶异:“你居然现在才头疼,我最初爬到八十五层,就感觉头疼欲裂,必须吃丹药才行!”
“我也是,爬塔第一周,头发都掉得多了。”苏红栗顺了顺两根长辫,“这个月下来才好转,没有刚开始掉得夸张。”
斐望淮:“冥思板有拓宽识海的作用,很容易就使人心神憔悴,类似于骤然将身躯拉开。你道心不稳固,疼痛反而少点,毕竟越是坚硬的东西,打碎需要的力气越大。”
识海牵扯修士心神,硬生生将其延展,自然会产生痛苦。
“原来如此,所以爬塔头疼很正常,对吗?”楚在霜醒悟,“那我们可以上点治疗脱发的丹药,我觉得在通天塔门口售卖很有机会。”
“……你的聪明才智就非要用在这种地方?”
众人越爬越快,层数越来越高。
塔内,经过漫长的古文参读,楚在霜和斐望淮终于再次抵达一百七十四层。这就是她当初停步的地方,也是他俩正式竞争的起点。
斐望淮解开174层的冥思板,他手持银扇,径直往上走,轻笑一声道:“再不跟上来,你就要眼看着自己的记录被我打破。”
楚在霜撇嘴:“别催了,说得好像你能解开一百七十五层一样,明明每次下棋先手都被我杀得惨败。”
两人一边拌嘴,一边继续向上,登至一百七十五层,发现布置略有不同。正对着红光星河不远处,不再是空荡荡的平地,厅内有一布满图案的圆柱。
巨幅壁画绕圆柱铺开,五行术法在天地间纵横,金木水火土花纹蔓延,又从中涌现出冰云雷风等物。
柱身上方是万丈金光璀璨,柱身下方是山川分崩离析,浓烈色彩在眼前蔓延,如一上一下的阴阳之气,中间绘有一脚踩白玉盘的小人,大气磅礴的笔触辨不出其真容,只瞧出此人一手掌心向上,一手掌心向下,手中各持一团灵气。
小人猛踩遍布裂纹的玉盘,作势要向头顶金光奔去,宛若羽化飞天的高人,又似劈天开海的神仙。寥寥数笔,尽显英姿,要是只看上半幅壁画,那就是小人脱胎换骨、即将飞升,但要是看下半幅壁画,那就是小人布施术法、震碎山河。
上面和下面合起来看,整幅画像流动旋涡,只让人头晕目眩。小人在画中既像救世又像灭世,亦正亦邪,不伦不类,越发使人看不出头绪。
斐望淮绕一圈,粗略扫完壁画,决心先看冥思板,说道:“走吧,一起出发,该比赛了。”
话毕,身后却没有回应,往常话痨的某人竟没应声。
他疑惑地回头查看,发现她呆站在原地,依旧一动不动。她痴痴地盯着壁画,好像被眼前景象迷住,好半天都没有回神。
“怎么了么?”斐望淮一瞄圆柱,“就算上面有答案,你也应该先看题,再过来找线索吧。”
她都没看冥思板,光看壁画也没用。
楚在霜听到此话,这才如初梦醒,缓缓地走向他。
她迈了两步,忍不住又瞄一眼小人,却依旧辨不出男女,只能看出是个修士。
第二十九章
斐望淮早站在冥思板前,他确认她来到自己身边,这才抬眼看青石板上的题,力求两人同时浏览题目。
无声中竞赛开始,他们看完题目,一左一右分开走,各自顺着一边参阅塔壁上的古文。
斐望淮全神贯注地搜寻起来,他见识过楚在霜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能力,她连枯燥繁复的棋谱都能翻得起毛边,区区古文更不在话下。他要是不全力以赴,恐怕很快就落下风。
相较而言,楚在霜却心神涣散,完全没法投入其中。她眼前像有浓烈画影在晃,壁画内容如热铁般烙在脑中,许久都挥散不去,只让她浑身发虚,一如踩在云端上。
巨幅壁画宛如石头,被猛地抛掷到水中,掀起沉淀多年的记忆。
窗口的梅花红艳,落在纯白的雪中,像随风飘逝的火星,又像溅落满地的血点。有鸟雀踩在梅花枝头,用尖嘴叼啄翅膀上的雪花,细心梳理起自己的羽翼。
病后,她昏昏沉沉地醒来,坐在千金方的床头,一边被父母询问情况,一边盯着枝头的小鸟。
“霜儿,你那天看到什么?去了哪里吗?”
“……我忘了。”
鸟雀振翅而飞,踩落梅枝的雪,恰好盖住雪中花瓣残痕,唯留白茫茫一片。
[还是很难受吗?]
小释的声音响起,终于让她回过神。
楚在霜望着眼前细密古文,再一瞥不远处白衣少年,这才醒悟比赛还在继续。这里不是千金方,更不是隔窗窥梅的病房,而是肃穆寂然的通天塔。
斐望淮已经找到冥思板答案,等通过那层透明灵气屏障,发现她失魂落魄站在角落,狐疑道:“为什么你今天这么慢?”
如果换做其他楼层,楚在霜早就解题成功,雀跃地往下一层蹦,绝不可能一动不动。
他原本眉头紧皱,又见她脸色煞白,一时间若有所思,声音也轻缓不少:“你是不舒服么?”
“……没。”
“如果难受的话,那就先不比了,改日再说吧。”
楚在霜一怔:“但你不是一直想超过我。”
“你现在心思根本不在解题,超过这样的你,有任何意义么?”斐望淮从储物袋取出丹药,将其递给楚在霜,“清心丹能助益灵气,但你的道心不稳固,到高层该用凝神丹,或许能缓解你症状。”
楚在霜接过丹药,面对他体贴之举,一时间受宠若惊:“……没想到你还挺像个人。”
她以为他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做事都千方百计、不择手段,毕竟有一半是灵兽。
斐望淮笑眯眯道:“你听听自己说的话,像个人吗?”
“我没有不舒服,只是在想事情。”楚在霜握着丹药,她一瞄那幅壁画,又快速挪开视线,像被鲜艳颜色刺痛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