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望淮一愣,也不知她有何主意,索性掩护她靠近柱体。
四下幽暗,唯有锐器相撞的清脆声,在浓稠黑影中闪现冷光。
密集杀招非但没压制二人,反而让小队频频受挫,致使闾沛等人急躁起来。他们收到的指令是活捉楚在霜,谁料她的同伴修为不俗,加上空中常有怪风袭来,明明没有灵气波动,却总有某物抵挡攻击,四打二竟迟迟无法取胜。
闾沛眉目发狠,他暗道要速战速决,恐怕只剩最后一招。
圆柱边,楚在霜思及海底经历,阴阳太极球运转时,灵气不会被海水吞噬。倘若澎泽岛海水跟于岛主化境有关,或许其他高修的化境,也可以用此招来破解?
现下战况混乱,她只得死马当活马医,在心底唤道:“小释!”
[来了!]
阴阳太极球刚刚流转,一阵罡风却汹涌而起。
古怪的灵气异动,闾沛的黑袍如鬼爪般乱晃,携起阵阵肃杀的狂风。他双手交叠施术,对准不远处二人,终于用上小组对决时被打断的一击。
鬼厄术。
厉风掠过,纠缠翻涌的黑影如百鬼出行,不同于仙气清正平和,是声势惊人的致命招!
正当闾沛误以为胜券在握,他眼前却炸开一片蓝光,感到术法被反击回来,愕然望向眼前绽放的元神花。
幽蓝焰火摇曳,忘川荼蘼绽放,千瓣花蕊在空中旋转,竟吸收鬼厄术的灵气!
斐望淮护体成功,他却察觉异状,发现灵气不对,脸色骤然变化:“你是……”
这是魔气!
眼前的人竟是魔修!
正值此时,一道雪白灵气如箭般刺破阴影,如同苍穹中惊现的闪电,准确无误地命中壁画圆柱。
“快来!”
斐望淮听闻楚在霜呼唤,他见黑影中圆柱出现,顿时不好再逗留,扇尖一点解开幻术,带着她就钻进壁画。
四人连忙起身去追,铺天盖地的阴影袭来,却没来及抓住二人,反而在圆柱上扑个空。
“他们进去了?”闾沛摸索圆柱,一时找不到机关,“这是传送阵?”
阴影退去,节安绕一圈,观察起壁画:“但我感觉不到阵法。”
“没想到让他们跑了。”闾沛道,“来不及了,先不管她,放出塔内魔气再说。”
除了活捉楚在霜外,他们此行另一目的,就是摧毁通天塔装置,让被压制的魔气释放。
*
通天塔顶端的红光刺目,古朴塔壁剧烈地晃动。
遥遥一看,任谁都觉察到不对,滔天气浪从塔顶汹涌冲下,犹如冰冷刺骨的海啸,顷刻间搅乱莲华宗灵气,甚至致使不少法器失灵。
有人在空中御剑,却莫名其妙地坠下,惊疑不定望着飞剑,竟不知缘何失效。有人在控火炼丹,却发现灵气在波动,只听一阵叮当怪响,丹炉失控顷刻炸开。
山上修士察觉异常,纷纷奔走交换信息。
“怎么回事?术法失效了!?”
“我也突然感觉不到灵气……”
古老的通天塔存放花镜碎片,源源不断地向外提供仙气,是门内重要的修炼场所。但实际上花镜还会释放魔气,只是往常被高修们镇压下去,这才能保证莲峰山一片清明,不会被交缠的仙魔之气扰乱。
现下,魔气被放出,仙气被打乱,一切也就变化。
塔底,贸羽圣手握断壁,抵达通天塔门口,惊道:“怎么会有如此蓬勃的魔气?”
“有人故意在此施术,让魔气蔓延出来。”肃停云一边拔剑施术,一边肃然解释道,“但这种使用花镜的方法,明明只有经历大战的高修才懂……”
唯有经历仙魔大战的修士,才知道如何释放压抑的魔气,特意门派大比发难,又是何方势力所为?
有我剑被举起,只见刺目白光如罩般扣下,刹那间就隔绝浩瀚魔气。
“通知门内弟子,暂停门派大比,尽快消除外溢魔气,不要让其扩散下山!”
*
圆柱内,楚在霜和斐望淮死里逃生,终于在柱内寻回片刻安宁。
楚在霜运转阴阳太极球,顺利用灵气破除黑影,寻觅到圆柱所在位置。斐望淮当机立断解开幻术,进来后就将术法封闭,总算甩脱穷追不舍的敌人。
漆黑中,两人都气喘吁吁,在激烈追逐后平复呼吸,一时间没有立马交谈。
斐望淮如今心事重重,他方才识破追击者的魔气,胸腔内如掀惊涛骇浪,竟不知对方是何方人马。
因为他待在琼莲十二岛,所以白骨老等人早有筹划,绝不让其他魔修登岛,以免引起肃停云、楚辰玥等人怀疑,暴露他的藏身位置。倘若岛上有魔修存在,莲华宗势必会警戒,没准加入抗魔大军,到时候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但现在有其他魔修登岛,甚至还公然使用魔气,是他都不曾耳闻的势力!
有人想从中搅混水,激化琼莲十二岛跟魔修矛盾,让岛内的仙修加入抗魔前线。从结果来看,四象玖洲获益最大,但这伙人要真是魔修,怎么会为四象玖洲效力?
重重迷雾袭来,竟让他忆起忘川之战,也是如此扑朔迷离。当时,元彻霆等人坚称殊桃仙子被魔气所杀,母后却悲愤于仙修击杀姑姑还倒打一耙,战事一触即发。
难道忘川之战还有第三方势力?
斐望淮察觉情况不明,急于跟白骨老等人商议此事,却没忘记身边还有另一人。
他平复混乱思绪,发现楚在霜不言:“怎么不说话?刚才受伤没?”
楚在霜闻言抬眼,她面对他关切的目光,言简意赅道:“没。”
“现下外面情况不明,先找一个藏身之处。”斐望淮抬腿,“我不确定他们能否破开壁画法阵,提前布好幻术,还能拖延时间,再往下走走吧。”
令人意外的是,斐望淮都走了两步,却没听到身后动静,回头见她仍一动不动。
暗色中,她的目光沉静而悠远,不知究竟在思索什么。
“怎么了?”
楚在霜杏眸闪烁,却没有出声回答。她静静望着他,脸上没有表情,瞧不出丝毫喜怒,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斐望淮一怔。
长久的寂静,意味不明的对视,骤然停顿的氛围。
片刻后,楚在霜终于开口,却聊起童年往事。
“我小时候生病,经常要喝很多药,有段时间简直将丹药当饭吃。”
“因为离魂症?”
“对,虽然知道吃药才能痊愈,才可以让神魂恢复正常,药长老和爹娘都没有错,但我还是讨厌喝药,所以我哥每次来看我,会偷带一包桂花糖。每次喝完药头昏脑涨,吃完糖却能好很多。”
她回忆道:“爹娘都清楚修士不该吃糖,看我难受却不忍心说什么,默许我哥私下带糖的事,后来看我喝药痛苦,干脆不再坚持治疗,放任我这样下去。”
四下晦暗不明,唯有她清脆声音回荡,像描述无足轻重的小事。
斐望淮沉默地听着,不知为何却心生不安,嗅到风雨欲来的味道。
识海内的小释寂静无声,只剩两股仙魔之气运转,五脏六腑隐隐犹如火烧。
她方才用阴阳太极球破除黑影,同时也察觉不同寻常,识海中朦朦胧胧,还存在其他东西。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我从没喝过药,不管多猛烈的药效,只要感觉到不对,扭头都能吐出来。”
紧绷的四肢终于松懈,连带胃里也轻松下来。
楚在霜嘴唇微动,她噗的一声吐出污血,慢条斯理抬手,抹去唇边艳色:“我没想到有一天,你也会逼我吃药。”
地面上,药剂已现出原形,沾染黑红鲜血,泛着诡异色泽。
斐望淮呼吸一窒,不知她有此离奇本事,竟能将钻魂散硬逼出来!
第七十四章
魅族生来有操控人心的能力,他们平日依靠幻术便得手,唯有一种情况使用药剂,那就是捕获的修士神魂强大,不得不用钻魂散加以辅助。
即便如此,他也从未见过排出钻魂散的情况,这说明她的识海浩瀚无垠、深不见底,甚至远超部分化境修士。
但凭她现有修为,明显不可能才对。
难道这就是宿命?
有一瞬间,斐望淮血管里似流动刺骨的寒水,本想依靠钻魂散回避既定的命运,却不料选择完依旧是殊途同归,只能迫不得已地面对结局。
两人好久都没说话,静静地注视着彼此。
斐望淮沉默良久,率先打破僵局:“没什么想问的?”
从他决意做此事开始,便猜到有暴露风险。他不止一次想象过她发现的反应,或许是疑惑不解的无措,或许是惨遭背叛的哀伤,或许是歇斯底里的愤怒,甚至直接出手将他击倒,但都绝不该如现在这般,镇定自若像在看其他人的事。
她的嘴角沾染血迹,眼眸却分外平和,不哭不闹,毫无表情。
“问什么?”楚在霜低下头,凝视着钻魂散,“倒不如说,这样才合理,我一直很好奇,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对我那么执着,千方百计围着我转,果然还是有目的。”
从相遇时,她就费解于斐望淮固执选择自己,只是多年相伴让她放下诸多疑点,刻意回避掉一些应该细究的事。人生在世,难得糊涂,何必事事参破,只可惜到头来,糊涂不了一辈子。
云淡风轻的态度,不急不缓的口吻,戳破真相的是她,可斐望淮听闻此话,却只觉心如刀绞,忽然就喘不过气。
她似对此无动于衷,根本没被伤到分毫。
但他宁愿她愤怒追问,总胜过无波无澜,起码代表她在乎。
她不愤怒,也不在乎,甚至一句话就否决过往。这一认知席卷胸腔,如千百只蚂蚁啃咬心尖,让他好半天都无法呼吸。
又是这样,每回都是这样,一如天台上他心跳如鼓,最后她照旧收放自如,仍能冷静理智地掌控全局。
“可以告诉我,这是什么么?”
斐望淮冷笑一声,挑衅道:“如果我告诉你,是致死毒药呢?”
或许被她的反应剜心,他偏要以刀相刺,故意用话来激她,试图挑动她怒火。妄图捕捉一丝动摇,想要最后验证一次。
可她依旧平静,语气极绵软:“看来是我自作多情,我们确实不是朋友。”
这话就像冷酷宣判,如重锤般狠狠砸下,终于将他击得支离破碎,连深处酿造许久的爱恨都溢出,化作一股无法言喻的怨毒,迫不及待地喷涌而出。
“自作多情?”斐望淮露出自嘲的笑,“你说错了,你没有自作多情,自作多情的是我。”
是他万般纠结,是他方寸已乱,本以为是执棋之人,谁料棋艺技不如人,落入主动搭好的局。唯有她是天生棋手,不紧不慢旁观许久,轻而易举将他击毙。
“你从来就没用感情,还谈什么自作多情。”
他的语气锋利如刃,却莫名流露出哀意。
下一刻,银扇随手一扬,幽蓝魂火闪现。
倘若将她在此生擒,再想办法抹去记忆,此事没准还有余地!
圆柱内蕴含浓郁魔气,按理说仙修无法出手。楚在霜不料他施术,一时间脸色骤变,下意识抵挡回去。
只见漫天蓝火中有气息流转,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破空,如箭矢般穿过层层烈焰。
斐望淮特意弱化魂火术,试图让伤害压到最低,却不料她有实力还击,竟直接让自己倒飞出去!
这一招完全没有形态,根本不具备灵气波动!
顷刻间,诸多线索被这招连接,不管是初试绊倒于怒涛的神秘弟子,亦或是笼罩爆炸修炼场的透明屏障,全都获得合理解释。她不知何时习得此招,甚至借此才逢凶化吉。
烟尘飞扬,沙石四起。
斐望淮后背重重撞上石壁,他却像不觉疼痛,漫不经心地起身,低头道:“我倒是没想到,你还藏了一手。”
“这话该还给你。”楚在霜惊疑不定,“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曾说魔气能屏蔽仙修化境,现在却能在圆柱内施术,背后的道理不言而喻。
斐望淮抬眼,他瞳仁黑沉,轻笑道:“都猜到了,还问什么?”
这话无疑是承认身份,顿时就让她心中一凛。
白衣的俊美青年半倚着墙,如今已经撤掉障眼法,肆无忌惮地运转魔气,连笑容都涌现几分妖异。他的身躯隐没在阴影里,容貌没有丝毫变化,却看着陌生又熟悉。
明明已经在岛上相伴多年,或许此刻他们才真正认识彼此,撕去光鲜亮丽、平安无事的外皮,袒露出最为锋利粗暴的部分,展现出不加修饰的张狂本体。
交手瞬间携来凛冽的风,楚在霜云步上前,为防被魂火击中,率先就拉近距离。她不知见斐望淮战斗过多少次,早将他的习惯铭记于心。每次毫不吝惜用魂火术轰炸,再依靠精准控制及银扇收割,想要破他上风,必须抢得先机。
识海里暂且没有声音,钻魂散药效极猛,小释依旧在休息,但她的感知却比往日还准,不需要小释出声指示,就能准确捕捉到他位置,抬手就挥拳使出一击!
令人意外的是,斐望淮没施放魂火,甚至没有闪身回避。
他就站在原地,硬生生地承受,以至于她来不及收手,更没有办法收回力道。
砰!
五指握拳命中血肉之躯,这一击打得他侧过头去!
楚在霜不料他没动,她呼吸微滞,颤声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