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朝朝完全看呆了,她张了张嘴,什么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感觉头顶被滴下什么液体。
她摸一下,摸到鲜红的血。
朝朝呆了呆,她仰起头,看见九公子望着秦王和婷姐姐的方向,半垂着眼帘,鲜红的血珠从他唇角滑落下来。
他…吐血了。
可为什么……他是望着婷姐姐的方向,吐血呢?
作者有话说:
搞点盛大的虐恋火葬场
第50章
那日回来,朝朝总感到不安。
那日叛军作乱,秦王抢了婷姐姐公然策马离开,肃大哥发疯似的追上去,几乎与秦王在街上打起来,京兆尹都劝不住,最后甚至惊动相府和宫中,闹得声势浩大,秦王才不情不愿把婷姐姐送回来。
婷姐姐受到惊吓,回来就卧病了好几日,朝朝去看她,她脸庞苍白,又是难堪又是委屈,说话时几欲垂泪,缓了几日,才勉强打起精神重新见客。
朝朝心酸,她的婷姐姐是名门闺秀,天骄贵女,好好的将要与良人成婚,怎么就撞上秦王那样的狂徒,受这种欺负。
但这还不完。
秦王不知受谁指点,亲自去西南群山四请三拜,竟然请得早已隐世多年的琅玡大师出山。
琅玡大师是一个奇人,在大颐久负盛名,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的真实年纪无人知道,但至今少说有百余岁高龄,曾在高宗一代被拜为国师,相传他已修到人世至高境界,可浮窥天机,最让他为世人津津乐道,是他曾经判下的两个预言。
高宗在位时,琅玡大师曾预言高宗的儿子中将会诞生一个祸世灾星,这位皇子可能将王朝拖入战火,高宗犹豫不信,但为求安稳,将所有皇子送出宫中,只留最聪明的皇子作为太子养在这边,二十年后,太子即位,这位有天纵之才、鬼魔之心的太子,他几乎杀了所有的兄弟姐妹,视江山天下百姓为傀儡玩物,那就是先帝。
先帝即位后,又把琅玡大师召进宫中,以天下道人的性命笑命琅玡大师为自己预言,于是琅玡大师不得不做出第二个预言:将有一位大仁心的圣人诛杀暴君,扶持新帝,重整山河。
先帝听了这个预言,行事愈发残暴无道,他甚至肆意妄为到意欲焚书坑儒,杀尽天下读书人找出那个圣人,以致江山破碎、民不聊生,而这个时候,当时新升任掌管西北全境兵马的大都督回京述职,他进宫,乘夜宴、杀先帝,辅佐长公子登基,然后平叛四方、安抚百姓,这位当时不过青年年纪的大都督,他叫衡玄衍。
而现在,秦王请琅玡大师出山,重新入宫。
那时正是宫中宴席,诸多命妇贵女在席,在太后玩笑般地拉着婷姐姐的手说想请大师看一看的时候,大师端详着婷姐姐,这位相传已活过上百岁却仍面目如儒雅中年的琅玡大师,便缓缓露出个笑容,说:“这位女郎,命格贵重,于当今国朝,如久旱落甘霖,是一味救世良药。”
此言一出,众宾鸦雀无声,
什么样的命格,可以说是“天降甘霖”,还敢说于国朝是一味“救世良药”。
宴席久久无声,婷姐姐捂住嘴骇得说不出来话,好半响,太后才小心翼翼问一句:“敢问大师,命格贵重…作何解?”
琅玡大师闭上眼,面庞挂着一种奇异不明的笑意,缓缓道:“天有子,为命定的帝君主,天命会为其挑选一位合适的夫人,合卺同修,能助其褪沉疴、焕新生,登坐至尊位,掌无上大道。”
“这位女郎,合该为国母之尊。
“……”
皇帝已经立后,而且因身体虚弱,至今没有子嗣,也就没有太子。
于是那日下午,秦王便入宫,跪在太极殿前请旨赐婚。
婷姐姐自宴席后便被留在宫中,苍叔父来到相府,身后是几乎红了眼的肃大哥,爹在书房里与两位叔父说了会儿话,然后换了官服,乘着夜入宫。
朝朝守在门口,一夜没睡。
天光微曦的时候,宫门再次缓缓大开,爹爹披着一身晨雾,带着婷姐姐回来。
爹爹把婷姐姐叫进书房说话,书房门关了两个时辰,朝朝不知道里面说了什么,只知道等门再打开时,爹走出来,对两位叔父和所有人说,婷姐姐与肃大哥的婚事就此作罢,为婷姐姐重新准备作为秦王妃的嫁妆。
朝朝站在院子里,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呆了很久。
她扭头就跑去找爹爹
“爹!”她问:“为什么要作罢婷姐姐和肃大哥的婚事,就因为大师那一句不知真假的判词,就要逼婷姐姐嫁给秦王吗?”
她爹没有立刻说话,对她招了招手。
朝朝跑到他面前,她的眼睛湿润,有种孩子气的倔强,他轻轻摸了摸朝朝的头,说:“朝朝,两情相爱固然好,但那不是所有人都最想要的东西。”
“没有人逼迫她。”他说:“她是选了自己更想要的两全。”
朝朝呆住。
她去找婷姐姐,正遇见肃大哥离开的背影,他的眼睛是红的,朝朝第一次看见印象中从来严肃刚正的大哥,这样黯然落寞。
朝朝走进去,婷姐姐坐在梳妆台边,脸色苍白,眼眶红肿。
“…婷姐姐…”朝朝讷讷问:“您和肃大哥…”
婷姐姐看着她,摸了摸她的头,神情说不上是哭还是笑:“朝朝,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最终会和最喜欢的人成婚。”
“可是您之前都没与秦王说过几句话,您根本就不喜欢他!”朝朝急道:“我们还有办法的,如果您不愿意,我们家也不会任人欺负的,即使那是秦王——”
“秦王殿下喜爱我,许诺我一生一双人,他是个伟岸的男儿,让人仰慕。”婷姐姐低头,轻声说:“我也许现在还不那么喜欢他,但他对我好,我也总会慢慢更喜欢他的。”
“世之不如意,十之八九。”她说:“朝朝,这对我来说,也是另一种很好的结果了。”
“……”
朝朝呆呆看着婷姐姐,这一刻,好像终于明白了。
她不知道说什么,她感到一点哀凉,却又觉得理解。
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人,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人,也不应该去指责合理的私我与欲望、以完美的无暇去苛求一个人。
朝朝眼睛湿润,她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睛,到底跑过去,抱了抱婷姐姐。
韵婷全然愣住。
“婷姐姐。”她说:“你要幸福啊。”
这一刻,不知为什么,韵婷眼眶忽然红了。
“朝朝。”她颤抖着手回抱住朝朝,又哭又笑:“好朝朝,好妹妹,你也要幸福啊。”
·
自宫中赐婚的旨意传召后,肃大哥几日不归。
秦王与婷姐姐的大婚筹备得越发盛大。
秦王送了许多许多聘礼来下定,他大肆找来南国的玛瑙、西海的珠贝、把江南最好的绸缎锦料缝着金丝线裁作嫁衣,车架一辆接着一辆浩浩荡荡送来国公府,好像恨不能让全天下人都知道,这是送给他最珍爱的王妃。
秦王是真的喜欢婷姐姐。
朝朝终于感到一点安心。
都是她的哥哥姐姐,手心和手背分不出哪个伤起来更疼,但都会疼、都很重要,她没有那个本事让所有人都事事如意,神仙也没有那个本事,但是,但至少要有一个人幸福吧。
她离府的时候,在街上一家小酒馆看见肃大哥撑坐在门边喝酒,他衣衫破烂,浑身污泥,仰起头,大口大口往嘴里灌酒。
一匹汗血骏马从远处疾驰而来,嘶鸣扬蹄停下,红衣劲装的女将跨马下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壶,怒喝:“你发什么疯!”
“如果你放不下!就去把你心爱的女人抢回来!”她厉骂:“别像个懦夫!让人瞧不起!”
霍肃一言不发,踉跄着起来去拿一壶新酒,邓凝一脚踹开他身边所有的酒壶,反身抽出马侧的红缨枪,反过木质的枪身向他刺去
霍肃终于再撑不住,他扯起旁边的刀柄,直接与邓凝厮打起来,年轻的男儿与女郎刀枪相击,拳脚相接,飞沙走石,惊起街边百姓一阵惊呼。
朝朝透过车窗看着他们,怔了好久。
过了会儿,她慢慢把下巴放在交叠的手臂上,不知为什么,心情莫名开心起来一些。
事情总会好起来的,她想,不好的事情总会过去的,每个人都会有好好的未来的。
天边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她到公子府的时候,九公子正在水榭赏雨。
水榭素净,细细的水串从飞檐落在雕花栏杆,溅起碎小的雨珠,有人跪在地上低低禀告着什么,他歪倚在贵妃榻上抵着额角假寐,像是在听又像是没在听,手边垂着半卷散开的竹简。
朝朝提着裙裾顺着木阶跑上去,听见哒哒脚步声,那几人不由噤声,更深地低下头。
九公子这才睁开眼,看见朝朝,便露出浅浅的笑来,向她伸出手:“阿朝。”
朝朝跑过去,握住他的手,坐到他旁边:“你的伤好些了吗?”
“家里还有一些适合你的滋补的药和药方,我都找来了。”她摸摸他的额头,又去摸他颈侧:“还发热吗?还咳血吗?”
他小时候在宫中不受重视,受过许多苦,身体也不好,之前那日在街上咳了血,之后就在府里养病,断断续续不见好,如今又是春天换季,最容易发热生病,朝朝很担心他。
九公子有些纵容地任她在自己脸上身上乱摸,才握住她的手,把脑袋靠在她肩头,才轻笑说:“好多了。”
不远处的禁卫长褚毅微微动了动手指,亭子里跪着的那几人无声无息后退,在朝朝注意到他们之前,已经全退下去了。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看亭外细细雨幕成帘,有一种静谧而安逸的美好。
朝朝静静看着那雨幕,突然心里涌起一种冲动。
“我们尽快成婚吧。”她说:“等婷姐姐成婚后,我们也成婚吧。”
九公子看向她,轻笑:“你原来不是总不愿意早嫁,舍不得家,想在家里多留几年。”
“我嫁给你,也可以回家呀。”朝朝毫无异样地说着,她弯着眼睫,欢快道:“我的家在那里,你在这里,我贪心,我都想要,想要永远都在一起。”
九公子静静看着她,眼底晕开一点深色,不可捉摸。
朝朝问:“好不好?”
九公子低笑一声,说:“好。”
他揽住她的腰,把她环到怀里,半阖着眼说:“阿朝,阿朝。”他轻轻一遍遍唤着她的小名,说不清意义。
朝朝眨了眨眼睛,大大笑起来,她乖顺地歪进他怀里,低下头摸着他袖口素色的暗纹。
她很小时候,读过书里一句话,月亮那么皎洁,也总会在阴沉的雨天,有一丝半片阴翳。
世上从没有绝对无暇的东西,无论是人、还是一份感情,她并不奢求无暇,她看得见月色更多的皎白和温柔,所以她也愿意宽容和接受那片月光偶尔的暗影。
就这样好了。
朝朝想,能这样顺顺利利的,就足够好啦。
朝朝笑眯眯和九公子腻歪一会儿,才回家去。
马车车轮咕噜噜划过青石板的路面,停下来,她掀开车帘,跳下来。
她哼着小调,提着裙摆跨进家门,秋秋脸色苍白冲出来
“朝朝!”她哭喊:“你去哪儿了?!”
“大伯吐血了——”
“朝朝,大伯吐血了!!”
朝朝脚步停在那里
倏然所有鲜活的神情在她脸庞凝固。
那一瞬间,朝朝仿佛感觉,整个世界轰然天塌地裂。
作者有话说:
双,翻
第51章
她爹是在下朝后吐血的。
并没有谁气了他,也不是什么事惹恼了他,那只是一个细雨连绵的下午,议事结束,诸臣拜退,他走出政事堂时,咳出血,便踉跄着昏沉倒下了。
朝朝趴在床头,呆呆看着爹爹仿佛一夜间变白的头发。
宫中最好的太医都被请来,跪在相府里,叹息着连连摇头,说是旧伤复发,积劳成疾,需静养。
朝朝知道他们说的是真的。
积劳成疾,病骨沉珂,也是……石药难医。
她爹这大半生,杀先帝,立新皇,镇压四方,扶持山河,夙兴夜寐,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现在他倒下了,像一座山,垂垂欲坠,反而终于可以稍稍休息了。
他昏睡几日,才终于醒过来一会儿,问朝朝家里怎么样。
朝朝轻快说,家里当然都好好的,有两位叔父呢,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什么事都没有。
她爹便笑起来,显出有些安心的柔和,摸摸她的头发,说,让家里的事都照常,不必因他生出什么变数。
爹爹昏迷后,全家仓惶担忧,一切宴饮邀约都断掉,婷姐姐的大婚筹备也停下了。
她爹是一个宽容而柔和的人,越是这个时候,越想为家里的孩子们再多做一些事。
朝朝重重点头,说好。
婷姐姐的大婚就继续如期举行,凤冠霞帔,十里红妆,流水席沿着长街遥遥摆开,热闹了大半座京城。
爹爹病重,没有亲自去婚典,但添了很丰厚的添妆,朝朝一路跟着跑出去,牵着婷姐姐的手送她坐上花轿。
喜庆的吹锣打鼓声传向远方,朝朝踮起脚尖站在门口,高高挥着手目送浩大热闹的仪仗渐渐远去。
她翘着脑袋开心看了很久,转过头,颠颠跑回院子里,满脸都是快乐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