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乐滋滋地??身,随意掸了掸裙摆上的灰,环视整个院子,就看?角落里坐了个人,手上端了一盏茶,并未出声,只是冷冷瞧??她这个不速之客。
夜色深了,院内只挂了一盏灯笼,散发出柔和且微弱的光晕,映射在院内之人脸上,光影绰绰,模糊了面容。
杳杳目??却是极好。她??睛一看,角落里那人脸庞如玉,神色冷峻,分明是傍晚时分她在街市上撞?的那位??子。
她忘记了自己闯入他人院中的麻烦,语气里带上了点儿惊喜。
“啊,好巧,竟然在这里又碰上你。”
“……”
对方不语,原本目光就冷冽,此时还皱上了眉头。
杳杳却恍若未?,??方方地放下了拎??裙摆的手,凑近了些,弯下腰朝对方甜甜一笑。
“??子,考虑一下吗?我给你算一卦呗。”
第36章
“公子, 考虑一下吗?我给你算一卦呗。”
她的眼神清澈,脸带笑意,明明凑上来提出早已被拒绝过的要求, 却很是怡然自得, 仿佛冒冒失失闯进别人院子的人不是她。
整个人行事突兀又奇怪。
周云辜皱眉不过片刻, 见对方身上并无恶意, 就又舒展了眉头,连神色都懒得给对方,只在听见那句“算一卦”时, 喉间似乎溢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冷哼。
他这一生被人算过不少卦。
不管是德高望重的高僧, 还是云游四方的道人,见了他的八字, 无一不露出惊惧神色。
他生在京城的显赫人家, 自小聪颖,文才武略无一不拔尖,是响彻盛名的天之骄子。
十四岁那年, 他却生了一场怪病, 求医无果,昏迷不醒。
家中人无法,只得上山去求了庙中的高人。
高人要了他的八字,沉吟片刻后面露惊色, 随后摇了摇头, 喂他喝了一碗香灰, 他便从生死边缘被拉了回来。
高人却说, 他是天煞孤星的命, 天生刑亲克友,注定孤独。
家中将消息瞒了下来。
谁知不过三年, 父母就意外双亡,高人当日所言竟是一一应验。
周云辜当时不过十七的年纪,自请从族谱除了名,从此独身一人在外,身边再无亲友,直到如今,已经有八个年头了。
他自京城南下,途中曾遇到一位游方道士,道士道号干陵真人,又为他拈指卜了一卦。
“你这是,刑亲克友的天煞孤星之命?”他面上同样惊讶,紧接着却摇头又道:“不,没有这么简单。天煞孤星之命煞尽身边众人,及其凶狠,只是孤星应当是长存。”
那位中年道人又沉吟片刻,语气有些不确定,问他:“你是否身上有疾?”
周云辜默然。他十四岁那年的大病落下了病根,药石无医,如今已经日渐严重了。
中年道人眼里就有了些怜悯神色。
“除非能遇上为你解煞的贵人,只是这事虚无缥缈,无处可求。”他停顿片刻,“如今,你只有修身行善,方可延缓。”
他倒是瞧上了这株好苗子,想要指点一二。
周云辜却行了一礼以示谢意,婉拒了他。
“既然这是天定的命数,周某认了。”
他早已看淡了生死,不过是在世间多或少地挣扎几年。
思绪转了回来,他就看见那位夜闯院子的小姑娘仍旧恳求地看着他,眸光清澈而灵动,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仿佛她真的只是想要给他算上一卦。
他心中莫名一动,方要张口,对方却有些失落地站直了身子。
“你如果真的不愿意的话就算啦。”
他微微动了动嘴唇,并不知道自己在这样的情形下能说些什么,却见小姑娘转瞬就丢掉了失落神色,重新挂起笑容。
“但是我们可以结识一下呀。”她亮闪闪的眼睛眨了眨,羽睫如同翩然的蝶,面容甜美,“我算卦真的很准,你随时都可以反悔。”
许是太久没有被人如此亲近地对待,又许是对方实在太过真挚,鬼使神差地,他就微微点了点头。
姑娘脸上就绽开一个笑,嘴角两边偏下的位置微微陷下去,是两处甜美的梨涡。
“我是杳杳。”
她手上拈出好看的形状,如同翩飞的鸟儿一般,凭空划出优美的弧度,却陡然顿在半空中,随后收回手,道:“杳杳入梦而来的杳杳。”
眼前的周云辜不知道,杳杳可是惊出一身冷汗。
她方才下意识就拈出了入梦的诀,硬生生打断收回,这才没落到对方身上。
她已下定了决心,要以凡人的心态去同眼前的凡人相处,这样兴许能更深地探究出他们梦境背后的寓意。
周云辜报上自己的名讳之后,两人就陷入了大眼瞪小眼的沉默。
月上中天。
杳杳自己当然是不用睡觉的,她也知道凡人是要睡觉的。
何况更深露重,七月又已入了秋,夜晚就有些寒凉。
她听见周云辜低低咳了两声,带着勉力压抑的痕迹。
她微微顿了顿,皱了眉头想问问他,最终却不知缘由地将关怀与疑问吞进了肚子。
杳杳重新翻上了墙头,同在角落里静静坐着的人告了别,身影轻巧地消失在夜色中。
院内。
手间捧着的茶水并未饮去多少,仍旧是半满,温度早已散尽。
周云辜又压抑不住地咳了一阵,手上的颤抖带动着茶水往外溅了一些。
他止住咳嗽,不甚在意地轻轻抹去沾染在衣摆上的水珠,面上神色显得柔和了几分。
他已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同他人一起,静静捧着一盏茶,就这样闲适地坐着。
纵使今日这位莫名闯进院中的姑娘实在是有些古怪,他却不再多想。归根结底,他人于自己,亦或是自己于他人,无非是过客罢了。
他起身,抖了抖衣袍,不曾留恋,只径直进了屋内。
院中微风吹洒月色,空寂无人,如同往日里一样,只有方才被微微压折的枝叶,记录着来人闯入的痕迹。
这三日里,杳杳支着算命摊子,看过求卦之人的梦境与未来,听了不少凡人间的故事。
她今日没再去摆摊,而是拎着钱袋在街市上闲闲逛着。
三日前,她初到此地时,还闹过不小的笑话。
她头一回下界,下来之前还颇为小心谨慎了一番,去司命那儿叨饶了他两日,学来不少凡人间约定俗成的规矩。
杳杳逛的第一间铺子是一家香铺。
神仙们也用香,且爱用香;只是地界不同,生长的植物也颇有不同,神仙们用来制香的香材便与凡间人们所用的有着不小的出入。
铺子里有一味调制过的沉香极为特别。
不同于纯粹的沉香料经过数年沉淀后变得醇然的厚重沉香气,这一味沉香里调了雪松,带出冷冽清淡的树脂气息。
杳杳在天上闻到过类似的冷香,细想却又不记得是在何时何处,只觉得有些微的熟悉。
她起了些兴趣,想要买上一些。
她只知道凡人们以金银货币易物,自己身上却没有这些东西。
眼下在凡人界,临行前司命千叮咛万嘱咐,叫她不要轻易使出术法,尤其不要当着凡人的面,杳杳苦恼地皱了眉,思虑了片刻,转而又神色松快起来。
她从袖中掏出了一把鲛人泪。
她曾经解救过一只被梦魇苦苦困扰数百年的鲛人,对方为了表示感激,将积攒了数百年的、品质最为上好的鲛人泪尽数赠与了她。
这些鲛人泪品相优美,颗颗浑圆,散发着迷人的光泽,细看之下光华流转,隐隐有灵气蕴于其上,不少神仙同僚都很是眼馋。
此时她将这一把鲛人泪拍在掌柜面前。
掌柜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目光直直看着那些光华流转的漂亮珠子,甚至都不敢上手去摸一下。
杳杳有些疑惑地偏了偏脑袋。
她想,她没有金银,便拿她觉得珍贵的东西充当以物易物的货币,谁知对方竟然呆立在当场没有半点反应。
“诶,这个不可以吗?我只要这一盒香。”
掌柜闻言,这才回过神来,打量眼前的姑娘。
姑娘粉面桃腮,生得体面漂亮极了,一双杏核般的眼睛圆又亮,眼角微微上扬,增添了几分神气,周身打扮虽然素净,瞧着却也极为讲究。
许是哪个富贵人家出来的、不谙世事的娇娇小姐罢。
香铺的掌柜是个和善踏实的人,此时这般想着,就不忍心诓骗人,而是叹了一口气,将不舍的目光从珠子上移开,转而细细同眼前的姑娘讲道:“姑娘且将这些珍贵的珠子收好了,千万莫要再像这样随意露了财。姑娘想要的这一盒香料纵使贵重,也绝是不比上一颗珠子的万分之一。”
杳杳闻言眨了眨眼,神色天真又坦荡。
“可是我没有金银。”
掌柜就有些犯了难。
片刻后,他下了决心,将香盒递到杳杳手上,道:“那姑娘就先将东西拿着吧,回去问家里人要了钱财再来补上也无妨。”
杳杳思索了一刻,就接过香盒,收起那一把鲛珠,向对方道了声谢。
……
算了三日的卦,收了不少求卦人的谢礼,兜里就有了不少钱财。
如今已不打算继续卜卦,杳杳掂了掂钱袋,思量着数量应该是够了,就顺着记忆找去了那家香铺。
香铺依旧是缩在那处不起眼的角落,开着大门,冷冷清清地迎客,不似周遭铺子的热闹。
杳杳拾阶步入铺内,打量了一遭,不见那日和善的老掌柜,只有个年轻的伙计正懒洋洋地守着铺子。
她思索了片刻,走上前去,轻声同伙计道:“请问那位年长的老人家今日在吗?”
伙计看见眼前漂亮出尘地姑娘,早一扫懒意,热情地迎了上来,闻言却是愣了一下。
“你是说我们何掌柜吗?”
杳杳不清楚那位老人家的姓,当时也没有问,想了想,还是点了下头。
小伙计就为难道:“掌柜的今日有些事情,怕是一时半刻抽不出空来见客……”
杳杳心道可惜,这三日里她真切体会到了不少人情世故,如今才发觉掌柜当日的行迹难得,她还想要亲自岛上一番谢呢。
只是既然对方并无空闲,自己也不好就在这里候着,杳杳就想要将银财交给眼前的小伙计,让他替自己带一声谢意给对方。
正要开口,铺面连通着后院的那一处小门上的帘子就被人挑起来,有两人从内走出来。
走在前头的是那位何姓的老掌柜,正恭敬地挑着帘子等后头的人出来。
而后头那人甫一露面,杳杳就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哦豁,是谁呢?
第37章
后面出来的那人不紧不慢, 一举一动流露着冷淡与矜贵,待整张面孔露出来,便让人不由恍然叹道, 好一位出尘俊逸的年轻公子。
杳杳却乐了, 这不是昨晚才有过一面之缘的“老熟人”么。
何掌柜此时也认出了杳杳来, 朝她和善地笑了笑, 杳杳回以一笑,就再度将目光转向了周云辜。
“周…”她方要直呼其名,又想起人世间的规矩, 将还未出口的二字咽下, 转而客客气气地唤了一声,“周公子。”
这样的称谓让杳杳觉得新奇, 流转在唇齿之间, 带着矜持又婉转的意味。
杳杳弯起眼睛。
“真巧呀,怎么在这里遇到你。”
周云辜只眼睛微微抬了抬,闪过一丝讶异神色。
何掌柜却丝毫不掩饰面上的讶然。
“哎呀, 这位小姐同我们东家认识吗?”
杳杳歪了歪头, 想要回答,又觉得其实她同周云辜也算不上什么真正意义上的相识。
就在她犹疑的片刻间,周云辜冷冷如松间雪的嗓音响起。
“嗯,认识的。”
是如昨晚一般寡言的简短回答, 言语间却难得流露出了一些主动。
杳杳就笑开了些, 那两处小梨涡又微微陷下去, 随后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何掌柜眼里就露出了些惊奇神色, 他还是头一次瞧见这位冷淡的东家并不抗拒同年轻姑娘的来往。
他面上也挂上了笑, 又带着几分看八卦般的打量。
一番寒暄下来,杳杳这才想起来此番的来意。
“多谢您那日相信我, 让我提前将那盒香赊走。”她将钱袋子递到何掌柜面前,笑意盈盈道:“如今杳杳是来将应付的钱财尽数奉还的。”
何掌柜瞧了一眼她递上来的钱袋子,却是笑着将她的手推拒了回去。
“既然姑娘是东家的旧识,这一盒香不如就算在我的头上,算是送给杳杳姑娘的了,又怎么好再收姑娘的钱资。”
杳杳方要拒绝。
周云辜却突然开口插了话:“既然姑娘是我的旧识,难道不该是算在我的头上?”
他的语声依旧清清冷冷,语气却还算平和,未见半分不满。
何掌柜是个会来事儿的,闻言只愣了一瞬,紧接着就笑呵呵地打诨道:“是、是。怪我,不该跟东家抢这个名头,是我老何没有眼力见了。”
杳杳只好收回了钱袋,挨个谢过何掌柜和周云辜。
何掌柜眼里笑意都快要装不下,只来回打量着他二人,周云辜却在同杳杳对上视线的那一刹那,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铺子外头停着周云辜的马车,何掌柜将二人送出来,就回了铺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