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她修为低, 无法在闻人细眼皮子底下隐藏气息, 不然她觉得这种事交由自己来做可能更为得心应手些。
临翡果真像个好学的学徒一般认真学习起来,妖力中野蛮霸道的气息被收敛, 他按照岁谣所说,用妖力探向闻人细指间。
两道目光齐齐锁向一处, 眼见金戒从闻人细指间剥离, 他们对视一眼, 浅浅呼出一口气。
不再逗留,转瞬间,两人的身影便消失在殿内。
殊不知, 在他们离开后,屏风一侧的人缓缓掀开眼睫, 眸中满是阴翳。
*
岁谣将临翡领到客栈房中,她一向不喜欢夜长梦多。看多了小说也知道迟则生变这话有时候准的离谱, 于是她才一合上门, 就去验证手中的金戒是不是他们要找的咒术依托之物。
她单手掐了一道法诀, 指间捏着金戒垂目感应,脸上逐渐露出笑容。
临翡看向她,“当真是此物?”
岁谣嘴角笑意盛开,连连点头。
她也未曾想过竟会如此顺利。
临翡不知恢复了几成妖力,又有此物在手,破除百里咒简直易如反掌。
说做就做。
岁谣将手中金戒递过去,她早已不记得具体破除百里咒的口诀,但是找到了咒术依托之物,凭借临翡自身的妖力,强行用妖力逼断咒术也未尝不可。
只是会有些许反噬落在闻人细身上,但也不至于害了他的性命就是。
岁谣不是圣母,况且她觉得对方完全是自讨苦吃,是以,她在告知临翡解除百里咒的方法时毫无犹豫。
临翡从她手中接过金戒,脸上并没有即将重获自由的激动。
反倒是闷闷嗯了一声,脸上表情淡然到就像是此事与自己无关一样。
他催动妖力,手中的金戒瞬间化为粉末。与此同时,他运转周身妖力猛地一震,一道无形的枷锁顷刻间消散。
动荡的妖力渐渐恢复平稳,岁谣才从一旁走近围着他转了一圈,边打量着,“果真解开了。”
临翡听着这话,许久才淡淡嗯了声。
见他情绪不高,岁谣目光中带了几分狐疑,“你不是先前还一直盼着解除百里咒,甚至不惜逃出公主府,怎么现在如愿以偿反倒闷闷不乐起来了?”
临翡像是被她戳到痛脚,面色忽而涨红,否认道:“我何时闷闷不乐了。”说着,他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偏过了头。
待避开岁谣灼热的视线,又觉出自己的行为像极了欲盖弥彰,故而更加懊恼。
薄唇抿成线,再不说话了。
岁谣被他的反应逗笑,她从善如流走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盏清茶,又多添了一杯推到旁边的位置。
她点了点杯壁,指间叩击瓷面的声音清脆,“坐下说。”
临翡吸了口气,心中猜到接下来她可能会与他说的话,绷着的脸又沉了沉。
“你现在这幅模样倒是与我认识的那个临翡像极了。”表情活像别人欠了他什么,整日阴沉沉的,标准厌世大反派的模样。
临翡听着她的话眼睫抖了下,最终仍是没忍住抬眼看过去。
第一次见面时她便说过,她是通过一件法宝从千年后来到的这里,她并不属于这里。
他心中陡然生出一丝连自己都觉得古怪的情绪。
她口中的那个临翡是他,可也不是他。
临翡突然有些嫉妒,未来的那个人。
他抿唇不言,听着她一阵絮絮叨叨。
“当初我便说会帮你解除百里咒,如今你可是信了罢。”岁谣单手支撑着下颌,用余光瞥他。
临翡默了片刻,对上她的视线,乖觉道:“信了,师姐。”
岁谣笑了。
当初骗他自己未来是他师姐是想拉近两人关系,如今真听他发自内心的承认,倒叫她有些不好意思。
可,这种感觉竟也不错!
岁谣憋笑,看着眼前眉眼乖顺的少年临翡,心中愉悦,便放肆抬手揉了把他额前的碎发。
“诶,小师弟。”她嘴角荡着笑,看出他的羞涩,故意道:“许久未听你这般唤我了,师姐还想多听几声。”
听出她的戏弄,临翡本想躲开她的手,犹豫半晌还是作罢。
不知为何,他分明厌恶旁人触碰,却意外不排斥她。
或许便是因为知晓她是自己未来的师姐吧,临翡如此同自己解释。
吞吐半晌,临翡被岁谣缠得烦了,才勉为其难如她所愿,又唤了句“师姐。”
岁谣听得高兴,可谓是眉飞色舞。
临翡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想不明白她何至于听自己道几句“师姐”便如此得意。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紧抿的唇不知何时已然悄悄松懈,翘起一抹弯钩似的月牙弧。
然不过一瞬,他唇边的弧度骤然僵硬。
只听岁谣软声道:“既如此,如今师姐也有事拜托于你,小师弟帮还是不帮?”
临翡心如擂鼓。
他知道,这一刻还是来了。
他早知她有所求。
她用法宝来到这里定然是为了那个目的。
起初他也觉得这是件好事,他并不怕欠她什么,他肯帮她解除百里咒,他还她所愿就是。
从始至终她都未曾变。
变的是他。
虽然连他自己也无法用言辞形容透彻自己的变化。
只知道,他如今的心态,大不相同了。
若他做不到她所托的那件事......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临翡便忍不住浑身颤栗了一下。
他咬了下舌尖软肉,暗暗唾骂了自己一句,才艰难扯出一抹笑,“师姐你说。”
闻言,岁谣眸子晶亮,“你可以帮小谢消除他身上的‘魔气’么?”
临翡先是一愣,心中闪过一丝幽暗的情绪,继而胸腔豁然明亮,“魔气?”
他摇了摇头,“对不起岁岁,我办不到。就算是佛修也不敢说能将入魔的修士渡化,我乃是妖,又如何做得到?”他脸上露出几分为难。
此话他并非作假,临翡果真无法驱除魔身上的魔气,他没有骗岁谣。
想到小谢身上的魔气与他们如今认知中的魔气是不同的,而此时显然还没有死魂之气的说法,岁谣急忙同他解释道:“小谢身上的魔气不太一样......”
临翡不解的看她。
岁谣干脆道:“其实也不必瞒你,小谢他也并非是这里的人。”
临翡很聪明,瞬间意识到什么。
“只不过他与我不同,他没有此前的记忆,所以便以为自己是剑宗内一个入了魔的弟子。而我此行之所以来到这里,便是为了清除他身上的‘死魂之气’,也就是你们所以为的‘魔气’。”
说到这里,岁谣突然看了眼临翡,才小心翼翼道:“这‘死魂之气’与你有关,也正是千年后的你同我说只有实力全盛的你才能清除,我才会借助一面名为‘回溯镜’的法宝来到这里,求你帮他。”
临翡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喃喃道:“所以师姐是为了他才来的。”
岁谣点了点头。
临翡心随之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开口,“莫非他是师姐的道侣?”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可已然来不及收回。
他咬了下唇,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岁谣一愣,愕然于他跳跃的想法,但还是摇头解释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她可是两世连男朋友都没谈过呢,说什么道侣。
“当然不是。”她否认道,“只是小谢沾染死魂之气与我有关,我不能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他被夺去心智。”
临翡垂落的睫毛扬起,盯着她的眸子隐隐一颤,轻声道:“是这样啊。”
他干咳一声,岔开话题,“所以,便是未来的我同你说,让你来找此时的我帮忙?”
岁谣点了点头,想到她当初求临翡所费的功夫,忍不住叹息:“我可是好不容易,才从你嘴里问出来的。”
是么。
临翡兀自勾了下唇。
若如岁谣所言,他已能猜到那像是魔气的‘死魂之气’究竟是什么了。
要清除它,的确能办到。
倒不是能将它彻底清除,不过是从另一具躯体上引入到自己的体内罢了。
这世间,怕是没有比自己的妖体更有吸引了的躯壳了。
只不过那东西脏的很,只怕一沾上,便再难以甩掉。
临翡有些犹豫。
毕竟,当初闻人细从他身上将那东西剥离出来便费了好大功夫,连他自己也对那东西深恶痛绝。
所以,他究竟要不要帮她呢?
临翡陷入两难的困境之中。
看出临翡的为难,岁谣试探道:“是不是清除死魂之气的法子,会对你造成不好的反噬?”
闻言,临翡定定看向她。
薄唇轻启,一字一句道:“如果我说是呢,师姐还会劝我帮他么?”
岁谣的脸倏尔惨白一片。
第72章
临翡看着她惨白的脸, 突然就不想知道答案了。
少年笑得一脸无害,仿佛方才那句咄咄逼人的话只是一句玩笑。
窗外月光洒在他白净的侧脸上,照出几分飘渺的寂寥气息。
他微笑的面容倒映在岁谣的瞳孔中, 脆弱易碎,惹人心疼怜惜。岁谣感觉自己的呼吸都乱了一拍,心脏在胸腔内不安作祟。
“水凉了。”
临翡抬手按下岁谣的手腕,后者僵硬地把手中的瓷杯放回到桌上。
杯身晃动, 从杯口溅落几滴水, 滴在岁谣的手背上。
她垂眼看去, 果真早已凉透。
“不早了, 师姐你先歇息吧。”
临翡起身, 脸上分明带着笑意, 但岁谣却觉得那笑不达眼底,显得冷漠又疏离。
她勉强扯动嘴角, 扬起一抹不太自然的笑,“好, 今日你也累了, 早些休息。”
临翡点了点头, 故意停顿了一会儿,才道:“至于‘死魂之气’,此事急不得, 还需给我一些时间。”
岁谣没再问他会不会因此为难的蠢话。
既然来之前便决定清楚要以救谢言景为先,如今箭在弦上, 她又悲伤春秋给谁看。
还不如实际些,看看如何能最大程度的帮助他们二人, 亦或是对他好些补偿他, 也好过在这里说些无用之话, 徒惹人不快,再无半点儿实际用处。
岁谣干脆利落颔首,“在我离开前,你若还需我帮些什么,也随意开口与我说便是。我一定竭尽所能。”
“师姐此意可是允诺我一个心愿?”
心愿?虽然她的本意不是这个,但似乎也不是不可以这么理解。
于是她点了点头。
临翡笑起来,“待我想好,会与师姐说。”
目送临翡离开后,岁谣微微叹气。
对方如此说,更像是为了让她心里舒服些。
*
“那东西可不是什么鬼妖,而是上古邪蛇身上分裂出的邪气。”
闻人细神情晦涩,散漫的视线瞥向面前的妖皇。
妖皇自然知晓“邪蛇”意味着什么,所以当他见闻人细言辞淡然,不免心生狐疑。
“莫非这邪蛇降世与你有关?”
两人谈话不像寻常父子,闻人细浑身上下散发着不羁与桀骜,待老妖皇也未有几分尊敬,倒像是并不把他放在眼里。
而妖皇对此也不恼,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
也不怪如今的妖皇不得闻人细尊敬,而是他自己太过懦弱。妖力低微,被几位妖族长老的权利掣肘,再加之他本就是个耳根子软且无主见的人。
闻人细在成年前,因他懦弱的性子吃了不少苦,甚至连在父母身边长大,承欢膝下的机会都不曾有,便被妖族世家长老作为控制妖皇的工具养在身边。
直到他实力渐强悍到妖族长老再无法控制,闻人细才恢复自由之身。
所以,如今的妖域如期说是在妖皇手中,倒不如说是在闻人细手中,而妖皇早已是一具听命行事的傀儡罢了。
闻人细觉得这般也很好。
不过是从前听命于那群长老,如今听命于自己。
至少自己还不会想着如何夺了他的性命,反正这妖域之主,迟早都是自己的。
“此事父皇大人不是早知晓了么?”闻人细嗤笑一声,“不然父皇大人以为,我是如何在短短几年间,令一身妖力凌驾于你和那群废物长老身上的?”
“若非是我唤醒邪蛇,汲取了他身上的妖力,恐怕早就死了。如今这妖域,或也由不得你来做主。”
妖皇脸色难堪,但也自知闻人细说的是实话。
他虽身负凤凰血脉,可在修炼一道上,却毫无天赋。能有如今修为,不过是仰仗于继承了上任妖皇之力。
若不然,他也不会身居妖宫之主的高位,还被几家妖族长老牵着鼻子走。
还不是因为修为不济。
好在后来有了闻人细。
是以,他心知召唤邪蛇对妖族之人而言乃是禁忌,却也说不出责怪的话。
半晌,他摇了摇头,“阿细,是父皇太无用了,未能保护好你们母子。若不然,何至于你如此。”
闻人细充满棱角的气息有一瞬间突然变得柔软,然而稍纵即逝,他的脸很快又恢复冰寒。
“你不配再提我母亲。”
妖皇喉咙哽咽,果然没再继续下去。
“那如今可怎么办?”
闻人细眯了眯眼,嘴角的笑诡谲而残忍,“他既不能为我所用,便不好再留着了。”
妖皇一惊,嘴唇都颤抖起来,“上古邪蛇,那可是不死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