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鱼三人一言难尽地跟在后面往里走。
石洞里面,有一间石牢,石牢里有一张已经腐败了的一半的板床,上面烂糟糟的,却有一具尸骸,那尸骸发黑,已然不知道死去多少年,骨头上散发着一缕缕魔气。
这人,要么是生前被魔气侵染,要么本身就是魔族。
楚鱼是分不清这两者区别的,只转头看向裴行知,他作为裴家重点培养的下一代家主,这些应该很擅长分辨。
裴行知仔细看了看,眉头微皱着,说道:“是常年被魔气浸染的人,应该是中了魔毒死的。”
魔毒,若是被魔物抓伤或者咬伤就会中魔毒,魔物的境界越高,或者在魔族中的血脉越特殊,则魔毒就越厉害。
这人中的魔毒就挺厉害的。
谢云珩听了,发表高见:“莫非这人曾经是裴家什么重要的人,因为中了魔毒,所以将自己囚在这里?”
这一回,楚鱼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裴行知也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
婴离蹦跶进了石牢里,仰起头,仿佛身边有人一般,哽咽着说道:“谢谢,真是太感谢你手下留情没有杀掉我,我真的除了肥美好吃外,我还会各种才艺,我会弹琴唱歌我还会弹琵琶,一定会好好表演的。”
说着这话,他从芥子囊里掏出了一把琴,蹲在古琴旁开始用爪子弹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弹,好像在逗人高兴一样。
弹着弹着还一边眼珠子偷偷朝旁边看。
楚鱼真的无法直视,默默地拿出了一把瓜子。
裴行知默默低头擦剑,擦一下就看一眼。
谢云珩不停地叹气,不停地叹气。
没一会儿,婴离又把古琴换做琵琶,再从琵琶换成唢呐。
值得一提的是,弹琵琶的时候由于他只是一只兔子,比较矮小,所以琵琶是平放在地上的,他就蹲在旁边弹,而吹唢呐时,由于他两颗大门牙的关系,唢呐吹得漏风。
总之一言难尽,不忍直视,终生难忘。
一番折腾下来,婴离忽然就放下乐器,朝着一个方向跪在地上叩拜,态度恭恭敬敬,嘴里喊着:“魔皇陛下,我婴离,在此起誓,定会成为您最忠诚的属下,最贴心的仆从,就与李郁白一样!若是魔皇陛下允许的话,我、我也是可以成为魔皇陛下的男宠的!我愿意为魔皇陛下生孩子!”
他说着这话,声音里有些娇羞,一边磕头,一边说。
楚鱼心想,如果不是那一身柔软的白毛遮掩了婴二哥的脸的话,一定能清楚地看出他脸上的娇羞。
谢云珩:“婴弟啊婴弟!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楚鱼:“所以,魔皇大人是女的,李郁白是谁?是那具尸体吗?”
裴行知跟着看向那具尸骸,迟疑道:“应当就是那具尸骸。”
楚鱼:“那你听说过李郁白这个名字吗?”
裴行知仔细想了想,才摇了摇头:“没有听说过。”
此时谢云珩已经扑到了不停磕头的婴离身边了。
楚鱼看着婴二哥这样子,真的是怜爱了,她扯了扯裴行知的袖子:“你帮帮二哥,我从未见过一只兔子像他这样。”
谢云珩:“俺也一样。”
裴行知无奈:“怎么帮他?”
楚鱼提出了一个不成熟的建议,她说:“要不,你喂婴二哥一点点血?”
裴行知不知她这提议是缘何而来,但是他立刻就想到了自己的血与常人不同,而楚鱼见过他的血。
他一下偏头看了她一眼。
有一瞬间,裴行知清澈漆黑的眼睛里涌过浪涛,又瞬间平静下来,他的唇色有一瞬间白了。
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却又被什么死死压着,没能冒出来。
可是,楚鱼能想到的东西,裴行知也能想到。他还是忍不住握紧了手里的剑,没吭声,安静地站在那儿。
楚鱼晃了晃裴行知的袖子,又轻轻说了一次,她的声音清脆,放轻缓的时候有些软,像是在撒娇:“三哥,你试试吧!”
裴行知冷清的面容浮上一抹紧张,他回头再看向那具尸骸,再看向婴离的方向时,脸色微微变。
“那我试试。”他说。
裴行知漂亮的薄唇紧抿着,将自己的细腰从剑鞘里□□一些,还是犹豫了一下,但很快,他利落地割破手指。
指尖立刻沁出了些血。
一瞬间,整个石洞里似乎有风吹过,谢云珩指尖上的火焰晃了晃,有黑雾像是从地底下蹿上来一些。
但也只是眨眼之间,便归于平静。
楚鱼感觉到了这种异动。
裴行知自然也察觉到了这种异动,他神色有些茫然,脸色也有些苍白,眼睛里一片迷蒙的雾色。
他蹲下身来,将自己沁出血的指尖塞进婴离的嘴巴里。
婴离正羞涩地笑着,所以裴行知没费多少力气就将血液抹进了他嘴里。
就在这瞬间,婴离盘桓着螺旋状黑雾的眼睛转了转,那黑雾一下散去,神色逐渐恢复清明。
谢云珩看到婴离总算是不再傻笑磕头,一下感动地大喊:“婴弟!你这个兔崽子总算是循规蹈矩了吗?!”
那一声感动的咆哮,直接把婴离仿佛丢了的魂给叫了回来。
婴离一个哆嗦,眨了眨眼,视线缓缓移向面前。
此时,谢云珩指尖点着火,火光后,是三张神色各有不同的脸。
楚鱼目光怜爱地看着他:“婴二哥,你还能生孩子吗?”
裴行知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没说话。
谢云珩双眼含泪地看着他:“婴弟,原来除了胡萝卜,你还爱吃土!”
婴离……婴离忽然想到刚才自己遭受的一切,缓缓捂住了自己的眼,羞愤难挡,一句话都不愿意说。
他想逃离这个令他羞耻的地方。
但楚鱼不允许他逃避:“所以,刚才到底怎么回事,你陷入什么幻觉了?”
……
裴家的飞星舟以极快的速度飞往赤狱战场。
裴行知站在飞星舟的甲板上,目光看向不远处。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可以看到不远处黑气冲天,尘沙飞扬。
那里隐约还传来浓郁的血腥味,裹挟着难闻的腐臭气味。
裴行知眉头紧锁着,薄唇也紧抿着,显然心情有些沉重。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身侧,想听听看她关于婴二哥刚才那件事的看法。
然后裴行知就看见楚鱼正双手抱着传信玉简,正手指翻飞。
裴行知看着她,想通过注视让她能够注意到自己,但是看了半天,楚鱼都没分给他一个眼神。
她神色严肃且正经,他实在没忍住,视线偷偷朝着她的传信玉简看过去。
楚鱼正在发帖子一一
【姐妹们,帮帮我,敢问魔族有没有苦瓜魔?】
【所以公兔子可以自己生兔子吗?】
【我哥可能不是人,我该怎么劝他想开点呀?】
【三分钟,我要知道一百种阻止我哥轻生的办法,酬金十个灵石。(我哥就是因为穷才轻生的,十个灵石是我们全家十天口粮!)】
第32章
裴行知:“……”
他一时无言, 盯着楚鱼看了一会儿,也没吭声,却忍不住回想了一下刚才婴二哥所见所闻。
婴二哥是这样说的——
“我就记得自己是被一团黑雾掳到那石洞里的, 睁开眼就看到自己在一方石桌上,呜呜呜呜, 被关在一个笼子里。前面有个看起来三十岁上下长得俊美的男人拿着把菜刀准备剁兔子。”
“那人叫李郁白。大哥,小裴, 你们不知道我有多么害怕,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们。我怕自己被剥皮抽筋, 那人还说要吃麻辣兔头, 说什么他喜欢吃兔子的, 你们听听看,有这样可怕的人吗, 我生的这么玉雪可爱,竟然有人喜欢吃!我当时就吓得不轻, 赶紧吸肚子假装自己是只瘦兔子, 结果他见我不肥美,硬给我弄来给我吃泔水。”
“泔水啊!小鱼啊,你能想象那泔水的味道吗?呜呜呜, 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凄凉过,兔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只好含泪吃泔水。好不容易过去三天, 我终于在泔水的滋养下, 不仅肥美, 皮毛还漂亮。”
“李郁白就把我从笼子里揪出来, 我哭着在砧板上躺平, 心里祈祷他给我个痛快。结果那锋利的菜刀最终没剁下来,那男人说最近他不喜欢吃兔子了,却心情不好,我立刻毛遂自荐。”
“我没想到,李郁白口中喜欢吃麻辣兔头的人是个女人,长得可美可美了!我看一眼就觉得能被她吃掉我都心甘情愿。”
“那女人穿着一件黑色的纱裙,看起来身体不太好,唇色发白,好像很柔弱,看那男人说她可是魔皇呢!”
“二哥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子,心里一激动,就想给她生孩子!”
“李郁白说魔皇是受伤被关在这里的,走不掉,那我心想,我可以留下来陪着啊!结果李郁白说魔皇怀了孩子,我当时心里失落极了,我心想,要是我早来一步就好了。”
“我就问李郁白,孩子是他的吗?李郁白哼哼了两声,没承认也没否认,就是脸色不好看,我再看魔皇,她脸色就更不好看了,只摸着肚子不说话,脸色可苍白了!”
“我好奇地悄悄问李郁白,魔皇既然是魔皇,肯定很厉害,怎么不在赤狱以北的魔域待着,反而来这里啊?我可还是记得的,这里不就是裴家吗?”
“李郁白不回答,还拿菜刀吓唬我,说我再叨叨叨就做把我做成麻辣兔丁和麻辣兔头,我立刻闭上了嘴巴。”
“对了,还有一件稀奇的事情,小鱼,你肯定想不到,那魔皇的血,不是红色的,是金色的呢。”
血,是金色的。
婴二哥说的这些话,令他心底起了波澜。
金色的血。
他的血虽然不是金色的,但是却带着金色,与常人不一样,多年来父亲一直说他有异于常人,让他保护好自己,不要受伤流血。
他的芥子囊里止血的丹药与药粉是常年备着的,还有,他脖子里的护体法器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只有戴上这个法器,受伤时流的血才会趋近于红色,不仔细看看不出金色来,除了……
裴行知忍不住摸了摸脖子里的黑色项圈,垂下视线。
他每个月就都会有一次烧血之痛,每月一次的烧血之痛,那是连护体法器也掩饰不住血中金色。
魔皇。
魔……
裴行知握着项圈的手忍不住紧了几分,一张脸有些白,薄唇抿得紧紧的。
楚鱼抬头时,看到的就是裴行知一脸苦相。
当然了,也不是真的苦相,就是他那张如画精致的脸冷冷清清的,此刻面色苍白,薄唇紧抿,眉头紧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楚鱼立刻拽了拽他袖子,忽然深沉出声:“裴三哥。”
裴行知的注意力总是很容易被楚鱼吸引,他一下转头朝她看过去,以眼神询问她“怎么了?”
楚鱼用一本正经的神色认真地问道:“裴三哥,你见多识广,看的典籍多,又是在十三关隘长大,所以……你知不知道魔里面有没有苦瓜魔?”
裴行知:“……从未听过。”
楚鱼就用欲言又止的眼神看一眼裴行知,又收回目光,再看一眼裴行知,又收回目光。
就这么看了三次后,裴行知隐隐约约领悟到她的眼神了,冷清如玉雕的脸上立刻浮起恼意:“楚鱼!”
楚鱼看他这个气恼的样子,忍不住就笑,又拽了拽他的袖子,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周围没什么人,才凑过去,问道:“要是裴文玄不是你爹,那你就跟我走,行不行啊?”
裴行知玉白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带着一种羞意。
这种事,本就是猜测,她竟然直接说出口了,他都不敢去想,喊了十六年的父亲,结果他不是父亲,这一时都无法接受。
他俊美冷隽的脸低垂着看她,没说话,只是看着楚鱼。
楚鱼想到书里面,裴行知成为一个连精气神都废了的废人,就是因为裴文玄将他带去了裴家地牢,将他丢给豢养在下面的魔物厮斗。
指不定那地洞深渊里豢养的就是魔物,指不定还和魔皇有点关系,不然为什么翅火不敢下去?
书里这件事发生的时间,现实里她带他离开了红枫关。
可现在他们又回来了,万一裴行知去赤狱战场打了一架,和书里一样都是面对魔物,万一裴行知又变成和书里一样的结局怎么办啊?
他们可是有契誓的,他要是不想活了,她怎么办啊?
楚鱼想想就揪心,抓紧了裴行知的袖子,见他冷清着脸不说话,立刻使出一百级撒娇功力:“裴三哥,等把魔族赶退回赤狱以北后,你就跟我走,行不行啊?答应我吧答应我吧?”
她年纪还小,说话声音像是裹着蜜糖一样,甜到人心里去,拉长的尾音,让人根本拒绝不了。
裴行知脸都红透了,冷清秋水一样的脸根本维持不住冷淡平静,他的视线赶忙从楚鱼脸上移开,气势没那么足地说道:“你矜持一点!”
她果真很喜欢他,在外面都对他这样眼巴巴的,弄得他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楚鱼:“反正你不答应我也不行,我心里面叫叫你,你还不得立刻到我身边来,你说是不是啊?”
裴行知:“……是。”
……
黄沙飞扬,黑色的魔气像是浪潮一样,一波又一波朝着赤狱边境线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