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南时转头看他。
师老头臭着脸道:“看我做什么?你们进来时没打听清楚吗?这个空间是一个八阵图撑起来的。”
宋南时:“知道啊,所以我才觉得我们能从里面出去。”
师老头:“能出去是能出去,但是不是现在。”
他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宋南时这才发现,他走路时脚步沉重,还有些蹒跚,就像是个真正的老头一样。
宋南时便心里一沉。
他的灵力果然被人限制了。
但是芍药夫人怎么有本事限制他的灵力呢?是慎先生动的手吗?可慎先生是化身,实力弱于本体,应该也不至于让师老头毫无还手之力。
但此时,师老头已经站定,跺了跺脚,道:“地底下这个八阵图,外界每一个半时辰转动一个阵法,一天转动一圈,这才撑起整个空间。但每个阵法转动到咱们脚下时对应的时间流速和外界不同,有的快有的慢,你们来的不巧,现在还有两个阵法、也就是外界的三个时辰才能转动到生门,这三个时辰对应这个空间里面的时间整整有六个时辰,但转动到生门时对应的时间又很短,只有一刻钟。”
他看着他们:“也就是说,你想等生门转动到脚下得在里面等六个时辰,看到生门之后,咱们只有一刻钟可以出去,出不去就得再等一天。”
宋南时想了想,了然。
空间里的时间流速随着阵法不同时快时慢,这约莫是空间的制作者想尽可能的压缩生门这个缺点,所以改变了空间内的时间流速,极力压缩了生门出现的时间,相应的,其他阵法对应的时间流速就变得或长或短。
他们现在正经历的阵法,在时间流速上是三个时辰对应外界一个半时辰,而到了生门时,一刻钟也对应外界的一个半时辰。
宋南时便算了算。
外面的继位大殿要举行一天,入夜结束,他们要是熬到典礼结束前还出不去,典礼结束后芍药夫人肯定要有所动作。
幸好,外界的三个时辰,典礼应该刚举行一半。
但是他们也就这一次机会了,必须要抓住那生门出现的一刻钟。
幸亏师老头已经摸清了,不然的话她还得在里面摸索两天才能摸清门路。
所以宋南时就笃定道:“来得及!”
师老头就脚步不怎么灵便地走回茶桌前,哼了一声没怎么说话。
宋南时看了片刻,忍不住问道:“你灵力被封了?她怎么你了?”
师老头沉默片刻,道:“她还没这个胆子。”
宋南时看出来了。
这种空间法器一般是随着主人心意变化的,芍药夫人还给了他一个大院子,还能喝茶,想来是没准备折磨他。
宋南时:“那你……”
师老头叹了口气:“时间还早,我带你去看看那两个人吧。”
宋南时看出了他有点不想说,也不逼他。
师老头一边起身一边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的?”
宋南时随口道:“他们师姐出钱请我找人的,我这才发现你也不见了。”
师老头酸溜溜:“原来我是顺带的。”
说着他就一个蹒跚,有点站不稳。
云止风十分有眼色,上前就扶住了人,还想背他。
师老头一挥手:“我还没老到不中用。”
但是也忘了这一出。
宋南时松了口气,连忙问:“师老头,你那个小徒弟是怎么回事?她既然活下来了,怎么还是隐姓埋名了?你又是怎么被他抓的?”
现在时间充裕,师老头就没理由不说了。
师老头步履蹒跚,沉默片刻后,平静道:“正是因为她隐姓埋名了,她才能活下来的。”
宋南时一怔。
师老头却平静道:“当初有人告诉我,我会害死身边的每一个人,我不信,一个徒弟接着一个徒弟的收,后来,我的徒弟也一个接着一个死去,我这才知道他说得原来是真的。”
师老头:“他说我命犯天煞孤星。”
宋南时皱着眉,总觉得他话里的这个“他”有点不对劲。
师老头却已经道:“那十年间,我十二个徒弟接连死去,我束手无策,到最后我只剩下一个徒弟,她或许是知道了什么,跪在我面前说她不想死,求我救她一命。”
他轻笑道:“我想尽了办法,我只剩这么一个徒弟了,我让她改名换姓,在玉牒上断绝了师徒关系让她隐姓埋名,用了禁法帮她遮掩命数,最后谎称她也死了,为以前那个师惜娘立了坟冢,将坟冢和她一起挪到了这偏远的海邑镇,叮嘱她从今以后再也不能用我教的东西,也不许说自己是卦师。”
“后来她居然真的活了下来,但我不敢去看她,又过了好多年,她主动联系了我,我这才一年去看她一次,确认她活得好好的。”
她也果然活的好好的。
她定居了海邑镇,认真生活,也不再胆战心惊,逐渐变得开朗爱笑。
她甚至找到了道侣,他们大婚时他还远远地看了一眼。
她还有了孩子。
一切都很好,她哪怕因为要隐匿身份不能修行,也会像个普通修士一样幸福终老。
直到她的夫君死在了雷劫之下。
师老头顿了顿,道:“合欢宗老宗主葬礼之后,我去看了她,她成了惊弓之鸟,问我说,她会不会也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所有她身边的人都会死。”
他惊怒,问她为何会这样想。
她道,有人告诉她的。
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何心情,浑浑噩噩的安抚了她,她那时似乎也只是一时失态,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他不好久留,安抚了她便又回去。
师老头喃喃:“但谁知道,她真的做了傻事。”
今年他像往年一样,借着祭祀来看她,她面色不太好,但还是像往年一样请他进府。
他往年都不会去的,但今年因为担心她,便去了。
正好撞见从她的密室里,逃出了两个人,身后追着两只影鬼。
那两人看到他的弟子惊恐非常,喊着让他逃。
他惊怒,斥问她的府上为何会有这种东西……
师老头说道这里顿了顿,含糊道:“然后她就用那法器将我们都装了进去,他不愿意对我下杀手,有我护着,那两个傻子倒也没事。”
宋南时听着,却停了下来,眯着眼睛看着他。
师老头:“怎么!”
宋南时上下打量:“不对,你有事情瞒着我。”
师老头吹胡子瞪眼:“我能瞒着你什么!”
宋南时若有所思:“你的修为,怎么也不可能被师惜娘轻而易举抓住。”
师老头硬着头皮:“我没有防备不行吗?”
宋南时不理他,继续:“而且你说,‘他’说你命犯天煞孤星,那个‘他’是谁?”
师老头含糊:“这么多年早就忘了。”
宋南时却不依不饶:“不,不对,你要是真的命犯天煞孤星,你就不可能收徒,你要是看出了师惜娘的命格也是天煞孤星,你就不会让她成亲再遭受痛苦!师老头,你老实说!你的徒弟一个个死去,究竟是命犯天煞孤星,还是命犯了哪个仇家?你这样替师惜娘遮掩命数,躲得是命数还是仇家?师惜娘被人说天煞孤星……”
宋南时顿了顿,突然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她沉思半晌。
天煞孤星……
某一刻,宋南时脑海中像是有火花炸了一下,然后她突然想起来。
对了,小宗主不是说过嘛,那慎先生第一次找师惜娘时,也说她天煞孤星嘛!
然后老宗主就死了。
和当初师老头的经历何其相像。
宋南时思绪急转。
慎先生和师老头的仇人……
这时候,师老头沉默片刻,却道:“是,我从没想过他们会死,我最后一个徒弟又变成这样。”
宋南时回神,听着他的话,莫名有些难过,低声道:“师老头,要不是你不愿意收我的话,我也可以是你徒弟的。”
师老头笑了一声,问:“你真的想知道吗?”
宋南时已经打心眼里把他当师尊,点头。
师老头便石破惊天道:“那个‘他’,名叫沈病已。”
“他是我师尊。”
宋南时只觉得嗡的一声,脑子一下就炸了。
但都到这时候了,她第一反应却是想,她拿师老头当师尊,沈病已是她师尊的师尊,也就是她师祖。
那她出去得叫那药材师祖?
她默了默。
然后她突然就觉得,她和师老头的情谊也没这么深厚了。
第105章
已知,沈病已是那群药材的本体。
又知,她拿老头当师尊,老头是沈病已徒弟。
问:她和药材们的伦理问题。
宋南时沉默了,和师老头大眼瞪小眼。
正等着宋南时大惊失色的师老头;“?”
他莫名其妙:“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现在她不应该很着急地问他沈病已是什么人吗?
宋南时沉默片刻之后,却真心实意道:“没什么。”
她诚恳:“只是觉得,您当初没有听掌门的劝说收我为徒,真是太正确了。”
师老头:“……”
他忍不住阴阳怪气:“看来小老儿我还是比不上不归剑尊的啊,小老儿怎么配当你师尊。”
宋南时很真诚道:“不,我的意思是说您英明神武。”
小老头:“看来英明神武也不够格当宋仙子的徒弟。”
宋南时:“不不不,不是你的问题。”
师老头正想继续喷,就听她十分诚恳道:“主要是我心里已经把沈病已当孙子了,您却还当着他的徒弟,我要是再当您徒弟,那到底谁是谁孙子?”
师老头:“……”
他被满脑子“孙子”绕晕了。
到底谁是谁孙子?
正迷瞪着,就听宋南时真心道:“而且我还想以后杀了那孙子呢,要是真占了这师徒名分,那再动手杀他岂不就是欺师灭祖?怪不好意思的。”
师老头:“……”
他正想问她怎么知道沈病已呢,这时候也觉得问不出了。
他忍无可忍地喷道:“你还怕欺师灭祖?”
真怕欺师灭祖也没见她对自己正儿八经的师尊不归剑尊有多恭敬。
宋南时便道:“还是得意思一下的。”
师老头直接翻了个大白眼。
他满腔的沉重心思也没了,直接问道:“你也知道沈病已?”
宋南时:“那您得先保证,在我弄死那孙子之前,您可不能让我当您徒弟,我还不想欺师灭祖呢。”
师老头的白眼忍都忍不住,骂道:“你想当我徒弟我还不乐意呢!”
宋南时顿时大大的松了口气,便回答道:“想抢我命盘的人就是他。”
师老头就沉默了。
他喃喃道:“果然啊。”
宋南时心中一动,不由得想起自己刚从白梧秘境出来,拿着命盘和自己所掌握的两个卦象找师老头炫耀时,他那复杂的反应。
他说,这是她的机遇。
他说,他听闻过留下传承的前辈。
他说,要她不要辜负。
他明显是有些了解那传承的。
现在她知道他为什么了解了,因为他的师尊是沈病已。
沈病已的几个化身,对那份传承觊觎良久。
宋南时不由得回想起了师老头的经历。
她只知道他约莫是六百多年前带着修为加入的无量宗,成了无量宗的客卿长老,后来又独掌一峰,开始收徒。
他来的时候没有家族没有亲人,孑然一身,自然也没听谁说过他有师尊。
宋南时不由得转头,和云止风对视了一眼。
云止风不着痕迹地冲她点了点头。
然后她有些小心地开口问道:“那沈病已……”
是怎么成为他师尊的?
师老头沉默片刻。
然后他平静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时候他快死了,我救了他一命,我便成了他徒弟了。”
然后,宋南时和云止风就在师老头口中听到了一个完全出乎他们意料的故事。
七百年前,师老头十四岁,是个没名没姓的孤儿,靠着乞讨和邻里资助活到了这么大。
他这么多年靠着乞讨和卖力气攒下来一些钱财,鼓起勇气拿着那微薄的钱财走了三天三夜去了县城唯一的药铺,求大掌柜收他当药童。
大掌柜挨不住请求,也怜惜他,就半推半就的同意了。
从哪之后他便在药铺了当上了药童,勤勤恳恳,满心都觉得只要肯吃苦,他总能靠着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
而他确实也改变命运了,但却不是他想的那种。
他当药童的第三个月,某一天,县城下起了瓢泼大雨,县城外的一座山上遭遇了几番雷击,当时威势之大,吓得半城的人都以为是苍天发怒。
他那时候隐隐觉得这雷有点不对劲,但他们偏僻的县城根本没有修士,他也不知道有个词叫“雷劫”。
雨势三天之后才减缓,有人壮着胆子结伴往那座山走了一趟,就见山下一个一百多人的小庄子直接被夷为平地,整个庄子一片狼藉,能活着喘气的人都没几个。
那些人惊骇之后忍者恐惧七手八脚的将废墟里还喘气的人抬回了县城唯一的药铺,大掌柜带着药铺不多的几个人手帮忙救治。
师老头也在其中。
他帮着医师打下手的时候,看到其中一个人伤的格外重,浑身几乎没一块好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