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待他们走后,只剩了紫修一人时,他握紧双拳,气得浑身发抖,连额上的青筋都凸起来了。他静静调节了半个时辰,料想他反应太过痴呆,或许也会引起炎湃警觉,待平定了怒气,又接着安排孔雀去制造麻烦,转移炎湃的注意力。
接下来,孔雀在朝堂上公然顶撞炎湃,故意炫耀紫修可怜巴巴的军事武力。
除他之外,紫修的亲信全都将炎湃捧得忘乎所以。
炎湃虽看孔雀不爽,却一直当他是小丑。闻尧想去教训孔雀,却被建烈拦住。
建烈道:“即便紫修没有野心,他的手下也有。这匪羽以前便是东皇苍霄的狗,现在又来当儿子的狗了,都快成狗精了。不如想办法将他腰斩了。”
炎湃道:“不必。留着孔雀。待他犯错,我们可以借刀杀人,将紫修这吃白食的傻子也斩了,我们才好高枕无忧。”
建烈道:“是、是,父王真乃圣帝明王也。”
青寐只负责传话、杀人,极少观察敌人的用心。
尚烟看下来,只觉得东皇建烈其人,头脑清醒,冷静阴险,比东皇炎湃难对付。
好在紫修智谋更高一筹。
他安排孔雀声东击西,目的本便是让炎湃等待抓孔雀的小辫子,从而寻找借口灭掉主子。倘若不制造这个麻烦,炎湃何时下手,便取决于炎湃自己了。
所以,孔雀每次闹事,看似疯疯癫癫,其实都经过精心算计,且步步惊心。
虽然准备得十万火急,但紫修还是将世子党的剿贼行动都安排得八九不离十。
他知道,时间不会再等他,多耽搁下去,反而会加大覆灭的风险。
定好了决战的时间,他早早部署好了一切,只等待起兵时机。
但紫修始终心神不定。
一日,他对青寐道:“青寐,陪我去一趟佛陀耶。”
“佛陀耶?神界那个?”
见紫修点头,青寐心道:“佛陀耶远在天边,若现在赶路去……罢了,少主既做了如此决定,定有他的理由。我只管效力便是。”
“遵命。”青寐道。
然后,二人一起赶至佛陀耶,进入无量太学,找到了学生宿舍。
相比奈落,佛陀耶简直美若梦境,静若世外。
无量太学的夜,更是美得令人流连忘返。连青寐这样冷酷的人,都不免因之心动。
只见仙蚕丝般的回廊蜿蜒而上,会一直延伸入明月之中般。偶有学生往来,也是漫不经心。
云雾寂寂寥寥,月华染白阑干。在枫叶乱舞的亭台间,紫修终于见到了尚烟。
尚烟长成了大姑娘,容貌不仅完全恢复了,还因昭华神力完全觉醒,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巅峰美貌状。
她与火火一同回到宿舍,云鬓编成两条粗粗的辫子,以新摘新编的桂花团压在脑后,混入其余及腰披肩发。她手指纤纤,手腕细细,也戴着桂花手环,轻搭在鹅黄色的百褶裙上。她细腰曼妙,款款走来,简直像月中桂仙幻化了人形,静雅新入世,翩然貌倾城。
与尚烟的光华灿烂、精致娴雅相反,紫修穿着一身黑衣,风尘仆仆,毫无点缀,几乎要融入暗夜之中。
见她走出来,且对着他的方向展颜一笑。他心跳骤然加速,只当她看到自己了,迟疑了一下,上前一步。
可她开口喊的却是:“紫恒,快来。”
紫修停住脚步。
下一刻,少年走向尚烟。
人面桃花,眉目如画。
他衣着虽不华贵,但金缕带、仙鹤展翅的香囊与雪白直裰,搭配得恰到好处,雅人深致,与尚烟站在一起,是何等一双两好的璧人。
他们般配到便是寻遍无量太学,也找不出第二对;般配到连紫修都想送上祝福。
只见紫恒深情地望着尚烟,轻轻拨开她云鬓上乱了的花瓣,柔声道:“烟烟,半日没见,我很想你。”
尚烟看看周围,用手肘推了他一下,有些害羞,有些嗔意:“笨蛋,火火在呢。”
“我不在乎,我习惯你们如此肉麻了。”火火大大咧咧道。
紫修的脚步再未前进过。
以青寐的眼看见这近七年前的一幕,尚烟虽知道历史已成定势,无可改变,却还是心急如焚,不断在心里喊道,叶尚烟,你这呆子,你回头,你回头啊!紫修哥哥在你后面!!
但当年的自己,眼里只有紫恒。
连青寐都忍不住道:“我去叫她。”
“别去。”紫修断然道,“没必要了。”
是他告诉紫恒,若在神界遇到喜欢的女子,便可以直接娶了。
让紫恒用“紫修”的身份在异界活下去的,也是他的人。
紫恒没有错。
待到尚烟离去,紫修命青寐将紫恒带到无人之处,与自己会面。
紫恒惊讶道:“哥,你怎么来了?”
紫修本想告诉紫恒,自己马上要与炎湃决斗了,若是遇难,该当如何处理后事。但这一刻,他决定不说了。
“我来看看你们。没别的事。”
紫修没意识到,自己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但紫恒何其敏感,瞬间领悟了。因此,他心中咯噔了一下,只是并未表现出来。
“哦,是这样……”紫恒道,“如今奈落情况如何了?我听说你回去的消息了。”
“还在静候反杀时机。”
“嗯嗯。”紫恒乖巧地点头,“哥,务必小心。”
随后,紫修又问了一些紫恒近日的学业、生活状况。得知弟弟读太学后,成绩不甚理想,又再三叮嘱他,东皇氏既是至尊王室,又是武学世家,以强者闻名,紫恒作为东皇氏的男人,决不可玩物丧志,要时刻警惕上进,才能立足于世。
紫恒自然从风而服。当然,会不会照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兄弟俩一阵叙话后,紫修便要启程回魔界了。他素来性情果断,不喜黏黏糊糊,因而哪怕这可能是永别,他也只是拍了拍紫恒的肩,说了一声“保重”,便准备离去。
反倒是紫恒,颇有依依不舍之意,又硬拉着兄长聊了一会儿,才总算准备放紫修走。
但紫修刚转身,又被紫恒叫住了。
紫修道:“你再啰嗦下去,天要亮了。”
紫恒道:“哥,我……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
紫恒抿了抿唇,道:“我和烟烟可能快成亲了。”
紫修只短暂地顿了一下,并未流露出任何异样之色:“挺好,哥为你高兴。何时办喜事?”
“还没定时间……但应该不会太快,毕业之后吧。我还要问问烟烟的意思……”
“哦,那时。我只怕是有些忙了。但你的婚礼,一定来。”
“忙……是因为那时可能已当上月魔王了吗?”
“要么便是被腰斩了,到地府里忙去了。”紫修自嘲地笑了一下。
“哥哥一定会成功的。”紫恒也笑了,“到那时,我也会有很多嫂子了吧?”
“嗯。”
“真好。我哥果然是全魔界最霸气的男子。我好羡慕你。”
“不必羡慕。你有你的人生。”
“你知道的,我的人生原本早没了,只剩下了烟烟。所以,我只想跟她好好地,过一辈子。”
“你们会幸福的。”紫修难得温和地笑了一下,“尚烟是个好姑娘,你们会好好的。”
“不,我有自知之明。她爱的人是你。”
紫修的笑容僵在脸上。
“只要哥哥愿意,随时可以得到她。”紫恒苦笑道,“所以,这也是我的不情之请。哥哥以后会统治魔界江山,后宫美人、三千粉黛,怕都对你飞蛾扑火……魔王是不缺女人的,对不对?能不能答应我……不要告诉烟烟,那个秘密?”
紫修沉吟片刻,知道他是指自己曾经和她相处过的事,道:“嗯。我永远不会告诉她。”
看到此处,尚烟明白了,为何每次她问紫修,他是不是她在孟子山遇到的哥哥,他要不是否认,便是避而不答。即便两个人在一起之后,他也从来没直接承认过。
原来是因为紫恒。
紫恒道:“对不起,哥,我太任性了。”
紫修道:“一个女人而已,不必道歉。”
紫恒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感动地道:“对你来说,烟烟只是‘一个女人’,但对我来说,她是我的全部。谢谢哥,我一定会好好珍惜她的。”
和紫修一同折返奈落的途中,青寐实在看不下去了,道:“少主,属下知道,您觉得愧对小少主,但您难道不考虑一下叶小姐的感受,不考虑一下自己的感受?”
紫修道:“青寐,我不知自己能活到几时。”
青寐道:“所以呢,这不是更应该让叶小姐知道您的心意?”
“没必要。”紫修摇了摇头,“他们俩在一起挺好,我为何要去拆散?紫恒会给她幸福的。”
青寐本想说,那是因为她以为小少主是您啊,但思索了一会儿,也懂了紫修的意思,只得道:“待到成功炎湃老贼之日,您可千万别再将叶小姐当成东西,让来让去了。您可以信守承诺,不告诉叶小姐那个秘密,但希望少主大胆一些,直接到佛陀耶与小少主竞争。叶小姐如此聪明,一定会自己发现的。”
“此不过儿女情长之事,无关紧要。”紫修淡淡道。
紫修虽说得洒脱淡定,但从回到奈落后,青寐看得出来,他心情一直很低落。
也是因为放弃了尚烟,他再没了牵挂,反而有了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但在他们起兵前夕,发生了一个大岔子:匪羽写信给漆雷魔王,提议与他们联盟,要求炎湃把奈落还给紫修。这封信却被炎湃看见了。
炎湃怒火中烧,决意要除掉孔雀。
他没有直接动手,而是把信扔到紫修面前。
紫修接过信,一边读,双手一边发抖,最后颤声道:“这、这事由侄儿来处理。侄儿一定给叔叔一个满意的答复……”
“孤等你复命!”炎湃恶狠狠道。
紫修招来了匪羽,道:“孔雀,炎湃许我来处理此事了。”
孔雀拱手道:“谢少主留属下全尸。”
“按炎湃的敕令,也是留不得你全尸的,他需要你的脑袋。”
“属下明白。”孔雀答得坦坦荡荡,“只求保全家中老母。”
紫修笑道:“孔雀,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我的秉性?对外人我不留情,可我惜才。杀了你,我可舍不得。”
孔雀微微一怔,哭着跪地拜谢。
接着,紫修命人找来了一堆孔雀尸骨。
孔雀道:“少主,这样……只怕炎湃老贼会发现的。”
“发现便发现罢。”
紫修命人将尸骨送到炎湃那里。
“这不是匪羽的尸骨。”炎湃冷笑一声,“都说雏凤清于老凤声,虎父无犬子。东皇苍霄一世英名,当真生了个优柔寡断的懦夫,眼高手低的庸才。难道是因为当年厮杀太过惨烈,让孤把他们想得太可怕了?”
闻尧赶紧拍马道:“父王,苍霄大伯是一代明君,这紫修又是他的冢子,他们自然是不好对付的。但是,父王一直在进步,而苍霄大伯已无法进步了,才会显得堂兄无能,不是吗?”
这话撞在了炎湃心坎儿上。他点头道:“兄长再厉害,毕竟也只是个死人。现下他儿子如此愚妄,大可名正言顺,除之而后快。”
建烈在一旁听了,道:“父王,依我看,还是不可轻敌。无人能永保无虞。”
“你啊,人很好,偏偏做事畏手畏脚。”炎湃不再搭理大儿子,只击掌道,“来人,把东皇紫修给孤召来!”
然而,他得到的消息却是,紫修跑了。
炎湃大惊,派正军倾城出动,在搜查紫修。
搜罗了四日,终于在月魔域境内,东皇闻尧逮到了紫修的华盖龙车。
这车依然由十六条龙拉着,三百号随从跟着,飞行在空中,浩浩荡荡,手忙脚乱。
隔着纱帘,闻尧看见三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影,大笑道:“堂兄啊堂兄,何必在车中闭置如新妇?还不速速随我回奈落?”
里面的人不说话。
闻尧得意洋洋地闪现过去,用剑挑开纱帘。
只听得“啊啊”接连的尖叫,两个鲸妖美人逃了出来,但坐在正中央的人却不是紫修,而是一个与他身形相仿的陌生少年。
“这……这是怎么回事?!”闻尧看看四周,掐着其中一名鲸妖美人的脖子,怒道,“东皇紫修呢?!”
鲸妖美人哭道:“奴、奴婢不知,真的不知……”
此时,泰罗宫的军队都派出了大半。
涅槃宫,炼佛殿内,炎湃才派出又一波人去月魔域西部,便在台阶下不安地踱步,对属下道:“东皇紫修到底是何居心。他到底去了何处……”
忽然,空荡荡的殿堂内,紫修的声音响起:“我哪都没去。”
“谁?!”炎湃回头一望,见紫修一身黑衣,手持伽罗剑,正站在侧门柱前。
“叔叔找我,有何指教?”紫修微笑道。
炎湃先是一惊,然后大笑起来:“声东击西的把戏,你玩了不止一次,还指望我上第二次当么?东皇紫修,你还太嫩了!我留了王卒在身边——来人!”
然而,声音落下之后,却无人响应。
“来人啊!”炎湃又提高了音量。
“叔叔是说外面那一帮人?”紫修慢慢抽出剑,露出一丝血迹,“真遗憾。都被我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