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姬也怕清凝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便又回到薛家,想问问薛公可有法子。
谁晓得薛公怕事,思虑再三,还是将越姬请出了门。薛公不想得罪公子辛离,但又怕冷落“救了帝姬的有功之人”,所以另置了一处宅子给越姬。
越姬自然不肯住。
想来想去,便干脆来这里守着清凝了。
清凝还讥讽了她两句:“那些个男人本就是贪图你的美色。以色侍人能几何?你如今才看清吗?”
越姬也不生气,只是叹道:“若非如此,你我难道要去吃观音土?吃树皮吗?清姬,你长大到如今不易,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乌晶晶怎么可能会放过我?清凝心下冷笑。
这时候脚步声愈近了。
狱卒恭恭敬敬地朝来人躬了躬身。
越姬此时本能地抬眸朝那人看了一眼。
这人穿着长靴,腰间鼓囊,一手轻搭在腰侧,身形瘦高,但却看得出来底下肌肉紧绷。
也许是出自本能吧。
也许是因为她曾经也是一位将军夫人,没少见过动刀动枪的吧。
越姬一下便站了起来,紧张地盯着对方,舔了舔唇,小声问道:“阁下是?”
来人并不看她,只冲狱卒道:“将人带走。”
越姬初时以为是要带走清姬,但很快她反应过来,不,不是……
两个狱卒朝越姬走来。
同时还有人去打开牢门。
越姬想也不想便朝黑衣人扑了上去,同时伸出手去拼命地够这人的腰侧。
那里!
揣着刀!
“做什么?”黑衣人怒喝,想也不想便去推越姬。他倒是想用踹的,但这人和清姬不同。这人救过帝姬呢。
“您是不是得了什么命令,……要杀她?”越姬颤声道。
“这不是你该管的。”
“可……可我是她的母亲啊。”
清凝倒是半点也不意外。
来了。
终于还是来了。
又何必在那里拉拉扯扯?清凝盯着越姬心想。若是越姬不去救乌晶晶,她今日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呢?
清凝起身,迎向来人。
杀了我!
有本事便杀了我!
看他伏羲宗如何向缥缈宗交代!
黑衣人面容冷酷,沉声道:“你意图谋害帝姬,当判车裂之刑。”
清凝瞳孔一张,惊惧地往后退了半步。
“念在你母亲有功……”
越姬与清凝的心同时高高吊了起来。
旁边的人忙上来拿住了越姬。
“予你全尸。”黑衣人话音落下,上前,抽刀,一送。
越姬却是在电光石火间,突然挣脱了狱卒,往前一撞,正撞在牢门处,也撞上了那把刀。
“不要……不要……求求帝姬。”
她扯着喉咙,艰难地挤出声音。
也只有这点声音了。
越姬如上了岸的鱼,软倒下去,紧合双眼,再没了气息。
甚至没有功夫回头看一眼清凝。
清凝先是片刻的呆滞,而后才活过来一般,突然蹲下身去,将越姬翻了过来。
她没有睁开眼。
她也没有动。
甚至没有喊疼。
“越姬!”她压低了声音喊。
越姬并不理会。
就如她方才不理会越姬不一样。
黑衣人皱了皱眉,似是对遇见这样的变故倍感为难。
“越姬!”清凝又抬高了声音。
清凝的脑子很乱。
她的师父、师叔们都很强大,是啊,她们都是修真者,怎么会不强大呢?所以她才那么的看不起越姬。
缥缈宗的师长挥一挥手,便能解救她。
而越姬却要用命。
清凝死死盯着她,身躯难以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你救过乌晶晶。
你说帝姬的命比你我的都重要。
那现在呢……
我的命比你的也更重要吗?
你不要保护你的帝姬了吗?
清凝死死压住牙关,嘴里都弥漫开了血气。
她憎恶又悲恸地瞪视着越姬的尸身。
你这辈子,如货物一般,四处辗转。
曾经的将军夫人,你不觉得悲苦吗?
你为什么……要替我挡刀?
你死了,我也活不下去的。
他一样会杀了我的!
你甚至……你甚至连死了,都不知晓我本不该是你的女儿。
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女儿。
我是那么的瞧不起你……
你错付了!你错付了!
清凝喉中发出嘶哑的声音:“越姬、越姬……”
她流下泪来。
“我好恨你,乌晶晶。我要生啖你的肉,你这个妖怪!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清凝只有师父。
她也没有过母亲。
她现在有了。
但只拥有了一下,只一下……
黑衣人闻声皱眉,他擦拭刀刃,再不犹豫。
出了意外,也总要收拾……
他挥刀。
再落下。
清凝应声倒地。
她瞪大了眼,眼球突出,眼底血丝密布,像是死也带着恨与诅咒死去。
清凝死了的消息传来时。
隋离短暂地惊讶了一下。
……是辛敖动的手?
不过其实是谁动手都没什么区别了。
缥缈宗痛失爱徒,总要算在他们身上的。谁叫他们是一同进花缘镜的?
本来是留着清凝发疯自杀的。
隋离垂下眼眸,神色淡淡。
……罢了。
倒是在底下人小心翼翼地与他说起越姬也身亡的时候,隋离皱了皱眉。
小妖怪听了,会为她掉两颗眼泪吧?
可惜了越姬。
清凝不尊重她。
她也不会知晓,清凝本不该是她的女儿。她或许应当有个更贴心的孩子。
见隋离陷入沉默。
底下人不由小心地问道:“越姬身死,不如补偿一下她的家里人?”
隋离:“家里人?”
“就是薛家。”
隋离:“薛家?薛公家中?……他们哪里算得是她的家人。若她身死,换来无数金银给薛家,恐怕才真要死不瞑目呢。好生安葬,命人日后记得要打理她的坟茔。香烛供奉不可少。再寻个人认她做干娘,日后这人的后代便也算作是她的后代了,百年千年,都要令她坟前香火不绝。”
“……是。”
隋离随即又淡淡补了一句:“清姬另埋它处。”
生前冷淡。
死后何必同穴?
那人又应了声:“是。”
而后才退下了。
乌晶晶这时候方才醒来,先问:“辛敖呢?”
隋离道:“他去准备食物了。”
“嗯?怎么是他去?”乌晶晶扁扁嘴,“哦,是不是舍不得我们走,所以现在连食物也要亲自去做了?可是、可是……父亲做的食物实在有些难吃。”
隋离失笑:“那你一会儿同他说。”
乌晶晶点了点头。
隋离又与她说了越姬身死的事。
乌晶晶呆呆怔住,半晌,只能吐出来一句叹息。
“越姬是个很好的母亲。”乌晶晶恹恹道。
隋离应声:“是啊。”
他眼底飞快地掠过一点光芒,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隋离冷声道:“若她不是清凝的母亲,想必会活得更好。”
乌晶晶犹豫了一下。
她虽然讨厌清凝,但还是道:“也不一定吧……也许都是有缘分在的。辛敖给别人做父亲,是一定做不好的。但给我们做,那就正正好了。”
隋离轻轻应了声:“嗯。”
他低声道:“阿晶,你替我记住一句话。”
乌晶晶:“什么话?”
她眨眨眼,疑惑地望着他。
他的记性远远胜过她,他自己记住不好吗?
隋离沉声道:“不要相信天。”
乌晶晶:?
什么意思?
她不明白。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好哦,我帮你记住了。”这句话很简单啊,他难道会忘记吗?
隋离眸色沉沉地注视着她,他抬手抚过她的眉眼:“若有一日,我离开了太久,等你再见到我时,你一定要记得与我说这句话。要避开所有人,只能与我一个人说。”
乌晶晶听完就更一头雾水了。
但她也还是乖乖点了头。
不就是记得这些吗?
很容易便能记住啦!
乌晶晶刚点完头。
她眼前骤然一花,恍惚间仿佛又瞧见了花缘镜的形状。
多年未见,已显得有些陌生。
她张开嘴,只来得及喊了一声:“隋离——”
修真界中。
放置在大殿中央的花缘镜终于动了。
白光乍亮。
“快!快去告知长老!”
花缘镜旁已经有许久没有长老再护卫着了。
原本的金禅宗人,缥缈宗人,一个也不见。
只剩下几个耷拉着脸的弟子,他们匆匆起身,狂奔而去。
雪国。
辛敖再走入白虎殿。
殿中空空如也。
他转眸问起宫人:“帝姬与公子呢?”
宫人茫然:“不曾见到。”
辛敖落座。
从桌上拾起一枚玉珏。
那是他赏给辛离的。
玉珏下压着两封信。
一封歪歪扭扭地写着,给辛敖。
一封恭恭敬敬地写着,给父亲。
他屈指捏住那两封信。
“寡人不会发疯的。”他低声道。
像是说给已经消失不见的人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第95章 天人五衰
“师尊。……隋离回来了。”戈夜星站在跟前, 朝座上的宁胤剑尊望去。
……回来了?
宁胤脸色微变,不过很快便又归于了平静。
“你见到他了?”宁胤问。
“还不曾,只是伏羲宗那边传来消息, 说是花缘镜有动静了。”
“哦, 只是有动静了啊。”宁胤缓缓起身, “这样的大喜事, 自然要恭贺伏羲宗。”
戈夜星眼底掠过一点复杂神色,到底是没有说什么。
师尊送了他们入花缘镜。
若他们当真平安归来,师尊真的会为他们恭贺吗?
此时缥缈宗也得了消息。
“清凝回来了!?……师尊分身乏术, 只有请二长老前去了。”
乌晶晶呆坐在地上。
转过脸,左边是隋离,再转过脸,右边是叶芷君。
乌晶晶登时狠狠松了口气。
不过, 清凝是真的死了啊……
乌晶晶暗暗皱眉。
她对对方处心积虑要杀她,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感受。大抵是因为她身边的人都在好好地保护她吧, 以至于她并没有直接地见到过对方展露的恶意。
正在发怔间。
左边伸来一只手,右边也伸来一只手。
乌晶晶:“嗯?”
“起来吧。”隋离哑声道。
乌晶晶只好一边攀住隋离的手,一边又攀住叶芷君的手, 然后站起身。
她掸了掸衣衫。
“……好险,还没有臭。”乌晶晶耸了耸鼻尖道。
叶芷君差点绷不住笑出声。
从进入花缘镜后, 她的时间便被凝固了。身上的衣衫又怎么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变臭呢?
叶芷君忍住笑意。
便还是那个脾气怪异的大师姐。
乌晶晶这时候察觉到, 隋离攥着她的手变得更用力了一些。
不仅更用力了。
他好像还在轻轻发颤。
乌晶晶连忙回过头去。
隋离的确在颤抖。
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但面色却有些发白。仿佛还是雪国的辛离, 没有变回来一般。乌晶晶发现他眼底的颜色黑沉沉的,像是搅不开的墨。
“隋离。”她禁不住轻轻唤了他一声。
隋离却没有应声。
似乎有某种巨大的痛苦降临在了他的身上。
他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跪倒了下去。
连带着将乌晶晶都扯了个踉跄。
叶芷君有所觉, 扭头出声:“隋离?”
隋离重新抬起脸, 唇间沾了两点血珠。他浑不在意地抬手抹去, 这才又缓缓站了起来。再看他的目光,已然恢复了平静。
他道:“无事。”
乌晶晶有些忐忑,一时都顾不上去盯他唇边的血有没有浪费这回事了。
她摸了摸他的手腕。
然后被隋离抓得更紧了。
“无事。”隋离又说了一遍,这话只说给乌晶晶听。
乌晶晶干巴巴地应了声:“哦。”
她觉得隋离身上好像有什么变化,可又好像没有。
他整了整神色,面色渐渐脱离苍白,便又是伏羲宗威风的大弟子了。
这时候去叫人的弟子也回来了。
众人脚步匆匆,不多时便将大殿填了个满。
但并不如隋离的想象中那样多人……
伏羲宗只来了三长老,缥缈宗也只有个二长老,金禅宗不见无相子,也不见那位济空上师。门下弟子倒是来得多。除此外,便不见旁人了。
这不奇怪,当时各个宗门是来参加他与乌晶晶的结侣大典的,而后他们入了花缘镜,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其他人自然也就纷纷返回宗门了。
但伏羲宗、缥缈宗断不该只来这么些人。
隋离面色微凛,心知多半是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