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他们修炼数年,所向往的仙人之力啊!
缥缈宗。
隋离抬手翻过一页古籍。
书页落下。
重剑劈下。
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
邪修恍惚回头,却见藤蔓破开了季垣的皮肤,化作粗壮的参天植物,冲天而起,硬扛上了重剑。
“噗——”鲜血飞溅出三尺远,明亦难以抑制地捂面跪倒在地。
隋离又翻过一页古籍。
剑身舞动,发出啸吟声。
明亦囟门处的光团登时暗淡了两分。
隋离再翻过一页古籍。
上书贸首之雠。
剑尖破开藤蔓,如入血肉。
藤蔓反卷住剑身,灵气震荡直冲出七八十丈不止。
众人神情恍惚。
这般地步了,居然……不能一击制敌吗?
季垣的皮肤和骨肉都被撕裂开,形状狰狞。
他抿着发白的唇,一声也没有吭,只死死盯住那神君虚影。显得有些癫狂。
明亦却是拖不下去了。
若是这具身躯死在这里,神君法相自然也就收回了,而他的神识与魂魄也会立即返回天界,并遭受反噬。
他若豁得出去,自然可以令法相更加厉害。
但他豁不出去。
能成为八重天的仙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抛不开这样的尊贵地位,正如凡间修士也丢不开权势地位一般。
明亦抬起脸,从喉中挤出声音:“立即……请清源仙君前来。”
到底是隋离自己的东西。
还是叫他自己来收服吧。
明亦决不愿再往里赔更多了!
令传至缥缈宗。
弟子慌张前来请隋离。
隋离丢开手中的古籍,起身往外走。
太荒谬了!
明亦竟然还要请隋离前去相助?
宁胤面色阴沉至极,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来。
……隋离不会先前便料到这一幕了吧?
“剑尊也一起吧。”隋离的声音响起。
……
劲风掠过。
“哇。”季垣口中开始呕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但那些血液还未浸入土壤,便会立即被邪修们脚下的根系吸纳走。
明亦稳住身躯,原地打坐,以求减轻损害。
他心下默念口诀,双眼却是目睹着藤蔓的动作。
一股强烈的寒意遏制不住地,从他的心底升起。迎清源仙君回天,到底是迎回了天界昔日一往无前的利器,还是个邪祟入骨无可救药的魔物呢?
这念头倒也不过转瞬即逝。
因为明亦很清楚。
他们再畏惧隋离,九重天也离不开隋离。
再往前百年,他们都不需要他。可如今不同……
佛门六道之一,称之阿修罗。
本来与九重天的仙人是两不相干。
但如今六界之间的屏障被打破,阿修罗迈入了仙人的境地,渐渐竟表现出了侵占之意。
相比之下,区区为祸人间的邪修,实在不值一提。
“隋离?”
“怎么会请隋离道君前来?”
修士们惊异的声音骤然响起。
缥缈宗主也回头望去,这一看脸色就变了。
隋离一路行来,自然是耽搁不得时间的,于是用了缥缈宗的法器。
法器自然也不是一般的法器。
那是缥缈宗的飞云带!
宽若河流飞腾空中,轻若丝带在云间卷舒,游动而过时,绽着浅淡的银光。
但这点银光,在隋离走下飞云带后,轰然崩塌了。
也不知隋离使的是什么法术,强行驭动法器,以致法器承受不住……俨然成了用一次就完蛋的物品!
给旁人用倒也就罢了,偏伏羲宗是缥缈宗成为修真界第一的最大阻碍。
缥缈宗主心中怎么能舒坦得了?
但他还是将所有波澜都隐入胸中,客客气气地露出笑容,往前迎去。
隋离却目不斜视地从他跟前走过,直奔那道神君的虚影。
“隋、离。”这厢季垣也咬牙切齿地从喉咙里吐出了声音。
他整个人几乎都被血色覆盖住了,这让他绷紧的五官显得更加狰狞。
“我还以为你要借他人之手除掉我,安心躲在背后做你的缩头乌龟。”季垣讥讽地道。
护法在一旁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也许……也许此时比起嘲讽,逃跑更能保得住性命?
季垣似是看出了护法的想法,转头道:“邪修便应当是没有骨气的东西吗?”
护法浑身一震,压下了心中逃跑的欲-望。
正道修士未必比他们光彩。
可先前大战,邪修一路畅通无阻,轻而易举便摧毁了那些小门派。那时虽有门派投敌,但仍有修士不肯轻易低头。
既如此,他们在遇上逆境时,也不该掉头就逃!
“你先蛊惑凡人,投到你邪宗门下,使他们稀里糊涂丢了性命,又投魔藤至我的食物中。若为道义,今日谁都能杀你。”隋离的声音平静响起。
季垣摇头,纠正他道:“却未必人人都能杀我。”
他直视着隋离:“你吗?你能杀我吗?”
宁胤在不远处都忍不住脸皮抽动了下。
这是一种何等讽刺滑稽的场面。
隋离也许都不必动手。
在发现这些魔藤本就来源于清源仙君的仙体之后,隋离只消动动念头便能……
宁胤的想法刚行进至这里。
周围修士抑制不住地从喉中爆出了惊呼声。
这将是他们永生也难以忘记的一幕——
如同种子破开土壤。
枝蔓破开了邪修的皮肤,撑出无数个狰狞的口子,在那一瞬间将他们变得面目全非。
那些困扰他们许久,令他们万分憎恶的魔藤,它们飞腾而出,直奔向隋离的方向。
“道君小心!”
在多个修士惊恐的喊声之下,那些藤蔓没入了隋离的身躯,它划破了隋离的衣衫,穿过了他的血肉。
众修士望着这一幕,感觉到一阵头皮发麻,甚至不自觉地倒退了半步。
“明亦仙君!”
“仙君,道君他……”
他们在这时候本能地转头向明亦求救,但却发现明亦稳稳盘腿坐在那里,面上的表情反而还变得更平静了,似是对这一幕早有了预料。
明亦深吸一口气。
那持剑的神君虚影陡然消失无踪了。
这位与清源仙君可是死敌。
哪怕只是一道法相,也极有可能激出清源仙君源自本能的杀意。到时候掉头和神君的法相打起来了,那就好笑了。
明亦知道内里。
但落在其余人眼中,就着实叫他们摸不着头脑了。
直到邪修惨叫的声音传入耳中,他们才恍然回过了神。
而那厢隋离缓缓走到了季垣跟前去。
失去了魔藤,季垣那张显得狰狞的面孔反倒还于了原本清俊的模样。
季垣将隋离上下一打量,咳出一口血沫子,这才不冷不热地道:“看来宁胤是成功了,魔藤的确种到了你的身上。但为何会有今日的变故?”
众人还顾不上去惊诧于邪修们统统被“收缴”了魔藤的大反转。
他们捉住了季垣这段话里,最不该出现的一个名字:
宁胤。
“宁胤剑尊,季垣所说是何意?”
“是啊,什么叫做看来宁胤是成功了。”
他们禁不住投去了怀疑的目光。
宁胤面色阴冷,一言不发。
加上白头蛊给他造成的面容的异状,此时便犹如恶鬼一般。
他就知道!
隋离带他来这里没什么好事!
这几日隋离之所以只是折磨、羞辱他,而非是直接杀了他,便是要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审判罢了。
“道君可知此事怎么一回事?”有修士沉不住气忙问道。
隋离也没有开口。
而出声为他们解答疑惑的,却是季垣。
季垣笑道:“怎么?诸位还想不到吗?缥缈宗之中,守卫何其森严?更何况还有你们的仙君驻守,何人能悄无声息潜入到隋离的身边,将魔藤的种子投入他的食物之中?”
“内鬼!必然只可能是内鬼!”缥缈宗主禁不住激动地接声道。
等说完,他才意识到有些许失态,于是整了整袖口,又往明亦的身旁退了退,并平息了神情。
若能坐实宁胤的罪责,自然有利缥缈宗。
“不可能!”说这话的却是一个小宗门的修士。
修士神情愤怒地道:“这并非是道君第一次冤枉剑尊了,先前说剑尊私藏妖物也是如此栽赃手法。可那日,那日,嗯,说得很清楚,明明是道君的道侣,那位乌姑娘才是妖物。今日可想而知,也不过是旁人栽赃所为罢了……”
季垣再度笑出了声:“栽赃?如何栽赃?我与隋离联手吗?”
是啊。
这二人可是情敌。
谁人都可能联手,唯独他们不可能!
说起来,隋离道君正是因为那次妖物指认的事件,才与宁胤剑尊结下了恩怨。
而季垣也与道君有夺爱之仇。
这么一看,季垣和宁胤联手,就显得合理多了。
可那小修士仍旧不服,他脸上愤怒更甚,咬牙道:“胡说八道!胡言乱语!这分明是离间之计!先前正邪大战,宁胤修士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在战场上是如何奋勇,众人都是历历在目的……”
众人闻声沉吟。
不错啊,先前大战,宁胤何等卖力?几乎是要舍身忘死,只求为剑宗重新正名。那时不少修士都暗暗改正了心中对宁胤的看法,更甚至又多了些崇拜者,便如这位小修士一般。
“更何况,他连日在疲累之下与邪修交手,最终一时不察,才被你等钻了空子。那日正是你下的狠手,那水火不侵的魔藤,生生在剑尊胸口开出了一个大洞,剑尊因此身受重伤……”小修士越说越怒。
但在修真界中资历更长些的老狐狸,已经咂摸出这其中的不对劲了。
那日宁胤被魔藤穿胸而过,使他重伤,原来是季垣动的手啊!这细细一回忆……不是更显得太巧了些吗?
然而他们没想到,那厢季垣哈哈一笑,开口却是说出了另一个更震撼的消息。
“看来剑尊演得很好,将你们所有人都蒙骗过去了。你以为他为何要这样拼命,为何要受重伤?不过是为了将伏羲宗灭门之后,好洗脱嫌疑罢了。毕竟谁会怀疑一个众目睽睽之下身受重伤的人?”
“什么?!”
“不可能!”
“大胆邪修,你可敢对天起誓,你今日所言没有半点虚假?”
“他本就是邪修,与我们修行的路子都不一样,就算起誓老天也奈何他不得。”
“你说得对,那他如何证明……”
一时间,这里全然乱了套。
众人面上或是震惊或是疑虑或是难以置信……各色俱全。
“我知晓你们不会信,所以一早在宁胤剑尊找上门来时,便记了下来。”季垣艰难抬手,从怀中取出一物,抛掷到空中。
一旁修士见状,本能地要抬手去打。
“别动!那是回影石!”
所谓回影石,便是效仿雷雨天留影的道理,以特殊术法制出的法器。可以记录下当时的画面,在之后必要时重新放出来。
不过此物能留下的画面很短,它价格昂贵,制造不易,且只能使用一次。
因而都是大宗门偶尔才会用一用它。
那回影石一抛到空中后,便在云间映出了一道模糊的画面来。
画面之中,果然能见到宁胤走到了季垣的跟前。
此物只留影,众人便只能见到宁胤似是在与季垣说什么,究竟说了什么却是不可闻的。
不过,季垣既然手里有东西能留影。
想必也有能留声的法器。
那头的小修士紧盯着画面中的宁胤,气得眼珠都布满了血丝。
他摇着头道:“画面中的人,若是以改变形貌的法术伪装成了宁胤剑尊呢?”
季垣又咳出了些血沫来,他一手扶住护法,一笑道:“我当时也是这样想的,来人要如何证明自己当真是剑宗的宗主呢?否则来一个阿猫阿狗我都要奉为上宾吗?于是……我便请他使了一招只有剑宗才会的术法。”
季垣话音落下,画面中的宁胤拔剑飞刺,催动风云,季垣身后的巍峨大山应声而分作两堆,似是生为这位剑尊开辟出了一条道路来。
画面中的季垣惊了一跳,魔藤都不受控地飞了出来。
其余邪修更是怒目而视。
但很快,他们便收起了兵器,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很显然,交易已然达成了。
画面外,鸦雀无声。
“剑尊可还有话要说?”缥缈宗长老长叹一声,转头看向了宁胤。
宁胤还是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季垣看着小修士:“你如此拼命为他说话,可你知晓为何他始终一言不发吗?因为他很清楚,邪修也并非是什么善人,手里自然会留他的把柄,一旦被捅出来,他就无从辩驳了。你每质疑一句,都不过将他的嫌疑坐实更深。”
小修士面露羞愧难当之色,他想也不想就转头再去看宁胤。
这一看,便吓了一跳。
宁胤阴沉沉地看着他,正如那季垣所说,他的质疑坐实了宁胤的嫌疑,于是这位剑尊的目光似是恨不能剜了他一般。
“剑尊……”小修士嗫喏道,眼底流露出仍不肯信的痛苦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