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离便眼见着那双眼噙泪的小妖怪,忍不住转头,眼巴巴地盯着那外衫多瞧了两眼。
隋离:“……”
三长老沉声道:“宁胤下手太狠了……此伤难自愈!”
隋离垂眸道:“无妨。”
三长老却焦灼至极,与他的平静形成了鲜明对比。
三长老起身在屋中转了几圈儿,冷声道:“此事须得立即禀报宗主,幸而那一剑,唉……”他突地顿住了,没有再往下说。
“隋离师侄且先歇着,我去寻些灵丹妙药来。”三长老说罢,转头瞧见乌晶晶,他面色缓了缓,问:“乌姑娘今日可吓着了?”
乌晶晶摇了摇头。
三长老道:“乌姑娘若是怕,便也先回屋歇息,此地自有伏羲宗弟子照顾。”
乌晶晶又摇了摇头。
见她两眼晶莹,三长老也不忍再说什么,心道她在此地没有别的人认识,自然对隋离师侄要依赖些。何况隋离又是为替她挡剑而受伤,她心下怕是也难受得紧……
三长老道:“若有事便吩咐他们去办。”
说罢,就匆匆转头往外走。
乌晶晶这才忍不住轻声问:“他会死吗?”
三长老转头对上她一双澄澈眼眸,他心下反倒顿时一松,没刚才那样焦灼了。
他失笑道:“不会。隋离师侄不会死。”
乌晶晶点了点头,这才又扭身回去,趴在床沿,盯着隋离瞧。
小妖怪的目光灼热,隋离被盯得都有些不自在。
隋离抬眸看向周遭的弟子:“你们且先出去吧。”
伏羲宗弟子惊愕地瞧了瞧他,但还是听从了他的命令。只是临关门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乌晶晶一眼。
大师哥怎么能只将乌姑娘一人留下呢?
乌姑娘娇娇软软的,怕是见了大师哥的伤口都要多落两滴泪呢……唉。
这厢乌晶晶终于按捺不住了,她抬手抚了抚隋离心口的伤。
那剑伤狰狞,似是贯入了胸腔。
乌晶晶不敢多看。
隋离却是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的酥痒。
好似小妖怪那青葱似的纤纤指尖,破开皮肉,剥开了一点他的心。
他不自觉地绷紧了肌肉。
“这里……是心口么?”她问。
隋离:“嗯。”
乌晶晶收起手,忍不住舔了下指尖沾的血迹,问:“那,那刺心口也不会死吗?”
隋离盯着她舔手的动作:“……”
乌晶晶察觉到他的视线,忙蜷了蜷指尖,低声为自己辩解道:“不浪费呀……”
隋离:“……”
他有那么一瞬间,差点怀疑方才那个因为他双眼噙泪,欲落不落的小妖怪是假的。
乌晶晶见他不说话了,眼尾登时垂了下去。
她干巴巴地道:“那、那我给你擦掉吧?我不舔了。”“真的。”她补充道。
隋离掀了掀眼皮,没有说准不准再舔。他只道:“我没有心。”
乌晶晶:“嗯?”
她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隋离回的是她前头那句疑问。
……没有心?
一个人怎么会没有心呢?他又不是妖。
隋离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又平静地往下道:“我生来无心,是师尊为我铸了一颗心。旁人刺心会死,我却不会。”
乌晶晶:“噢!”
她这才觉得没那样难过了。
她扒住他的胸口,低声问:“那……那是用铁做了一颗心吗?”
没见识的小妖怪。
隋离蓦地又想要抚她发丝,但忍住了。
“是摇光。”隋离道。
摇光?
这个乌晶晶倒是听过的。
“北斗七星的那个摇光么?”乌晶晶问。
隋离点了下头。
乌晶晶有些震撼地朝他的胸口望去:“星星做了你的心?”
隋离:“嗯。”
乌晶晶舔了舔唇:“我还没有摸过星星……”
隋离顿了下。
小妖怪难不成还想摸他的心?
乌晶晶好奇地问:“它是热的吗?”
隋离:“也许吧。”他从未感受过自己的心。
乌晶晶:“它会扎手吗?”
隋离:“……?”
乌晶晶已经从他可能快死的悲伤中脱离出来了,她轻轻眨着眼,眼底光华四溢。她趴着又问:“那它……会照亮你的胸腔吗?”
隋离:“……不会,只有一片黑暗。天边星子,是没有光的。”
乌晶晶遗憾地垂下了眼眸。
她问:“那我能给你舔舔伤口吗?”
隋离攥了下手指:“……不能。随时会有人进来。”
乌晶晶直起腰叹气:“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阿俏呢?”
隋离:“快了,但不是现在。”
乌晶晶只好又软绵绵地趴了回去。她抬起手,按住了隋离的掌心。
隋离不自然地一僵。
只见乌晶晶分开了他的五指,而后与他的手指扣到了一处。
小妖怪嗓音柔软地道:“夫……哥哥今日也救了我。”
隋离一下想起来,他刚被小妖怪捡到的时候,小妖怪理直气壮地同他说了一通歪理,硬是要他以身相许。
隋离便接了声:“以身相许?”
小妖怪有自个儿的一套逻辑。
她摇头道:“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啊。”
隋离一下被呛着了:“咳咳咳……”
小妖怪问:“我将我一辈子都许给你吧。”
隋离一顿,目光又垂落到了她的身上,他问:“这二者有什么区别吗?”
乌晶晶心道自然是不一样的。
以身相许那便是,同你成亲,与你睡觉。睡完就能走了。
可若是将一辈子都许给你的话,那就是在前头加上了一个长长久久的期限。
她没有说给隋离听。
不然她这夫君便要知道,她原先打算与他双修了,拿了补偿了,就立即走人了。
见乌晶晶不答,隋离也没有追问。
小妖怪的想法总是与常人不同。
他只问:“你的一辈子有多长?”
在曾经的隋离看来,妖怪的一辈子,短得要命。碰上修士,便是个死。
乌晶晶想了想,茫然道:“我也不知,没人同我说过我能活多久啊……也许是一百年,两百年?”
隋离沉默片刻,淡淡道:“不要轻易以身相许,也不该轻易将一辈子许给旁人。”
乌晶晶不服气地道:“怎么是轻易呢?我喜欢你,尤其今日,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你喜欢我的血。”隋离道。
乌晶晶目光闪了闪:“也不止是血啊……”
“我做事素来有一个习惯。”隋离突地道。
乌晶晶:“嗯?”
“一桩事,要么不做。一旦起了头,我便要这桩事钉死了,任谁也不能来动摇。”他顿了下,才又道:“今日也是如此。我先发制人,指宁胤窝藏妖物。既已结仇,便不能轻易松手,而要置对方于绝境,再无翻身之地。”
乌晶晶怔了片刻。
只觉得此时缓缓道来的隋离,多了一份漠然冷酷。
但她还是趴在他的腿边,接着听他说下去。
隋离:“宁胤是一宗之主,又是大乘修士。地位不同寻常。纵使今日抓个现行,他也仍有翻身的机会。但若他一剑刺中了我,便彻底与伏羲宗结了仇。旁人不知我无心。只知宁胤一剑,要置我死地。他要杀我,便等同杀伏羲宗。”
乌晶晶听得瞪圆了眼,有一分懵懂。
隋离这才不再按捺,伸手勾了下乌晶晶耳边的发丝。
他道:“为你挡剑,本是计划一环。那是蓄意之后的举动,而非本能的护卫。”
他教她:“你要喜欢一个人,且要先将他看得清楚了,知晓他的本意……不要轻易挂在口中。”
乌晶晶抬眸,撞进他一双漠然的眼眸里。
他冷静自持。
瞧上去疏离且高高在上,甚至似是比那剑宗宗主还要危险些。
但小妖怪还不通情爱。
听了既不觉得伤心,也没什么大感悟。
她只盯着隋离,道:“嗯,我只喜欢你。”她想了想,又在心中悄悄加了个期限。
眼下。
反正眼下我只喜欢你。
隋离这时才觉得心口疼了点。
好似小妖怪那话音落下时,有什么生猛地撕裂开胸口,闯进了他的心间。
这样也要喜欢他吗?
坦荡大方、直白而又热烈地喜欢他吗?
隋离盯着乌晶晶,抬手掐了下她的脸颊。
然后他才蓦地转过头,叫伏羲宗弟子将收妖的布袋拿了过来。
布袋打开。
蜈蚣奄奄一息地出现在了地面上。
乌晶晶当场震惊:“这就是我的阿俏吗?”
隋离:“……”
隋离:“你从前不知她原形?”
乌晶晶摇了摇头。
地上阿俏意识仍在,她艰难地挪动了下身躯,想要离乌晶晶远一些。
她知道自己的模样丑陋。
阿俏也厌憎自己的模样。
可她本不是这样的……她本来是人……
乌晶晶蹲下身去。
她问:“阿俏有毒吗?”
隋离从储物袋中抽出一双手套扔给了她。
乌晶晶忙戴上了。
阿俏连忙往后头又退了退。
乌晶晶更震惊了:“她腿多跑得好快!”
她连忙伸出手,往前够了够,然后轻轻地摸了下阿俏的腿腿。
阿俏一下顿住不动了。
乌晶晶发愁道:“她还能变回来么?蜈蚣也没有毛,住在雪山脚下多冷啊。没有她能穿的衣裳卖啊……鞋子也得买好多双……唉。”
隋离:“……”
这世上大抵真没有这小妖怪怕的东西吧。
乌晶晶想了很久,决定献出自己的“儿子”。
“要不让崽崽给她抱着睡吧?这样就不冷了。”
第27章 阿俏的过往
隋离没有说好还是不好。
他打开储物袋, 从中取出两枚丹药扔给了阿俏。
“吃了就回去。”隋离道。
阿俏一口咬住,竭力消化着丹药内蕴藏的灵气。
若说先前,她觉得隋离凶恶可怕, 不是良人。那么今日她是说不出这样的话了。
她不敢怀疑隋离的用意, 也不能去怀疑。
于是等吃了丹药, 她便又钻回了那小小布袋。
隋离道:“且等她休养两日。”
这话自然是说给乌晶晶听的。
乌晶晶点了点头。
眼下人已经在他们这里了, 自然没什么可忧心的了。只是那个剑宗宗主……
乌晶晶回到床榻边坐下,低声问:“那个剑宗宗主会不会在他们跟前说咱们的坏话?”
隋离淡淡道:“眼下他说什么都无用了。”
乌晶晶:“哦。”她顿了下,又问:“那我去抱崽崽来给你暖一暖好么?”
隋离皱眉:“不必了。”
小妖怪变作一团, 偎在他手边倒还能忍受。只是眼下修士众多,只怕被突然撞破房门。
隋离刚一想到这里,便见小妖怪翻身上了床榻,挨着他躺下, 道:“我给你暖一暖吧。”
隋离顿了下。
他自是可以推开她。
但他没有动。
这厢气氛正柔软。
那厢气氛却是凌厉极了。
宁胤面色冷厉,道:“我方才已经说过了, 伏羲宗的隋离,从外头带回来的那位乌姑娘和她身边的侍女阿俏,是两只小妖怪。得隋离庇护, 这才蒙混过关。被我抓个正着后,隋离反过来污蔑我窝藏妖物。我知伏羲宗势大, 在修真界中人人敬仰。但也不该这样对我剑宗。”
宁胤也不是蠢人, 上来就先拿伏羲宗势大说事。
这样一来, 其他人自然也害怕自己将来被伏羲宗以势压人。
只是待他一番话说完, 却发觉周围的人没什么表情,连发出一句疑问也没有。
还是伏羲宗的三长老骤然冷笑一声, 打破了沉寂。
“这便是宁胤剑尊的陈词吗?宁胤剑尊想要污蔑我伏羲宗, 只怕还是少了些本事啊。”三长老说罢, 一转身,“请诸位道友来说,那乌姑娘可能是妖怪吗?”
“不可能。”
“不错,绝无可能。”这回说话的还是法音门的长老。上次她怀疑错了乌晶晶,这回便当先积极地为乌晶晶澄清了起来。
宁胤闻声,险些生生气笑。
他们都瞎了吗?
“我竟不知,何时伏羲宗已经到了指鹿也能为马的地步了。”宁胤冷冷道。
无相子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剑尊不必如此出言中伤。那日,乌姑娘触我金光而无恙,诸位修士皆亲眼所见。剑尊若要编撰他人,也该寻个合理的人。”
宁胤面色微变:“怎么可能?”
他明明亲眼所见……
而且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触金光而无恙?她又并非是得道高僧!
无相子此时回头望了一眼门的方向。
始终不见隋离道君与乌姑娘。
他心道,怕是隋离道君那一剑伤得厉害。也对,那可是大乘期修士的本命法宝,那是剑修的剑啊!
无相子微微皱了下眉,又很快铺平开。
他道:“我也想问一问剑尊,为何当时不肯自辩,反而拔剑相抗,更挥剑向弱者。那一剑来势汹汹,连隋离道君都被刺中了心口,若是换做旁人,焉能有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