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只语气平和,点头道:“是。”
乌晶晶的思绪飘远了些,她轻声道:“听这段话,就知晓她一定是很厉害的了……”
“不错。”戈夜星再度点头,“剑宗也有少量有关她的记载。记载中写她,年十五入剑宗,性情爽利,使得一手好剑。是少见的一击如雷霆的女剑修。她天资聪颖,且自创了剑法。只是因为那套剑法杀念太重,练了易走火入魔,遂被封在剑宗的剑阁之中。”
乌晶晶轻轻眨着眼,默不作声地听着。
“剑宗多是对剑痴狂之人,她也是其中一位。”戈夜星提起她,语气中都不免有一丝钦佩向往。
戈夜星也是爱剑成痴的人,自然有所共鸣。
他道:“每年三十年一回论道大会,她都会去。”
与那位闭门不出的枉真法师比起来,这位剑修可太能出门了。
其他修士都总还要一百年闭关修炼一次的。
“我在剑冢之中,收拾了当年剑宗参与大战的所有剑修的遗物,唯独缺了她的。我想,幻境中的修士应当就是她了。”
对一对当年的名单,就能确认了。
“我又翻了记载,知晓当年她与枉真法师兴许是在论道大会上有过一回交集。那回论道大会,是由金禅宗主办。只是此后好似就再无交集了……”戈夜星也不大确定。
乌晶晶好奇地道:“只一回,就念念不忘百年千年了吗?”
他们无人能答上这个问题。
枉真法师坐化成舍利,剑修饶冰韵只留一缕模糊面容的残魂。
他们不知他们的面貌,也不知他们的故事。
无相子轻叹了一声。
只有乌晶晶没什么别的想法,她蹲在郊外的黄土坡上,放出了剑修被功德金光融去大半的残魂。
现在来看,当时如果不是七杀剑拦腰斩断了她,她恐怕连这点残魂也留不下,全部都要被无相子身上的功德金光融了。
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不过乌晶晶从不去评判别人的福祸。
她只是取出了那些从幻境里带出的信纸,一点一点燃给了她看。
哪怕是一缕残魂呢。
反正是燃给她了。
等到信都烧光了。
阿俏怅然地道:“就算是烧给她,她也看不见了。她一点意识也没有了。”
乌晶晶疑惑反问:“没有意识了吗?可是她伸手去摸无相子身上的金光,不是因为感知到了他身上金禅宗的气息吗?她为什么不摸戈夜星呢?”
阿俏一顿。
没有人知道她还有没有意识,也许只剩了本能。
当写满佛经的信在火光中燃尽,金禅宗的气息一次又一次在空气中腾起,也许就是对她爱的本能的最佳回应了。
她不需要再看见上面的字。
乌晶晶拍了拍手:“好了。”
她将那缕残魂重新收回了储物袋,可以说三长老的储物袋,放的东西越发杂乱了。
“回去吧。”乌晶晶道。
无相子应了声。
除了他们,并没有什么人关心幻境中的爱恨情仇。
他们更在意剑冢中的遗留。
不过几人这样一同处理了剑修的事,无形中倒是亲近了些。连戈夜星也放下了那点对立的尴尬与芥蒂。
毕竟戈夜星在修真界中也只是少年人罢了。
他们一边往回走,乌晶晶一边问:“无相子要不要带舍利和剑修姑娘一起回金禅宗呢?”
无相子遗憾摇头:“我只能带枉真法师的舍利回去。金禅宗中供奉的佛像太多,残魂易碎。”
乌晶晶转头看戈夜星。
戈夜星想了想道:“还是放在乌姑娘这里吧,她回到剑宗固然开怀。但她在剑宗待了百年千年之久,又为剑宗而死。兴许与枉真法师的舍利在一处,更为欢愉。”
无相子也点头称是,并将枉真法师的舍利一并留给了乌晶晶。
他们好像只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后回到客栈中,叫了几道菜,想要再品味一下凡人的食物。
戈夜星道:“幻境走这一遭,虽有几分艰苦,不过也生出了几分不同感悟。”
无相子也大为赞同。
他觉得自己隐隐中品悟了许多,只等回到宗门中闭门修禅,想必又能有大精进。
乌晶晶是没什么感悟的。
她盯着桌上的食物,嗅着其中透出的灵气,口水悄然分泌得多了一些。
她坐在那里,刚拿起筷子,便见无相子给她夹了菜。那头戈夜星顿了顿,也给她夹了菜,道:“幻境之中多谢乌姑娘。”
季垣坐在一桌之隔的地方,心神巨震。
怎么会?
怎么会是她?!
他死死地盯住了乌晶晶。
他以为自己认错了,可是没有错……她从头到脚,连头发丝都是一模一样的。她是在那座荒山中,等着他去娶她,与她大婚的精怪。
“徒儿在瞧什么?”空境道人察觉到他的异常,忙也转头去看。
空境道人并不曾见过乌晶晶,那回去荒山接季垣,他也只是在山脚下接的人。
于是他见了,转过头来,只笑道:“那女修生得极美是不是?修真界中本就多美人,不过胜过她的确实是少。只是你眼下可不能露出半分喜欢……”
季垣目不转睛,沉声道:“为何?”
他一面忍着魔藤侵蚀骨肉的疼痛,一面又要忍住心头的震惊。
“他是伏羲宗,也就是修真第一大宗的贵客。连伏羲宗的隋离道君,待她都有几分特别。”
“……隋离?”季垣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
他额上缓缓滑落了一点冷汗。
“是啊。那从剑冢之中带出七杀剑的人,就是这位乌姑娘。如今伏羲宗可将她护得紧呢。”
乌姑娘。
乌。
连姓氏也对上了。
确实是她!
可是为什么她也会出现在这里……空境道人不是说她是精怪吗?
她还从剑冢中带出了七杀剑。
他们要抓的人……就是她?!
季垣忍住眩晕,定了定神。
他问:“她身旁的……又是谁?”
她面上露出一点笑意,笑得眼尾都仿佛缀着灿烂的光。
她轻松自在,如被众人捧在掌心,何曾有一分被逃婚的落寞与伤心呢?
这厢听得空境道人道:“左边的是金禅宗的佛子,右边是剑宗的首席大弟子戈夜星。”空境道人一顿,也“啧”了一声:“不曾想到,这位乌姑娘来的时间虽然短,却这样快便得了多方庇护。连这二位都与她走在一处。要下手,恐怕有些麻烦啊。”
季垣却是又问:“他们为何为她夹菜?”
空境道人心下惊奇。
心道你不过是见人家生得漂亮多看两眼,怎么这就吃上那无端的飞醋了?
“谁知道呢,兴许是年少慕艾吧。”空境道人随口答道。
季垣紧紧抿唇,不再说话了。
不多时阿俏也过来了,往戈夜星的手边放了一壶酒。
季垣这才又哑声道:“她们恐怕会认出我……”
“什么?”空境道人脸色一变,忙压低了声音问,“他们认识你?他们何时认识的你?你莫要胡说骗我!”
“在北泽洲认识的。”季垣道。
他却没有说乌晶晶曾是他的未婚妻。
空境道人轻轻应了声:“哦。那倒无妨……”
他将他上下一打量,道:“你如今大变了模样,便是你亲爹亲娘见了,恐怕也认不出你了。”
季垣面色一沉,低头去看面前的那碗酒。
酒水清澈。
清澈的酒面上映出了他如今的模样。
清俊的面孔上,数道深深的疤痕刻入,其中还有血迹在。
看着狰狞丑陋。
不像是小郡王,也不像是打从荒山经过的白面书生。
季垣眼中厉光闪过,最后消湮于颜色灰暗的眼眸中。
此时只听得众人道:“见过道君!”
“道君可是来接乌姑娘的?”
季垣几人闻声望去。
他终于见到了空境道人口中的隋离道君。
那人身量挺拔,着一身青衣,眉眼俊美疏淡,似云端的神祇。
他径直走到了乌晶晶的桌旁。
“可吃好了?”隋离问。
他方才办完事,便立即过来了。
乌晶晶摇了摇头。
客栈老板待她分外大方,额外送了许多吃食给她呢。
隋离传音道:“走之前,我们得去将你那坐骑处置了。”
乌晶晶这才想起来,啊,她的大王八还泡在离武陵镇八百里地的河里呢。
抓王八不易,那也是她的珍贵财产呢。
乌晶晶向来珍惜自己的每一样财产,于是面前的吃食也不香了,忙擦擦手就站起来和隋离一块儿走了。
无相子倒是有些念念不舍,忙道:“要走的时候,乌姑娘记得来与我说一声。”
乌晶晶连连点头,头也不回地跨了出去。
季垣垂眸道:“她极受欢迎……”
空境道人笑道:“能不受欢迎吗?人人都道她身有福运,兴许还是修仙的天才。只是年纪小,还没什么上进心,若是拜了一个大宗门,将来必然不可限量。更不提她身上的那把七杀剑了……”
“你,跟上去。”空境道人突地道。
“你不是说那隋离道君是修真天才,年纪轻轻便已是化神期修为了吗?”季垣反问。
“是啊,可你如今修为已经暴涨到了金丹期,再有那神物襄助,你已有跨阶一击之力。何况你们不是认识么?动动脑子,想想法子,若是不趁此时……等伏羲宗那三长老也护卫在她身边了,你哪里还有机会动手?”
季垣这才起身跟了上去。
只是他到底差隋离太远,还没跟多远就跟丢了。
那厢隋离回眸扫了一眼。
乌晶晶问:“怎么了?”
隋离:“无妨,三两只蝼蚁。”
乌晶晶:“哦。”
他们乘法器御风而行,很快便寻到了大王八。
御兽宗的御兽手册这才真正派上了用场。
隋离用御兽宗的法子给这大王八打上了烙印,把它从妖兽变成了名正言顺的坐骑。饶是旁人见了,也挑不出错处来,更不会因此而怀疑乌晶晶的身份。
因这大王八慢得很,乌晶晶便只将它收在了储物袋中。
“多谢哥哥还惦记着它。”乌晶晶笑得眉眼都扬了起来,“我险些忘了呢。”
隋离默不作声地往前走。
等走了两步,他蓦地出声道:“如何谢我?”
隋离很少说这样的话。
但乌晶晶也不觉得奇怪,他说了,她便听着就是了。
她认真地想了想,张开双臂,一下冲向了隋离。隋离猝不及防,她牢牢抱住他的肩,双腿也攀附上了他的腰,同时也将隋离撞入了水中。
乌晶晶收势不及,当然也一块儿掉了进去。
水没过衣衫。
他身上的衣衫因材质特殊没有被浸湿。
但她却湿透了。
乌晶晶哪里管这些细枝末节,她还牢牢缠着隋离。
肌肤相贴。
隋离体内血液奔腾流窜。
他不自觉地反手扶了扶她的腰……
她这下倒像是蛇,柔软地贴着他。
而后隋离只觉得脖颈一热。
她轻轻地亲了下他的后颈,脆声问:“如此算谢过了吗?”
隋离喉头轻动:“算。”
顿了片刻后,他又道:“但还不够。”
不够?
乌晶晶疑惑歪头。
那要摸肚皮吗?
可是他不许她在外头变成妖怪啊。而且一会儿水一打湿了,她的毛就黏住了,不舒服。她不爱变成原形跳水里。
风吹过。
乌晶晶不自觉地将隋离贴得更近。
有了无相子的金光之后,乌晶晶自己便成了个发热体,她已经不大能感觉到冷了。
但隋离还是垂下眼眸,直起身,反手将她从水里捞了出来,抱在怀中,然后一步一步走上了岸。
乌晶晶还惦记着那句“还不够”,可隋离却再没提过了。
他往她身上打了一记清洁术,又取出他的外衣来将她裹住,然后才一路飞行回了武陵镇。
他们径直回到了伏羲宗的空中岛。
伏羲宗弟子乍见乌晶晶身上的外衣,惊了一跳,喉中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厢三长老走来,见到这般情景,登时惊得后退了半步。
“这、这……”
隋离扫了他一眼。
按平日里隋离的性子,是半句话也不会说的,可今日他反问了一句:“有何不可吗?”
“不不……”三长老喉头也哽住了,半晌连不成句。
伏羲宗弟子打来热水,叫乌晶晶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灵泉澡,而后换上新的衣裳,滚入床铺间,无忧无虑地闭目睡去。
这夜三长老的屋中,彻夜灯火通明。
他与隋离对坐,面前摆了灵酒,只是谁也没有动。
半晌,才听得三长老惊疑不定且小心翼翼的声音:“师侄待她……”
隋离道:“我不知。”
三长老闻声松了一口气,心道不知就好,不知就好,我还当你要说你喜欢上她了呢!
然而下一句便听得隋离又平静地道:“但我要与她结为道侣。”
三长老:“什么?!”
他惊慌失措之下,甚至打翻了桌案。
“可、可为何啊?明明师侄你方才也说了,你待她是何情愫,你也不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