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离顿了下,道:“因为……她极好。”有多好,如今隋离已经说不大清楚了。但总归这小妖怪到底是住进了他心中,叫他觉得这也好,那也好。
辛敖闻声,也生出几分共鸣:“不错,太阳是极好。但是!那也不是你喜欢她的理由!”
隋离不慌不忙:“为何不能是?”
辛敖皱眉:“你可知这是多么天理不容之事?实在乱了规矩。那些个文臣还不知该要如何上书……”
隋离打断他道:“父亲行的倒逆之事还少吗?”
辛敖暗暗嘀咕,怎么这是骂老子来了?
隋离又道:“我有与父亲一般的灵魂,世人说是不忠不义又如何?世人说是不该为之,又如何?父亲不顾朝臣劝阻,行事洒脱,有雄才大略的风范。偏我困于病躯之中,能做的远不及父亲……”
这一番话把辛敖吹得,那确实是有几分欢欣的。
辛离这人素来少话,若开口时,便只是谈论起朝政字字珠玑,偶尔吧,他张嘴还往人脊梁骨上戳。
今日却这般吹捧夸赞他……着实不易。
辛敖便不得不又想说那句话了。
不愧是寡人的种!
虽然没一个是他生的。
那又何妨?
辛敖飘得险些有些找不着边儿,但毕竟还是沙场上拼杀过来的帝王,他心智坚定,于是高兴过后,他便又拉着个脸,沉声问:“就因你能做的事不多?所以你便祸害帝姬去了?”
隋离:“……”
这什么理解能力?
隋离:“我只是想告诉父亲,我与父亲一样,不在乎世俗,不在乎规矩,不在乎……”他蓦地抬头,隐晦地望了一眼天。虽说头上是宫殿的顶,砖瓦阻碍了他的视线。
“不在乎天道。”隋离掷地有声。
辛敖:“哦。”
他想来想去,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
他行事就猖狂肆意,哪管别人死活?
今日辛离学了他,倒也没什么不对。但是、但是……但是不能这样轻易,对,不能这样轻易。
“你与太阳是何时好上的?”辛敖眯起眼问。
隋离只好编了编:“几日前。”
“当真?”
“嗯,正是那日楚侯领着辛规来向太阳求亲,我心中一时愤怒至极,这才察觉我心中喜欢她。”
狗日的楚侯。
狗日的辛规。
不然辛离还能晚几年才发现……没准儿晚几年都发现不了。
辛敖不高兴地在心里骂了几句脏话。
辛敖又问:“你可曾逼迫她?”
隋离只与他四目相对,眼底含着一丝笑意,并不说话。
辛敖与他对视一会儿,便自个儿觉出了答案。
帝姬那个脾气……偶尔不想同他玩了,连他也不搭理。哪有人能逼迫得了她?
但不管。
辛敖很快又找到了一个可批判之处,他怒声道:“你们二人为何瞒着寡人?既然几日前好上了,为何不同寡人说一说?”
隋离道:“前几日父亲还为无极门的事烦心,若再将此事拿出来说,父亲岂不是更烦心?”
说得很有道理。
但那是烦心不烦心的事吗?
分明是你二人……
“总归是你二人私下有了秘密,还不同寡人说了。”辛敖冷哼。
隋离反劝他:“父亲可千万不要将这话拿去说给太阳听。”
“为何?”辛敖不快。
“她若听了,该要又想起来问你,为何偷偷带我到日月坛画符,没带她了。”
“……”有理!
这样一番话说下来,辛敖胸中怒火早去了七八分。他想来想去,绞尽脑汁,也未能再想到有什么是可以呵斥隋离的。
他扭身欲走。
走到半途,却又想起来,这一回,他脸上再没了那强做出的怒意,他只是平静地,皱着眉,注视着隋离,道:“那你可曾想过……你这般体弱,如何许她一生?”
无妨,等离开了花缘镜,他与她还有百年,千年。
隋离脑中甚至蓦地闪过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若不成仙……
隋离转瞬把这个念头按了下去。
他抬眸再对上辛敖的目光,他道:“既然有她在,便是再艰难,我也不愿死。我也不会死。”
哪有说得这样容易?
辛敖心中嘀咕。
但一时说到生啊死啊的,辛敖心下也生出了一分难受。
眼下还早,说这些作甚?日后再想便是!
辛敖再不多停留,步履匆匆朝屏风外的乌晶晶走去。
隋离却是怔怔坐在那里,摩挲了下指尖。
离开花缘镜……
想到此事,他竟也生出一分不舍了。
外人只道辛敖性情喜怒无常,十足的暴-君。
只是他与儿女说话时,也会像个父亲一样,一会儿暴跳如雷,一会儿红了眼眶。方才辛敖的眼眶……是红了罢?
父亲啊……
这个词从他舌尖滚过,彻底重新被赋予了另一层含义。
辛敖似是怕隋离说谎,出来后便又拉着乌晶晶要问她话。
乌晶晶吃了一半,又还没去沐浴,总觉得自个儿臭臭的,便禁不住坐远了一些。辛敖见状很是不爽。总觉得有了今日作开头,日后这两个小的只怕更爱凑在一处去了,到时候还不把他忘个干净?肯定是连与他同坐都不肯!
辛敖压住心中不爽,还是问一模一样的话:“方才怎么一回事?”
小妖怪向来不觉得羞,她大大方方地道:“我亲了亲辛离,他也亲了亲我。”
辛敖:“你心悦他?”
乌晶晶:“心悦?”
辛敖:“便是喜欢的意思。”他心道,帝姬这不学无术的,真是跟寡人像了个十成十啊。不过寡人到底还是比她强上一些。
乌晶晶连连点头,还重重道:“我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
隋离正转身也从屏风后出来,恰巧听见这一句,一下便停住了。
他想要听得更多一些。
外头辛敖的脸却是都给听得乌漆嘛黑了。
他咬牙切齿:“哈!那你父亲我与辛离,你更喜欢谁?”
乌晶晶:?
隋离:“……”
若是刚没几年的时候,乌晶晶必然掷地有声地告诉他,当然是辛离了!
但眼下,乌晶晶犹犹豫豫,到底还是没舍得伤了老父亲的心。
她道:“都喜欢。”
“不成,硬选一个。”
乌晶晶翻脸了:“那你不要同我说话了!”
辛敖:“……算了算了,不说算了。我再问你,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
乌晶晶掰了掰手指:“三岁……?还是两岁?”
辛敖:???
辛敖整个人都不好了。
隋离嘴角也不由抽了抽。
他猜测小妖怪说的,应该是她使尽法子撒泼哭闹,非要辛敖把他从冷宫弄过来好生照料的时候。
辛敖:“他、他……”
乌晶晶不知他如何想的,只道:“我那时就很喜欢他呀,你那时没看出来吗?”
看出来了。
辛敖勾起了那段帝姬骑他脖子上作威作福的日子的记忆。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帝姬霸道至此,那时就把自己的小夫婿看好了!
辛敖憋闷地道:“好罢,既你喜欢,寡人还能说什么?”
打断辛离的腿?
却也是舍不得的。
辛敖心下难过,总觉得自己仿佛是被儿女给抛弃了,一面又忍不住想,他是无妨的,但这两个将来又该如何?尤其是辛离的病……
如此一想,愈想愈觉得烦。
终于,辛敖想到了一个自我开解之法。
既然如今,他又是辛离的父亲,又是辛离的岳父,哦,算上过去他大哥那段关系,明珠夫人是他大哥的妻子嘛,所以他还是辛离的叔叔。
嗯……如此三重关系加身,辛离是不是应当替他将所有的奏折都批阅了才好呢?
巡幸祭祀的事,也都交由辛离去做罢!
辛敖一下便觉得心情轻松了许多。
第77章 拜见门主
辛敖的良心还是没有完全泯灭。
念及这两日辛离出了不少血, 辛敖便决定将那些个不算太紧急的奏折留到两日后,好让辛离享受这最后的快活时光。
这厢乌晶晶吃了些热食,便先沐浴更衣去了。
等她挟着一身水汽回来, 辛敖道:“今日也累得狠了, 快快躺下歇息吧。”
此处是钩弋殿。
近来辛敖已不怎么瞧见那些阴魂了, 因而乌晶晶有几日没到钩弋殿来歇息了。
见乌晶晶不动, 辛敖又道:“我一会儿还有话要问你哥哥,你不想一起听听?”
乌晶晶闻声,连忙点头。
辛敖说罢, 却又觉得别扭,心道以后不能再张口闭口你哥哥了。
眼见乌晶晶与隋离都睡下了。
辛敖方才一笑,往他们俩中间一躺。
乌晶晶:?
隋离:“……”
“来,今日父亲同你们, 秉烛长谈。”辛敖一本正经地道。
但还是差点笑出声。
乌晶晶突然坐了起来。
辛敖心下咯噔,以为帝姬是生他的气了。其实他也只是……只是不想他们那样快便好到一处去……
“我忘了一桩事了。”乌晶晶苦恼地道。
辛敖忙也跟着坐起来, 问:“何事?”
没生气便好。
乌晶晶眉心皱起,慌忙道:“我先前从无极门中带回来的姹女,她也是无极门人, 父亲要拿下无极门,那她如今是不是也被抓到牢里去了?”
辛敖不解:“你管她作甚?”
乌晶晶道:“自然是因为我心中很喜欢她, 舍不得她死呀。”
辛敖:“……帝姬一天天喜欢的人倒是多。”“罢了。寡人也不知她有没有被抓去……来人!”
辛敖唤了人来询问姹女的下落。
那人答:“已经按陛下的吩咐, 将无极门人悉数押入牢中了。”
隋离想告诉乌晶晶, 不必担忧叶芷君。伏羲宗的大师姐自然不是轻易便坐上了这个位置, 叶芷君有很大的本事。
只是因辛敖在跟前,他不便与乌晶晶说。
因而也只有眼瞧着乌晶晶忙唤了人, 说要去牢里提人了。
辛敖嘴上还不大高兴:“为这样一个人, 便要紧赶慢赶地去牢狱……”
隋离淡淡道:“若是陛下有难, 她定然比眼下还要焦灼慌忙。只是陛下不会有那一日,不是吗?”
辛敖一想,倒也是。
心中那点不快登时便消了个干净。
因前些日子乌晶晶遭了刺杀的缘故,如今再出行,她身边浩浩荡荡着实跟了不少人。
隋离本也想跟着去,只是他耗干了气血,不宜再走动。再念及还有叶芷君在,他便没有跟着了。
一行人就这样到了牢狱之中。
“帝姬慢些,再慢些……”宫人在后面一边喊着,一边忙不迭躬腰去抓乌晶晶的裙摆。
踏进牢狱之后,便是一脚深一脚浅的。
顶上的砖瓦有破损,也不知是哪一日从上头流下来的雨水,如今全积在低洼里了。平日里狱卒来来去去的,更将积水踏得浑了。
乌晶晶还不觉什么,她后头跟着宫人和士兵,一个个都恨不得抬着她走,生怕污了她的鞋袜衣摆。
“帝姬来了。”不远处的牢房中,元楮蓦地睁开了双眼。
他一身衣衫都变得脏污不堪了,衣襟处还带着点点血迹。再看他的面容也憔悴了许多。发冠歪倒,竟有几分狼狈了。
与之相对的是坐在另一侧的叶芷君。
叶芷君的衣摆上沾满了污迹,但她面上依旧平淡如初,发丝也是整整齐齐的。
元楮:“你不高兴么?姹女。”
叶芷君并不理会他。
元楮也不生气,只哼笑道:“幸而你那双眼睛什么也瞧不见,否则我这般模样叫你看了去,只怕日后更不将我放在眼中了。”
元楮话音落下,乌晶晶便到了跟前。
“大……”乌晶晶到了嘴边的话,又猛地咽了回去。
因为她看见了元楮。
“姹女。”乌晶晶只好唤了一声叶芷君在这个世界的名字,她道:“我来带你走的。”
叶芷君抿了下唇角,流露出了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她缓缓起身,走到了乌晶晶的跟前。
她瞧不见乌晶晶的模样,但却瞧得见她魂魄的模样。
大猫猫脑袋上的毛发炸开,连耳朵都尖尖竖了起来。
想摸。
“帝姬待姹女果真是好极。”元楮轻咳一声,咳出了些血沫,他扶着墙壁缓缓起身,“只是,帝姬便不怕陛下迁怒吗?”
乌晶晶:“我方才与陛下说了才来的。”
元楮一顿,道:“陛下待帝姬倒也是极好。可帝王的恩宠哪里是能轻易消耗的?”
乌晶晶自觉没那样笨啦。
她歪头问:“你想说什么?”
元楮微微一笑:“帝姬瞧我这般模样不可怜吗?我希望帝姬将姹女留给我,免了我一人在这里孤苦伶仃。”
话语间,他也走到了近前来。
乌晶晶道:“那不成。”
元楮叹了口气:“那实在可惜了。”说罢,他竟伸过了栅栏,一把扣住了乌晶晶的手腕,道:“陛下不该让帝姬来这里的。”
乌晶晶叫他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挣脱元楮的束缚,便奋力往后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