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是无法被杀掉的。”蒋若秋看着他道,“黎九如的心脏还在镇天神柱里,要杀掉这种等级的魔族,几乎全部都是捏碎他们的心脏——但这是不可能的。”
镇天神柱是不能被毁坏的,当年用于封印的一丝一毫都不可能交出去。异种乱世的灾祸实在太沉重,他们任何人都无法承受。
所以面对黎九如的也永远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封印她,只要她不死,这桩无法根除的罪孽,就只能以漫长的封印为结尾。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热茶渐凉,在接连不断的轻叹声中,各派修士都认清了眼前的现实,向蒋若秋行礼告别,接连离去。
妙真也跳下座椅,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稽首告别。他一转过头,就被蒋若秋叫住:“佛子且慢。”
脚步声从上首靠近,他踱步下来,站在妙真的身后。
“烂柯寺乃是佛门正宗传承之一,要是临阵退缩,跟魔头达成了什么交易的话……贫道不得不广而告之,到时,你们可就名声扫地了。”
他低下身,手心按住妙真的肩膀。
“……哦?”妙真道,“代掌门到底想知道什么?你那位师侄,小僧不是毫发无损地送回来了吗?”
“你们究竟跟黎九如说了什么。”他传音问道,“谢知寒他怎么会在那个女魔头手下活到今日!他不是早就该——”
他的传言还未结束,妙真就转过身,双手合十微笑着道:“小僧劝代掌门一句,还是盼着谢道长多活几日为好。若是他真的死在魔域,那女君大概率就会失去控制。菩萨说过,九如施主在某些方面就像一个任性的孩子,你要是把她的玩具弄坏的话……”
……
可是黎九如手上的这个“玩具”,也太容易弄坏一点了。
她没去战场,卸了甲,绛红的薄纱隐隐透出肩上已经愈合的伤疤,此刻正百无聊赖地靠在榻上,散着头发,翻看战报。
伏月天、公仪璇,以及目前在其他战场上的魔将,都是所向披靡的悍将,说是战报,其实上面大多数内容都是跟女君问好,问女君今天吃了没有?睡得好不好?有没有伴侣?想不想交/配?……之类的琐事。
内容太单调,黎翡看困了,放下战报开始懒洋洋地打哈欠。
她身旁出现了点轻微的响声,是衣物和布料窸窣的摩擦声。
黎九如扭头看过去,见到谢知寒屈指抵着额角,有点茫然地爬了起来,他似乎还很头痛,轻轻地揉着额角,神识放不出来,伸手在周围摸索了一下。
然后就摸到她的尾巴了。
黎翡:“啧。”
她一出声,刚碰到骨尾的谢知寒触电一样立马把手缩了回来,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黎姑娘。”
他的嗓音还是有点沙哑,但说话时居然已经不痛了。谢知寒摸了摸喉咙,脖颈上的伤痕恢复如初,连皮肤都完好无损。
随后,模糊的记忆开始缓慢回笼,断断续续地塞进他的脑海里。
没等谢知寒对此做出什么反应,黎翡道:“你昨天非要抱着我的尾巴睡。”
谢知寒:“……我……”
“你对魔族耍流氓。”她道,“林云展没教过你什么是矜持吗?”
他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薄唇抿成一线,耳根一下子热得发烫,局促地解释:“抱歉,我不知道……那时很想抓住点什么,就……咳、咳咳……”
“还没好啊。”黎翡道,“虽然退了点热,但身体好像更脆弱了。”
她一边说,一边把他勾过来,拉着谢知寒已经开始变得凉丝丝的身体抱在怀里,在肩窝上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然后伸手没入他的长发,低声念叨道:“你这样让我怎么下口啊。”
“黎姑娘……”他叫出这个名字的同时,黎翡用魔族尖尖的虎牙在他脖颈上咬了一口,正好咬到咽喉上,齿痕渗了点血。
他猛地吸了一口凉气,但第一反应不是疼痛,而是那种逼迫进血脉骨髓里、令人发抖的威慑力。他觉得黎翡并不是想让自己痛,而是对他进行一种动物式的标记。
留下齿痕之后,她覆了上来,掰开他的腿。
“……我不是无念。”谢知寒大脑空白,下意识脱口而出,而对方的动作也确实顿了一瞬,抬眸扫了他一眼。
“不要。”他平日里凛若冰霜的声线被逼着吐露出这两个字,似乎连微哑的音调都变得意味不明起来了。要是谢道长对男女之事有一丝一毫的经验的话,就知道这样的声音没有制止的功能,反而显得更为下/流。
“……黎姑娘。”他的手指蜷缩起来,绷得发白,“我不是剑尊阁下,你对我……我不认识你,更不能跟你这样。”
“不是此身供我取用么?”黎翡先是反应了一下,然后觉得有趣似的,“你那时的意思,不会是作为炼器材料的意思吧?”
“……是。”
黎翡挑了下眉,抓着他的脚踝打了一个带着铃铛的脚环,无形的锁链在她手心亮了一瞬间,然后又消失无踪。
“想得也太多了,谢道长。”她心情不错地道,“我是想现在就强迫你,可又怕不小心让你死掉……不过最重要的是,你没有恢复记忆,折磨一个什么都不清楚的人,没办法很好地取悦我。”
她打了个响指,脚环扣上的地方亮了一瞬,交缠的魔族花纹攀爬上来,像是一朵盛放和扭曲的血红花朵,缠绕着他的小腿。
“这是什么?”谢知寒问。
“是合/欢门的秘术,用来回想生生世世的记忆。”黎翡道,“这是合/欢门素女道的窍门,具体的用法……过几天你就知道了。那位合/欢门修士被我留在了魔宫,你要是好奇的话,可以去问她。”
谢知寒直觉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不敢怒也不敢言,只得逆来顺受地轻轻叹气,道:“知道了,黎姑娘。”
“还有,”黎翡用尾巴尖儿勾起他的下颔,“不许偷偷摸我尾巴。”
由于魔气压制,谢知寒在她面前就是个真正的瞎子,此刻被硬邦邦的尾巴尖抵着颔骨,肌肤被骨尾蹭得发红。
他终于产生了一点细微的抗议:“可是黎姑娘对我肆无忌惮,上下其手。”
骨尾转动了一下,在他脸颊上慵懒地蹭了蹭。黎翡思考道:“摸你怎么了,你本身不就是我的东西吗?”
谢知寒不由得向后躲了一下,但还是避不开骨尾对他的揉蹭,这感觉太糟糕了,这条尾巴比黎翡的手还更让人感到羞辱。
“但我是很公平的。”黎翡自然地道,“你看,我改邪归正,都开始跟你说公平这两个字了。哎呀,我居然跟自己的阶下囚讲道理,我可真是个好人。讲道理,你也可以对我肆无忌惮、上下其手。”
谢知寒:“……”
他沉默了许久,偏过头,保持疏离地道:“我是不会这样的。”
“哦,”黎翡也不意外,“原来你喜欢我的尾巴啊?”
“我没……唔……咳、咳咳……”谢知寒终于忍不住抓住了骨尾的末端,把伸进嘴唇里的一小截攥住,控制住让它别乱钻,蹙眉反抗道,“你伸进来了。”
黎九如点了点头:“有时候它会有点自己的想法,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
第12章 无念
这只脚环上的锁链是无形的,但铃铛却一碰就响。
很难说黎翡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她亲手扣上去的装饰似乎只能露在外面。因此,他衣衫规整,一尘不染,却无法穿上鞋袜。好在长袍及地,遮掩住了脚面,他的处境,才没有到更加不堪的地步。
魔宫阴雨绵延。
黎翡时常离开,归来时满身寒霜,连神情都日益地冷了下去。不难想象她究竟去了哪里,除了忘尘海之外,别无他想。
她是去刨了剑尊阁下的坟冢吗?谢知寒想,可无念剑尊一身化为齑粉,洒入整片海域,又有何坟冢可言呢?
他想要置身事外,但这显然是无法达成的。不说别的,就单单是黎翡时常跟他讲述无念剑尊的往事这一点,就让谢知寒感到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和包裹,他想摆脱这个名字,离开剑尊前辈带来的束缚,可面对黎九如凝视的双眼,却又只能沉默不语,无言以对。
又过了不知几天,魔宫的长明烛燃了三分之一,一片寂静的无妄殿突然浮现出一阵异常的灵气波动。
谢知寒目不能视,但其他感觉极为敏锐,下意识地朝着灵气波动的地方望去,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师叔!”
他的心脏瞬间停跳了一息。
这是那个被妙真佛子拉出来的蓬莱弟子,他的师侄晋玉平。
“小师叔,你怎么样了?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晋玉平语气激动,猛地扑了过来,大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见不到小师叔了,我是看准了时机过来的,这下终于能救你出去了。”
谢知寒按住了他抓着自己的手:“谁让你来的,妙真?”
“当然是掌门师叔啊!除了蓬莱的仙踪追影术,还有什么法子能避过魔族的感知?这破地方封锁修为和道体,还好掌门师叔给了我一件法宝,专门来接您的。”晋玉平连忙道,一边说一边在储物袋里掏了掏,取出一面半透明的小镜子。
谢知寒无法放出神识,伸手触摸到镜面,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女魔头的地方真不是好待的,我进来都费了好大的劲儿。”晋玉平心有余悸地道“小师叔,我们走吧,这法宝上布置了术法,我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不用亲自动用任何道术地回到蓬莱。”
谢知寒沉默片刻,问:“……蒋师兄还说什么了吗?”
“没有了啊。”晋玉平道,“要不是佛子保护我,我恐怕早就被女魔头撕碎了。他就只问了这件事……我们回蓬莱再说。”
随后,一脸兴奋和紧张的晋玉平将手抵在镜面上,默念口诀。而出人意料的是,这面带他来到此地的法宝玉镜毫无反应。
“这……”他额头渗汗,连忙又念了一遍。
无事发生。
晋玉平有点急了,控制不住声音地又念了一遍,这一次,镜面忽然如蛛网般碎裂了。
谢知寒的神情平静如初。
他抬手触摸,指尖被碎裂的镜面边缘割伤了,渗出一滴血珠。
“师兄没想让我走。”谢知寒道,“他也没想让你活着离开。”
晋玉平的脸上顷刻间血色全无:“不可能的……掌门明明跟我说要救你……”
“那只是一个假象。”他道,“试图营救我的假象。你一定是蓬莱内部最想要救我出去的几人之一,我猜,只要你失败,他就又能压下舆论,兔死狐悲了。”
晋玉平用一种很不理解的目光望着他,而谢知寒说这话时却没有什么波澜。
他好像早就知道,又似乎,是在这一瞬间才敢确认。
“最好是惹怒黎九如,让她杀了我,蒋师兄才算高枕无忧。”他喃喃地这么说了一句,语气里有些疲倦,强撑着道,“你也太天真了。幸好她不在,让我想想办法……”
晋玉平手足无措,捧着镜子的碎片,呆滞了好半晌。就在谢知寒话音刚落时,无妄殿另一端的珠帘被风撩起似的,撞出一片碰撞的声响。
他转过头。
在珠帘动荡之后,黎翡一身沾了血的薄甲,浑身冒着白雾似的热气,她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用一种很难以形容、似笑似怒的目光望着他。
“谁说我不在了。”她道,“谢道长,我要是不在,你这好后辈可怎么进来啊,早就被我的部下绞成碎片了。”
谢知寒下意识地上前半步,将晋玉平挡在了身后。
“女君。”他顿了下,又道,“……黎姑娘。”
黎翡单手撩开珠帘,走了进来。
她刚跟别人打过架,身上溅着一层甜腥的血。有一滴溅到了脸上,黎翡不介意地抬指抹去,肌肤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她走到谢知寒面前,视线根本没往他身后看,而是伸手揪住他的领子,热息滚烫地翻搅着,荡在耳畔。
“要去哪里啊,无念?”她问。
在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谢知寒的呼吸停了一刹,他伸手解下了蒙眼的绸带,那双银色的、没有焦距的眼睛望着她,明明看不到,却还四目相对地跟她说:“如果要算账,也只算在我一个人身上。”
黎九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你是不是知道我的爱好了,以为哭两声就什么都能摆平,把自己当成什么,宠妃吗?”
谢知寒欲辩无言,如鲠在喉。
“就该让人真剜了你的眼睛。”她说,“免得你拿来当成讨好我的工具。”
“黎九如……”
“只要达成目的,什么都能利用。这行事作风还是没有变,就连这具皮囊也可以拿来取悦我,什么都能作为交换的筹码。”
黎翡盯着他的脸,她的异瞳光彩熠熠,鲜红的眼眸几乎快要燃起魔焰。
“有些东西是不能以利益衡量的,这么多年来,错得一直都是你。”
谢知寒覆盖住她的手背,道:“他是被利用的。”
黎九如勾了下唇角:“我也经常被你利用。”
这句话结束后,她的耐性被完全消磨空了。谢知寒被她扣住了咽喉,她的力道濒临失控的边缘,短暂的窒息和骨裂声中,他被骨尾缠住了腰,掼在了她的书案上。
桌案上摆着烛台、镇纸、还有一些传讯玉书,在这一瞬间全都扫落到地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碎裂声。连同他的身躯、都被摁撞出四分五裂的疼痛,这条尾巴重新缠上来,布料撕开,她的骨刺在肌肤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