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死了吗?
为什么还有意识?
人死了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吗?
要这么残忍的感受到即将成为灰烬的痛苦吗?
她的焚炉前, 赵紫瑗在大声嘶喊着。
刘青青和林萌在痛哭着。
章阳和郭旭涛则噙着坏笑, 举杯相庆。
这时, 姗姗来迟的喻瑾缓步走了进来。
他站在焚炉前,冷漠地看着正在焚烧殆尽的她。
一丝表情都没有,仿佛在看冶炼钢铁一样,毫无情绪起伏。
他这眼漠然,让置身于烈火中的周昕觉得凄冷无比。
她觉得自己已经成了灰。
一阵风袭来,她死死地抓住炉壁,不想随风消散。
却不想,她抓住的炉壁,竟然回拥住了她。
周昕渐渐有了意识,她努力睁开沉重的双眼。
入目便是她的手指,正搭在一个宽阔的胸膛上。
皮肤白皙,看着精瘦,摸起来却有紧致的肉感。
她缓缓抬眼,睫毛触到了锁骨。
喉结似乎顶在了她的头顶,动了一下。
昨晚的记忆涌入脑中。
她灌了他半瓶酒,趁他醉酒把他给推倒了。
一会他醒了,会不会想掐死她?
但是他也没办法站在道德的制高点骂她,毕竟他也利用了她。
不过周昕怂。
反正都要死了,还是别赌他的道德感了。
她决定逃走。
周昕小心翼翼地把他的胳膊从自己身上搬开。
轻手轻脚地起身,眩晕感让她差点跌坐回去。
她稳住身形,快速把衣服穿上。
喻瑾熟睡的样子很恬淡,甚至有些乖巧。
她蹲下身,将被子给他盖好,抓起外套,走出了帐篷。
晨曦终于透过繁密的树枝,将第一缕光洒向草地。
喻瑾睡得很沉,直到她出了帐篷他也没醒过来。
她站在帐篷前,看到地上剩的半锅米粥,脚步顿住。
昨晚醉酒前的记忆碎片游荡在脑子里。
他拿着羹匙喂她的画面清晰可见。
他只是在弥补利用她的愧疚,还是真的有点喜欢她?
算了,不重要了。
周昕回头望了帐篷里那个熟睡男人最后一眼,垂下眼眸,转身独自离去。
——
周昕只拿了一根登山杖下了山。
山下有信号了,她给赵紫瑗打了电话,让她去接喻瑾
她则拿了喻瑾的车钥匙,启动了车。
一路上干呕了好几次,胃里难受,头更是疼。
遇见服务区就停下休息十分钟再开车,生挺着开回了滨江公寓。
下了车,她觉得脚下虚浮,整个人都没了力气。
再加上昨晚的剧烈运动,此刻她觉得身体跟散了架一样。
她回家洗漱好,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的,穿上最喜欢的裙子,还化了个淡妆。
画完眉毛的最后一笔,喻瑾的微信发了过来。
【喻瑾:你去哪了?】
估计是刚醒还在山里,信号不好,打不了电话。
周昕叹了口气,她认真地编辑了跟他道别的话。
整整一屏的小作文。
发送前,她犹豫了。
他会有耐心看吗?
自己这样会不会显得太廉价了?
不仅廉价,而且抓马。
她死后,肯定好多人会看到她的手机。
到时候谁看了不得说一句:戏真多。
周昕果断把编辑好的全部删掉。
只回了一句。
【熠星集团周昕:你正式被我开除了。】
然后果断把他拉黑。
想了想,她给叶菲发了信息,问她有没有履行诺言?
叶菲回了她一个白眼。
周昕也没精力去计较这件事了。
她把手机里的聊天记录都看了一遍,确认了没有不能公诸于世的。
又将录制好遗嘱的录音笔放在了身边。
手机里的余额加上银行卡里还剩下三万元钱。
她在遗嘱里委托赵紫瑗拿着钱和丧葬费,给她办个简单的葬礼。
剩下所有的物品,都统统归赵紫瑗,随她处理。
这下没问题了。
初吻初夜都没了,工作没了,积蓄也都挥霍一空。
老板和领导都得罪了个干净。
很完美,可以安心的去死了。
一切准备就绪,她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等待着死亡。
秒针一点点走着,周昕体会到了度日如年的感觉。
有些昏昏欲睡,但又觉得即将面临一个大事,睡不着。
等了将近半个小时,毫无死意。
她觉得自己这样有点草率了。
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谁能肯定她能今天一定死?
万一等个好几天死不了,每天就这么受折磨?
等死的滋味可不好受。
周昕决定,去找医生想办法。
她打车到了医院,崭新的大门和路面。
医院已经装修好了。
人也多了起来,挂号排队花了十多分钟。
又在诊室门口排了十多分钟。
周昕后悔没挂急诊了,万一这半个小时她没挺过去,直接嘎了。
是不是能在明天的晨报上占有一席版面?
终于排到她了,她把挂号单交给医生后,一开口就把医生镇住了。
“医生,我快死了,有没有舒服一点的死法?”
医生推了推眼镜,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遍问道:“你什么情况?”
周昕把之前的病危通知交给医生。
说道:“我大概一个月前被诊断出患了脑癌,就是您给我看的。我最近觉得剧烈头痛、恶心呕吐、腿脚麻木。意识不清这个还没体验到,但是我之前喝酒从来不断片的,这次竟然断片了。”
医生一边按照病危通知书上的病历号码查询着,一边说:“所以,你觉得自己快要到日子了?”
周昕点头:“我觉得我可能就这两天了,但是我不想一直这么等死。而且我也不想在等死过程中忍受头疼加重的痛苦。所以您可不可以给我开点麻醉类的药,让我减轻痛苦?”
医生已经查到了病例记录。
他问道:“周昕是你本人吧?”
周昕点点头:“对。”
医生:“你说的这种药物我们不能乱开,这样吧,你办理个住院,我们给你详细检查一下,再决定怎么治疗,好吧?”
周昕:“医生,我上次都跟您聊完了,您建议我保守治疗,不做手术。”
医生摆摆手:“不是要给你做手术,是得检查你的身体机能,看看病情发展到什么阶段了。”
医生看着她又说道:“说实话,凭我多年行医经验,你现在的状态不像是得了这个病的濒死状态。”
周昕眨眨眼说:“行,那就检查一下吧。”
——
赵紫瑗一大早就接到了周昕电话。
虽然觉得很离谱,但她还是按照周昕发过来的地址去接喻瑾。
到了山脚下,赵紫瑗正愁怎么爬山呢,突然看见坐在石块上的喻瑾。
他衣袖挽上去半截,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
双肘搭在双膝上,正专注地在打电话。
他不断地拨打,好像一直没打通,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赵紫瑗走了过去,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喻总。”
喻瑾抬头,又朝她身旁看了看,似乎在找谁。
发现除了她一个人没有别人时,神色淡漠地问:“周昕让你来的?她在哪?”
赵紫瑗摇头:“周昕就说让我来接您,别的什么也没说。”
回完话,赵紫瑗看到了喻瑾白皙脖颈上,清晰地有两个红色的印记。
像是……吻痕。
赵紫瑗心里一惊,她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会不会被灭口?
喻瑾站起身朝她走过来,却只是说了一句:“手机给我。”
赵紫瑗立即双手奉上手机,轻轻呼了口气。
她什么也没敢问,把喻总身边的两个包裹装到后备箱。
不一会,就听见喻瑾沉沉地说了声:“你把我拉黑了?”
正在排队做CT的周昕吓得立刻把电话挂断。
看来赵紫瑗已经接到了喻瑾,他此刻一定气炸了。
想了想,她索性把赵紫瑗的电话也拉黑了。
做完CT,周昕又验了三管血,最后又拍了个彩超。
一系列检查下来,她觉得对得起这两千多元的检查费,项目是真多啊。
终于把所有的项目检查完,周昕找了个餐厅解决了早餐和午餐。
然后漫无目的在街上走着,等待医院的结果。
她已经设想到了很多结果。
如果医生不给她开那种麻醉神经的药物,她该怎么办?
如果她并不会马上死去,又该怎么办?
人也得罪完了,钱也花光了,她现在想躲去外地都没有钱了。
总不能把丧葬费预支了吧?
游荡了大半天,她回到医院,结果陆续出来了。
医生拿着她的各项报告,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周昕紧张的捏着自己的手,问道:“医生,我的情况不乐观吗?”
医生把所有的检查都看完,又看了看电脑上之前的病情记录,推了推眼镜。
他问道:“上次,是我给你诊断的脑部恶性肿瘤?”
周昕:“当时医院装修,这个科室就您一位医生啊。”
医生懵了,他拿着报告说:“报告显示你有点贫血,颈椎也有问题,所以可能会导致经常头晕目眩。然后最近你饮酒过量,有些酒精过敏,会导致恶心呕吐且麻痹神经。最后你可能是最近压力太大,还不按时休息,经常熬夜导致过度疲劳。建议多休息并且忌酒……但是并没得脑癌啊。”
周昕彻底懵了。
她说话都结巴了:“医,医生,你有没有可能搞错呢?”
医生看了看她的所有资料,问道:“你刚刚是交的现金还是划的医保卡?”
周昕如实回答:“忘带医保卡了,付的现金。”
医生问道:“你28岁吗?”
周昕点头。
医生又问:“住在城东区?”
周昕点头。
医生:“安阳路步佳美苑?”
周昕:?
周昕隐约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她摇头道:“我住滨江路滨江公寓。”
医生瞥了她一眼,看回电脑道:“你的身份证后四位是5679吗?”
周昕心里咯噔一声,眉头深深地蹙了起来:“不是。”
周昕:“医生,您别告诉我,我拿错诊断书了。”
——
周昕拿着几盒医生开的药,脑子里不断循环着医生的话。
“这个诊断书是另一位跟你同名患者的,估计是装修那时太乱你拿错了。这一个月担惊受怕了吧?跟你说句抱歉和恭喜吧。”
周昕望着无云的蓝天,欲哭无泪。
如果她没花光积蓄,没丢了工作,没得罪老板,或许可以恭喜她一下。
手机响了。
是刘青青的号码。
她不确定是刘青青找她还是赵紫瑗找她,但是很有可能是喻瑾找她。
她接通了电话,果然,喻瑾怒不可遏的声音传了过来。
“周昕,你最好给我一个完美的解释!”
对,还有一个如果。
如果她没睡喻瑾,或许一切还有一线生机。
她闭了闭眼,眼泪流了下来。
有的人活着,还不如死了。
第24章
不知道怎么解释的周昕, 把刘青青的电话再次拉黑。
她走在路上,突然不知道何去何从了。
想起医生透露的地址,她果断打车去了安阳路步佳美苑。
周昕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去看看那个跟自己同名同姓的女孩。
或许, 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理解她这一个月来心情的人了吧。
到了步美佳苑,是个老小区, 甚至都没有门禁。
突然登门有点冒失, 本来想买点礼物拿过来, 却又不知道买什么。
她便提前取了点现金放在包里。
她正想跟门口的几位大爷大妈打听,就听见他们一脸惋惜地说着什么。
周昕凑过去听。
他们在说一个姑娘年纪轻轻就走了,在小区楼下搭着灵棚车呢。
周昕直觉他们说的就是跟她同名的女孩。
她打听了楼号,便疾步走了过去。
正对着单元门前,枯树下,只有一辆灵棚车在。
两位中年女人从车里走了出来,又随手关上门。
车门将泄出的微弱哀乐阻断。
确保死者走得悄无声息, 谁也不打扰。
周昕没敢走过去, 她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
其中一位中年女人已经头发花白,有着不符合年龄的苍老。
另一个女人拉着她的手,低声劝慰着什么, 惹得花白头的女人眼眶攥着泪。
她从泪花中挤出一抹笑容, 回应安慰。
她说:“昕昕走得很安详, 这一个月,我把她想做的事都陪着她做了一遍,没有遗憾了。”
周昕突然鼻子一酸, 眼泪模糊了双眼。
她用力眨掉, 想要看清这位豁达的母亲。
女人极力克制的哭声里夹杂着温柔:“可惜, 她昨天还说, 要跟我们一起去吃鲅鱼饺子……”
周昕的眼泪彻底决堤了。
如果她死了, 会有人这样怀念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