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隋无迹吸收了莲神神力,猝不及防之下,想必也中毒不浅。
君寻略一沉吟,想到此前交手那人暴露的隐伤,竟还有这么一层缘由在。
“自爆后,我魂魄本来将散,”汨绝顿了顿,似有些不甘地将琉璃花瓣掂了掂,“是这东西从天际飞来,救了我一命,让我得以苟延残喘至今。”
他说着,又失笑道:“此次能借助那白雀混入圣人禁制,也多亏这花瓣了。”
君寻阖目开口,嗓音艰涩:“莲君……”
——当日那样的情形,他竟还能在魂飞魄散前如此为他人斡旋,怎么不再多为自己筹谋筹谋?
割裂灵魂之痛,他早有体会,魂飞魄散万剑穿心,又该有多痛??
君寻气息一窒,直接躬身呕出一口鲜血!
汨绝皱眉,下意识想要伸手取药,却被一只消瘦枯白的手按下:“君寻!!!”
“……没用了。”
君寻喘-息着将他打断,勉力直起腰缓了缓,旋即抬手,拉起了宽大袖口。
汨绝瞳孔紧缩:“诅咒??”
红衣青年原本消瘦苍白的藕臂之上,不知何时已然爬满了狰狞可怖的黑色恶纹,甚至牵连了君寻的周身气机,将他原本的炽烈仙泽侵染腐蚀,变得混乱冗杂。
君寻自然也能感受到自身变化,垂下袖口自嘲般嗤了一声:“我还真是小看他了。”
即便他再憎恶隋无迹此人,也不得不承认他实在是胆大心细,聪明绝顶。
他能想到使用含有凤凰精气的琅玕树叶制作傀儡牵制容华,也会想到以君寻的性子,必定会拼着自身受到反噬也要将这些傀儡歼灭。
于是隋无迹控制这些傀儡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控制他们对自身下了诅咒。这样无论哪一只傀儡被杀死,大部分的反噬与代价却会有大半藉由气机牵引转移至君寻身上,倒真是一举两得。
汨绝自然也想明白了其中关窍,气得几乎牙痒痒:“……如此卑劣手段,真不知天道如何能容忍这种人破境成圣!”
君寻失笑,嗓音沙哑:“不服不驯的毒医大人,竟也能说出这样的话……真是有趣。”
他顿了顿:“仙者修形,圣人修意。他悟性本就不差,既能将仙者之形修至极致,破境成圣也是理所当然。只是……真当成神,有那么容易么?”
言尽于此,他倒也觉得有些疑惑。
隋无迹的行为,已经没有底线了。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竟不惜与混沌合作,弑神祸世,真的只是为了一统天下,满足自己那点可怜的欲-望吗?
汨绝冷哼一声:“他如何,自然不干我事。倒是你,既能与你那分魂瞒过容华互通心念,此刻想必也知道他在何处了?圣人就快追来了,你可想好接下来的打算了?”
君寻原本神情还算镇定,可听他说到后半句,也出现了几个呼吸的茫然。
汨绝又问了一遍,他这才堪堪回神,点了点头。
没错,他早有打算。
自从在归鸿殿察觉到汨绝附身于白雀时,他便早已做好了准备……如今箭已发出,又如何再回头呢?
“走吧,”君寻捂着胸口起身,“去天谴山。”
*
容华破天荒地没有第一时间追出去。
他盯着满地狼藉发呆半晌,感受着与师尊灵魂牵引的力量越来越远,直到超出自己所能感知的范围,这才迈开步子,向着损毁大半的凉亭走去。
耗费大半个月才完成的山居雪景图早已被践踏得残破不堪,唯有一行墨字仍旧清晰可见,甚至有些刺眼。
容华倾身将残卷拾起,望着师尊几乎力透纸背的笔迹,薄唇轻启。
“不知身住红尘外,何似人行白雪边……原来您早就在暗示我了。”
尚未来得及重新封好的酒坛仍在肆无忌惮地散发着清冷馥郁的酒香,容华垂眸,正欲动作,废墟之中却乍然黑影攒聚,现出几道跪立的人形。
“尊上。”
为首一人垂着头,目光却极小心地掠过白衣圣人脚边残画,面露不忍:“要追吗?”
容华盯着酒坛沉默了好一会,这才移开视线:“不必,追上也是徒劳。”
黑衣人咬牙,不忿道:“当年那人混入选妃大会时,属下就提醒过您,如今他又这样对您,您就——呃!!!”
话未说完,人已倒地。
寒气不知何时已然将他半个人侵透,剧痛让他根本说不出任何字眼,只能翻滚挣扎。
后方几人见状俱面露不忍,却也不敢违逆圣人,只好深深埋头,齐声告罪。
足足过了一刻,连惨呼之声都逐渐微弱下去,白衣圣人才冷哼一声,寒霜消散。
“属下……属下知错。”
未待容华开口,死里逃生的黑衣人便自行伏跪在地,虚弱道:“我不该议论那人……请您……息怒。”
青年碧眸深冷,有如没有任何杂质的寒玉,却看得人遍体生寒:“再有下次,别让我动手了。”
黑衣人头颅低垂:“……是。”
容华又沉默片刻,回首倾身,捧起的地上的酒坛:“进展如何?”
还是那黑衣人应道:“魔域所有地下势力俱已收服,仙域方面……照您的吩咐,由依附圣宫的小宗门入手,已有五成投降归顺,另有一些独立宗门也已归降,承诺听从离天宫调遣。”
“嗯。”
容华似乎兴致缺缺,神情目光并无任何波动。
那黑衣人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他却只是摆摆手,旋即身形一幻,直接化作云气,凭空消散。
一日后,萧州城外。
君寻站在城门口,一时有些恍惚。
上次来时,还是与容华同行,对方被他强拉着手,紧张得连嗓音都颤了。
君寻指腹微微摩挲,似乎还能回忆起当时青年满是薄汗的滚烫掌心。
汨绝跟在他身后,见状有些无奈:“……你还真会折磨自己。”
他掌心银光一闪,二人当即被幻术笼罩,消失于众人视野。
与此同时,一行人也手持仙剑,边交谈,边由二人面前经过。
一名稍年轻些的青年迟疑道:“……师尊,我们真的要去投靠离天宫吗?”
为首老者闻言,却是捋着胡子睨他一眼:“废话,不去离天宫,还要去圣宫么?”
话音甫落,他身后便有一名弟子附和:“就是就是,圣宫如今行事愈发霸道,依我看还不若离天宫呢!大师兄你没听说吗?那些归顺新圣雪尘的宗门皆得了不少赠予,甚至还有新圣亲笔所书的修炼心得!!”
“可不是,如今这世上强者,肯公布自身修行心得之人又有几个?照我看啊,圣宫处处遣人编排这位新圣狠毒妖邪,指不定坏的是哪一边呢!”
那大师兄闻言一怔,却又皱起了眉:“可我也听闻,那些离天宫遣人招降时不肯归顺的宗门,皆伤亡惨重,几乎被圣人亲卫血洗……新圣若真心善,又怎会放任亲信这般肆意妄为?”
“那又能怎么办?现在要么归顺圣宫,要么就只能选离天宫了!你没看魔域势力发展之快,这才短短几月,仙域都要被他们渗透十之二三了!”
“可……”
几人边聊边走,已然远去,再听不真切。
君寻望着几人背影沉吟片刻,忽而转向汨绝:“他们所言,可为真相?”
“我可不知,”后者抱臂而立,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耳垂孔雀羽,“他一向将事务分散下派,从不按常理出牌,谁都猜不透圣人心思。”
“早和你说过,他早已不是你认识的容华咯——”
汨绝耸肩:“真是奇怪,莲君从前便这样么?”
君寻哼笑一声,不答反问:“我从前,也如现在这般么?”
汨绝被他问得一顿,却还是下意识道:“自然不同。你从前又傻又天真,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偏又快言快语,性子也急,活脱脱一个被宠坏的傻儿子——”
君寻:“……”
他白了汨绝一眼,后者立即改口:“不过如今嘛,又漂亮不少——召什么濯心啊你?我是说,心性变化不少,连我都试探数次才敢确定是你。”
君寻收起濯心:“比起做人,还是做鸟比较适合你,好歹说话像唱曲儿,还能博人一乐。”
汨绝无奈:“……行行行,我不说了。”
君寻不紧不慢:“纵使再变,有些东西也是一样的。”
而他自己……不也一样变了么?
曾经的凤凰阿寻,到底是回不来了。
说话间,二人已横穿城池,来到无尽雷域边缘。
阴云荒野的背景下,唯有一抹极端耀目冷冽的红立得笔直,就那般微微仰头,一动不动,似是在凝望天际。
察觉到有人前来,那抹红衣轻轻一动,终于缓慢回眸,现出一张满布幽紫火纹的颓靡容颜。
孤深阴鸷的紫眸倒映出逐渐靠近的君寻面容,他牵动唇角,似是想笑,却终究作罢。
“……来了。”
他望着君寻缓慢开口,神情格外平和镇定:“等了很久。”
话音落下,濯心出鞘。
赤金灵剑凭空而现,剑光湛湛。
“久等了——”
君寻眉眼稍弯,露出一抹笑意。
“我来杀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orz
尝试恢复更新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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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晋江独家的九七天
早在归鸿殿时, 君寻就已暗中与分魂联系数次,连汨绝都是得了分魂指示,方才想到混入容华结界的办法。
他真的在这里等了很久, 久到几乎已然受遍世间凄风苦雨, 抬眸之时, 眼底唯有沧桑悲凉,以及对这世间滔天的恨意。
红衣人静静看着君寻, 忽然徐徐伸手, 按上后者胸口。
君寻一怔,尚未来得及出声, 识海却瞬时被一股极为猛烈的情绪侵占, 当即眼前一眩!
数不胜数的阴沉低语并着令人心惊的杀意袭来,直接唤醒已被压制引导许久的狂暴凤火,几乎让他无法维持冷静。
“君寻!”
汨绝皱眉, 下意识便要上前, 却见红衣青年淡漠眼眸一动, 濯心当即长吟一声, 横亘于前,直接将他拦住。
火纹迅速沿着君寻脖颈攀援而上, 他低垂着头, 几乎被无尽恨意淹没。
红衣分魂视线转回, 落在面前青年发顶, 却蓦然一顿, 垂眸望向握住自己小臂的苍白手掌。
“原来……如此……”
君寻咳喘几声,忽而低声发笑:“我明白了——”
他终于领悟到为何上次萧州会面, 分魂要说还不是时候了。
他不知当年自己如何将神魂割裂, 又是如何在封印中将分魂放出的, 但如今一看,面前却是承载了他所有仇恨的一道。
他甚至没有被赋予基本的情绪与认知,对这个世界唯一的感觉,便是无穷无尽的憎恨。
他松手抬头,分魂便退后两步,缓缓道:“净化。”
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遥遥指向被濯心拦下的汨绝。
后者微微一怔,忽然摇头失笑。
君寻调整呼吸直起背脊,便见汨绝掌心一幻,琉璃花瓣凭空闪现,华光泠泠。
“……等了这么久,终于能将它交还给你了。”
君寻沉默片刻,反道:“若无此物,你待如何维持神魂?”
汨绝眉眼稍弯:“我即便好好活至此刻,寿数也该尽了——怎么,小美人儿舍不得了?”
君寻无奈:“……你果然还是做鸟比较好。”
汨绝轻笑一声,将掌心之物径直一送——
琉璃花瓣似乎早已明了自身使命,悬停半空。而原本一直神情淡漠的分魂缓缓抬头,阴鸷眼底终于被尽数照亮,激起一片令人目眩的幽紫星浪。
与此同时,君寻伸手一招,握住了濯心的剑柄。
清光笼罩而下之前,红衣分魂薄唇微动,似乎说了什么。
唯有离他最近的君寻听清,抬眸望去,却见对方伸手握住赤金剑刃,毫不犹疑将之送入自身胸膛——
“雪……尘……”
一滴水痕被光映亮,淌过对方火纹满布的脸颊,又随着身躯一同化作无数流光,缓缓飞散,继而向着君寻体内聚拢而去。
后者闷哼一声,眼前景象刹那转变!
原本明亮的原野顷刻被黑暗笼罩,转而亮起数不胜数的紫晶。
粗如手臂的铁链流动着诡异的符文,将头颅低垂的红衣身影紧紧缠绕,令其动弹不得。
遍布岩壁的紫晶明暗错落、交相辉映,将昏暗洞窟映得犹如白日。
蓦地,前方结界传来一丝波动。
紫晶倏然停止闪烁,与此同时,一道白衣踏入。
纯以金线绣制的耀日麒麟图纹在黑暗中流转着妖异的光,隋无迹缓慢来到红衣身影面前,漠然垂眸看了片刻,旋即伸手抓住那人发顶,强迫他抬头。
幽暗中传来铁环碰击的声音。
此时此刻,横穿那人肩胛骨的两枚硕大铁钩方才显露而出。
铁钩闪烁着不祥的黑光,甚至与红衣人的伤口相互消磨腐蚀,发出烧灼的滋滋声。可红衣青年却似完全没有感觉,眼皮一掀,嗓音仍旧是令人身心不悦的嘲讽讥诮:“呵……怎么就你自己?其他八个废物呢?”
隋无迹原本尚算平静的面容顷刻冷凝。
他阴沉着脸,死死盯着青年黑暗中仍旧瑰丽绚烂的紫眸,咬牙切齿:“他们如何,难道你不知道吗?伴你所赐,当年的九圣如今可只剩下三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