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自己弄干净。”
君寻蹙着眉,满面嫌弃地瞥了一眼逢春尤带魔兽血污的剑刃,毫不留情:“再去晃一圈,洗不干净就别回来了。”
逢春委屈地嗡鸣一声,掠过一旁小案上安静如鸡的金羽与凤凰手环,忽然清光再动,兀地蹭过小案,直接将二者掀飞!
眼看金羽和手环被迫化作一道抛物线飞出,却在落地前一瞬化为两把长剑,追着逢春清光飞射而出!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山林再次被剑气搅动,连初见时凶气四溢的濯心周身血煞气息都减弱了不少,隐约露出几分赤金色的剑身,与其上的紫晶点缀来。
君寻看着玩成一团的三把剑,忽然陷入沉默。
……原来憨也是会传染的。
于是他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转向适才已然醒来蹙眉深思的容华。
“如何?”
君寻伸了个懒腰,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又换地方了?”
容华抬眸看他,缓慢点头:“师尊神机妙算。”
这三个月内,小世界各地肆虐的兽潮愈发频繁,而背后的操控者也对他们的回溯术有所警觉,其间几次变换老巢。
只是每次皆会被君寻找到,不过为了训练容华,未曾戳穿罢了。
“此次又换到了雪山深处,弟子已然发现山洞入口,但被对方阻断了。”
君寻轻笑,下巴尖几不可见地一点:“还不错,估计下一回便可准确抓到了。”
的确是个好苗子,无论是剑感还是灵识运用,都是首屈一指的天赋。
这样一个天才,势必能成为世间最为锋利的剑。
容华点头,却是忽然伸手过来,欲贴君寻额头。
后者神情一凝,出手如电,皮笑肉不笑地擒住他腕骨:“……皮痒了?”
容华无奈道:“这三月来,师尊少说染了八、九次风寒,前几日方才退烧,弟子也是担心您的身体。”
更何况,师尊每次烧到意识模糊时,难受的却是他这个被当成降温工具的……
容华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君寻:“……?”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小狼崽子越来越放肆了。
他自然能听出来容华是在打趣自己,磨着牙哼笑一声便要反唇相讥,草亭之外却由远及近响起了踩水声。
与此同时,三把灵剑玩够了,同时飞来,老老实实恢复了本来模样。
二人停下动作循声望去,便见闻鹿打着把伞一路小跑过来,边跑边道:“仙君,道友!”
容华笑着从君寻掌中将手腕抽回,直起身道:“怎么了,闻道友?”
闻鹿还是有些怕他,于是在草亭阶下站定,仰头道:“四名国主准备召开作战会议了,听闻你们在南国境内,想邀请二位一起参加呢。”
容华没应,却是回首望向正缓慢起身的君寻:“师尊觉得如何?”
“你好歹也担了个盟主的名头,”君寻伸了个懒腰,“正好无聊,听听也无妨。”
容华会意,立即抽出一把伞面略大些的纸伞,护着君寻下了山,来到一处红意渲染的水边。
枫岸纷纷落叶多,秋水粼粼晚来波。*
此地其实是南国国主的一处行宫,常年红枫不败,美景非凡,只是地处偏僻隐蔽,鲜少有人知晓。
听闻中州大国新任国师手段非凡,能令领土三月内扩充三倍,必然不会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谁都说不好他的势力究竟有没有渗透入盟国之中。
四国领袖选在此地会面,倒也算是比较聪明的选择了。
三人一路来到临江水榭,便见内中表情各异的几位站起身来,向着容华微微颔首,其中正有那名曾经带领方舆国的仙门弟子,如今已是北国国主了。
“容道友。”
北国国主是最先认识二人的,也是唯一一位见过君寻出手的,是以对二人态度都不错,率先开口道:“我们方才议到,该由何处开始对中州的总攻,以及由谁来做先锋军。”
东国国主是名女子,却脾气不是很好的样子,皱眉道:“西部兵力最盛,你们不做先锋谁来?几百万兵马却要缩在最后,没得叫人害臊!”
西国国主重剑直接往地面一摔,顷刻砸裂数块黑曜石地砖,瓮声道:“我也不是傻子,谁不知先锋军才是损失最大的?我冲在前面,好教你们颐使气指、坐收渔利么?!”
“好啦,好啦,”南国国主摇着扇子,眯眼和稀泥,“大家各出一支,问题不就解决了?”
东国国主冷哼,一拍桌子:“那这先锋军该由谁坐镇?”
这问题一针见血,水榭之中再次陷入争吵,这下连容华这个只挂虚名的盟主也不能幸免,直接被拉进话题,无奈只好认真探讨起来。
君寻抱臂看着几人为资源、为先后、为归属争得面红耳赤,心头忽然涌上一丝烦躁。
他隔着白绫扫了一眼人群中央的容华,却是缓慢转身,走了出去。
凌凌江水倒映着两岸红枫,萧瑟疏冷,却鲜艳夺目,着实算是一番美景。
君寻望着不远处一对沙鸥出神半晌,便闻身后响起了容华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他薄唇轻勾:“……盟主大人,怎么不坐镇内阁,反倒出来了?”
容华来到他身边,也学着君寻的样子,靠上一处栏杆,无奈道:“师尊又打趣弟子。”
君寻轻笑,忽而伸出手臂,随手捏下一片红叶,把玩起来:“吵完了?”
容华捏了捏眉心:“……差不多吧。”
君寻没有说话。
他一向在这方面很信容华,小狼崽子说差不多,那就是已经谈妥,只待实施了。
反倒是容华,盯着红衣美人犹豫片刻,却是缓慢开口,有些迟疑:“师尊……是不是不喜欢这样?”
他从很早以前就发现了。
师尊似乎十分厌烦交际,更不喜与人为善,总是给他一种分明肆意妄为,却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的模样。
可是这不合理。
他在太华宗呆了两年,所得知关于莲华峰主君尽欢的消息便是十六岁封山闭关,二十年间唯有一次出山收徒,除此之外从未离开过太华宗。
而且距他观察,君尽欢也并没有什么能够沟通外界的法器。
这样一个自我封闭的人,与外界接触几乎为零,为何仿佛饱经风霜,且对事物有一种如此强烈的厌倦感?
而且他的心魔……
容华想到幻境中那无数具深埋雪下的白衣尸身,只觉师尊身上覆着重重迷雾,令人看不真切。
特别是生死道那一日后,君尽欢更是由他记忆中的阴沉恶毒,变得鲜活骄矜,简直就像……换了个灵魂。
见他又是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君寻立即猜到容华定是察觉了自己与原身的不同。
可那又如何?
他也不是没被发现过夺舍而生的身份,既然那些人接受不了,要与他为敌,直接杀了便是,这不正是一个反派该做的事情么?
即便君寻很满意眼前的好苗子,甚至可以纵容少年偶尔的放肆,却并不意味着他会下不了手。
对于一个反派,感情是最无用的。
“师尊。”
容华见他周身气息愈发疏冷,却是轻轻一笑,靠了过来。
浅淡莲香被江风送入鼻尖,君寻思绪忽然断线,下意识抬眸,却见少年眼神柔软,忽而张开双臂,如那夜在极乐城般,将自己紧紧环住。
只是那时容华还没有他下巴高,而如今君寻只需稍微低头,便蹭到他脱去稚气后愈发挺拔的鼻尖。
那双修长有力的手臂紧紧将他圈着,却小心翼翼,似乎在环着什么易碎的瓷器。
“师尊,师尊。”
容华又唤了两声,嗓音清澈温和,含着盈盈笑意:“您不喜欢,我们便离开,好不好?”
“人皇无趣,征战更是无聊。”
“弟子功绩早已进入前十名,只需稳住即可,不必非要在小世界夺得魁首。”
容华顿了顿,控制住引颈贴向师尊脸颊的冲动,缓慢道:“师尊若喜欢,我们便在比赛结算前四处游乐,赏遍这小世界的万水千山,随心所欲,肆意而为——”
“师尊,您说好不好?”
……才说过能偶尔纵容,小狼崽子果然就放肆起来了。
君寻面无表情,本欲将他大逆不道的双臂挣开,却在对方开口时停住了动作。
他沉默着将容华的提议听完,居然觉得,这样挺好。
比起机关算尽,尔虞我诈,他是真的喜欢找个安安静静的地方,喝酒听琴看风景。
不然在心魔幻境中,君寻也不会对那山谷小屋表达喜爱。
容华看着怀中人神情变化,心中其实非常忐忑。
他知道自己提出来的建议有多么不切实际,师尊这般高贵矜傲之人,怎会愿意与他同行,还只是看风景,游山玩水?
要知道,他连剑招都孤高肆意,目空一切。
见君寻唇角逐渐勾起,容华几乎可以预见到他会说出什么样的讥讽之语,顺带嘲笑他不思进取,前途堪忧。
“好啊。”
容华愕然抬眸。
……他没听错的话,师尊是同意了?
见少年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君寻咧嘴笑道:“只是嘛……”
他说着,忽然双臂发力,挣脱了容华的怀抱。
少年眉眼微垂,有些怅然若失,却见不远处的石阶边缘,身着海水纹道袍的少年不知何时立身于此,原本灰蒙蒙的眼中金芒流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君寻打了个呵欠,笑意慵懒:“只是嘛,短期内可能不成了。”
自从那日被君寻威胁后,怀惑几乎再也没有在他面前使用过这双眼睛。
可此时他非但用了,还神情凝重,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仙君,”怀惑向着君寻微微颔首,眉心紧蹙,“在下发现一样东西,您一定感兴趣。”
作者有话要说:
君寻:爷就是没有感情的反派角色,谁都别想让爷动心:)
容华:师尊抱~
君寻:……(伸手,贴贴)
*出自“枫岸纷纷落叶多,洞庭秋水晚来波”——贾至《初至巴陵与李十二白、裴九同泛洞庭湖三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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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晋江独家的三三天
“……走吧。”
君寻随手拢拢衣领, 直接当先一步,向着水榭之外走去。
怀惑这眼睛有些玄奇,虽说平日视物不便, 可发动时的浅淡金光, 大抵是种能与天道相呼应的能力。
那日他盯着君寻看时, 就给他一种周身命运气机皆被牵动审视的感觉。
此刻他既发现了什么不寻常,那定然与这小世界脱不了干系。
君寻想到那夜天河中一闪而过的两道绚光, 直觉它们应是与神器碎片相关的东西。
若是真的, 则说明郁雪归所言属实,圣宫的确有两枚红尘万华的花瓣。
怀惑点头, 二人来到山顶草亭, 却见红衣美人靠着亭柱,似笑非笑地望向后方,薄唇微启。
“你怎么也跟来了?”
一直默默跟在二人身后的容华眼神温软, 毫无心理压力道:“弟子不放心师尊独自一人。”
君寻轻笑:“……也罢, 那你便为我们护法吧。”
他说着, 招了招手, 少年立即快步上前,扶着师尊落座于靠榻之上, 旋即静静侍立一旁, 神情祥和。
怀惑:“……”
他看不见, 不代表感觉不到对面落在自己身上的戒备视线, 冷得仿佛刀剑逼身, 时刻监视着他的动向。
怀惑知道,若是自己动什么手脚, 这少年的剑就会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胸膛。
“怎么了?”
见他神情有异, 君寻隔着白绫一扬眉:“说来听听, 你发现什么了?”
怀惑强迫自己无视容华的存在,缓慢道:“玄极宗修炼之法,乃是取星相之力入体,进行参悟,如此方可尝试沟通天道,起卦卜算。”
君寻单手拄着额角,懒懒应了一声:“说重点。”
怀惑又道:“今日晨起,在下取朝阳紫气修炼之时,感应到一股微妙的气机。”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头顶:“天幕之上,有一处极为隐蔽的空间,气息与在下于碧霄修炼时所感应到的天道气息十分相似。只是在下能力尚浅,试了数次,皆被那空间排斥而出,无法进入其中。”
君寻终于正眼看他了,饶有兴致:“所以就来找我?”
他哼笑一声,嗓音飘摇缱绻:“连玄极宗主都不得其门的天道空间,我何德何能,敢去一探深浅?”
一直默默倾听二人对话的容华一怔,眉心紧蹙:“玄极宗主……?”
传言中玄极宗那位继位不久、油盐不进的神秘宗主,竟是名十七八岁的少年???
怀惑也有些意外,愣了片刻,却是微微一笑,摇头叹息:“阁下果然洞察力惊人……这下不才相信,仙君或许真的可以进入那空间了。”
君寻却没立即回答他,搁在桌上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边沿,却道:“宗主大人隐藏身份参加折花会,便是为了那构造小世界的法器?”
怀惑身形微僵,却是垂眸摇头,低声道:“仙君不必担忧,此发现只是偶然所得,在下此行……另有目的,并不与仙君冲突分毫。之所以来告知此事,亦是卦文所指,仙君与那东西有着极为密切的缘法。”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