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溅的血珠落在苏生兰莹光熠熠的花瓣上,顷刻被贪婪地吸收殆尽。
毫不起眼的花瓣脉络泛出殷红之色,又齐齐流向花蕊,消失无踪。
唯留郁雪归沉着神色,平日温润含笑的眉眼阴晴不定,只是盯着吸收血迹最多的一朵苏生兰冷哼一声。
“呵……神之血?”
他随手将那朵吸收血液后愈发生机蓬勃的兰花掐下,紧接着握紧五指,将柔软脆弱的花瓣碾作尘泥。
*
魔域边陲。
说是魔域,其实只是因为修魔之人众多,仙域这个名字又被圣宫当先一步占了,便也只好作罢。
尤其是靠近魔渊边缘,更有许多人借助此地得天独厚的条件修炼,是以比起仙域方圆七百里才能见到的人烟,魔域反倒是越不见天日之处人员分布愈密集。
比如说,君寻如今来到的一座小城。
此地也算是各类人员交集的枢纽了,仙魔混杂,甚至还有凡人。
大家对各门各路的人员往来早就见怪不怪,是以见到幕篱几乎遮住全身的红衣人,也并未投来任何异样与探究的目光。
即便有少数人注意到了,也只是发现这人身姿优雅矜贵,大约是个易装出行的贵人。
君寻双手揣袖,旁若无人地寻了个看起来生意最好的酒摊坐下,点了两坛好酒,便开始百无聊赖地听着隔壁桌的一群少年聊天。
他们衣着相似,一水的鹅黄,活生生一茬没长齐的小白菜,一眼就能看出是哪个仙门出来历练的弟子。
只是不知为何,放着偌大的仙域不去,反倒跑来人员混杂的魔域。
其中一名小少年喝了一大口酒,红着脸歪向身侧似乎是领队的青年肩膀,大着舌头道:“丝、丝兄,我们森么四候去,去泥天宫哇……”
后者被他逗得一笑,颇为无奈地将他手中酒坛夺走,摇头道:“尚有十日,不急。”
另一名稍清醒些的少年闻言,也凑了过来:“师兄……师尊究竟为何要我们去离天宫啊?听说新圣整治魔域手腕狠辣,我们真的不会被他像捏蚂蚁一样捏死吗……”
他这句话可谓说出了其余几人的心声,少年们一股脑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附合起来。
“是啊师兄,你就告诉我们吧!”
“离天宫地处魔域深处,真的很吓人诶……”
“是啊是啊,听说魔修可凶了,万一我们连门都没进去就被——”
青年被几人闹得一脸凌乱,正在纠结该如何回答,却被一声脆响打断。
是陶瓷酒壶磕上桌角的声音,众人齐齐一哑,不约而同抬眸望去,只见一名幕篱遮面的红衣人立在桌前。
白纱将透未透,恰巧遮住了他的容貌与大半身形,少年们穷极目力,也只能瞧出对方精致优雅的轮廓。
他似乎是笑了一声,幕篱白纱间,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正分外懒散地搭在壶盖上。
如此简单随性的动作,甚至颇有几分吊儿郎当的意味,却只让人觉得赏心悦目,移不开视线。
空气中,似乎有极其细微的花香,像极了盛夏阳光中开放的桐花,还带着浅淡的焚香味道。
“小公子们,”他微微一偏头,示意众人看向人满为患的酒摊,笑道,“可介意不才拼个桌?”
对方嗓音缱绻慵懒,似乎每一个字都含着一枚小钩子,挠得人心头痒痒。
少年们顷刻脸红了一片,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唯有那名青年还理智尚存,轻咳一声,强自镇定道:“阁下不嫌弃的话,请、请坐吧。”
君寻又笑了一声:“多谢,公子们今日的酒钱我包了。”
分明隔着纱幕,可青年却没来由觉得自己被盯着眨了眨眼,清秀面容终于也泛了红,开始结巴起来:“不、不必,阁下,客、客气了……”
君寻心中好笑,似乎透过几人看到了当年的容华。
他边斟酒,边似笑非笑开口:“诸位小公子是仙门中人吧,怎的跑到魔域这穷山恶水的地方了?你们师长也放心么?”
青年将已然醉晕在自己肩头的少年交给一旁的师弟们,旋即抬手一揖:“我们是秋水宗弟子,此次前来魔域,正是奉了师尊之命。”
……秋水宗?
这名字怎么有些熟悉?
君寻拧眉思索片刻,总觉得似乎在哪听过,却又一时有些想不起来,于是干脆先抛诸脑后。
他抿了口酒,又道:“方才听小仙长们所言,似乎在聊离天宫那位圣人?”
青年谨慎地看他一眼,诚实道:“是。”
君寻眉眼一弯:“他很凶吗?你们好像很怕的样子。”
前者一顿,视线开始游移:“没、没有……圣人之威,并非我等可以谈论……”
君寻懒懒轻笑:“有什么不能说的?他还能杀到你面前捏死你不成?”
一旁簇拥的少年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压着嗓子低声道:“阁下有所不知……传闻唤灵渊薮的魔君前一夜在自家后殿说了一句圣人坏话,第二日便被那位圣人血洗了老巢!”
君寻失笑:“哦?”
见他似乎有些感兴趣的样子,另一名少年也压不住八卦之魂了,从另一侧凑过来,神秘兮兮道:“还有啊,听说魔域第一美人聂彩衣好奇新圣样貌,曾偷偷潜入离天宫,谁知只被圣人远远看过一眼,便吓得三日三夜寝食难安,竟自废合欢道,拜入佛寺,出家去了!”
君寻扬眉,奇道:“……是吗?”
“你说的不对!”
秋水宗少年们吓得齐齐一缩,却见隔壁桌不知何时凑过来一个脑袋,竟是个身材魁梧的大汉。
他似乎旁听很久了,且对少年们所言十分不赞同,瓮声瓮气反驳:“她聂彩衣算什么?魔域第一美人分明是俺妹子!”
他说着,却又掏出一方锦帕,咬着尖尖委屈道:“俺妹子也不知被那新圣灌了什么迷魂汤,他入驻离天宫那日只远远看了一眼……就一眼!还是带着面具根本看不清相貌的!谁知回来就魔障了,天天嚷嚷着非他不嫁!”
大汉“嘤”了一声,又啐了一口:“呸,就是个小白脸!”
君寻听得津津有味:“唔——”
他一手拄着下巴,笑眯眯道:“你们说了这么多,可知道这位新圣名讳?”
大汉一噎,少年们也开始你看我我看你,皆是目露茫然。
原来圣人也有名讳???
——就算有,也没人敢问啊!!!
唯有一直沉默的青年终于出了声,迟疑道:“我好像知道……师尊说,圣人名讳似乎是叫……‘雪尘’?”
大汉嗤笑一声:“起这么个名字,还说不是小白脸!”
他说着,又转向君寻,眸光上下打量了一遭:“你问这么多,是要干嘛?你和小白脸有仇吗!”
君寻饮尽杯中酒液,笑吟吟道:“我问这么多,自然是要去应选了。”
自他进入魔域,便在每一处城池见到了张贴的大字报,点明了圣人选妃,各地首领拼了命的搜集红衣美人。
君寻啧啧称奇,同时又玩心大起。
仅凭郁雪归一面之词,他也无法确定这位新圣究竟是不是容华,自然是见一面才好。
大汉惊得下巴都要掉出来,嗓门霎时拔高:“你???应选??!!!”
这下非但酒摊,连外面行人都被吓了一跳,纷纷好奇地望了过来,便见一名彪形大汉一敲桌,对着一名头戴幕篱的美人大吼大叫。
“你做梦呢吧!应选也是俺妹子应选,有你一个大男人什么事?!”
其余人早就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向,闻言不约而同地露出了赞同的目光。
连少年们都觉得这红衣人说话着实有些惊人了,一个个瞪着眼睛,不可置信。
谁知君寻却好似根本没感觉到投射在自己身上的异样目光,闻言只是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地又为自己斟了杯酒。
“那又如何?”
他两指捏着酒杯晃了晃,嗓音慵懒,看似散漫,却又似乎透着一股子引人折服的骄矜傲气。
“来日再到离天宫朝拜,可不要忘了带上你妹子。”
大汉警惕道:“你要干嘛?”
君寻轻笑:“带她一起,叩拜我这个圣人道侣啊。”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腱鞘炎发作,缓慢戳了一更TvT
明天继续orz
红包包,啾咪~
第61章 晋江独家的六一天
“你!!!”
大汉被君寻一语噎得险些背过气去, 当即气得满脸通红,大叫一声,化出一柄巨剑, 挥手便朝仍旧端坐桌边的消瘦身影劈落!
秋水宗的少年们皆惊呼一声, 吓得齐齐缩到师兄身边, 青年也面色发白,正犹豫究竟要不要出手相助, 孰料红衣人却毫无察觉一般, 甚至还撩开纱幕,慢慢悠悠地品起酒来。
厚重巨剑挟杀伐之气劈落, 眼看便要触到前者竹编的帷帽边缘, 却不知从何处伸出了一只纤细修长的白皙手掌,一把抓住了大汉厚重无锋的剑刃。
围观诸人皆是一声惊呼,不约而同沿着那只手转眸望去, 视线却齐齐黏在了来人冷若冰霜的清丽面颊之上, 再也无法移开。
“啊!这不是沉玉阁的风瞳嘛???”
“居然是那位传说中的冰山白雪!真是又美又冷啊……怪不得可以和妖女聂彩衣一较高下……”
“……咦?她不是一向只着白衣吗, 怎么开始穿红了?”
“你方才没听??不是说新圣似乎很是偏好红衣嘛……”
“啊???那她哥岂不就是——”
众人的视线齐齐移向从方才开始便哑火的大汉, 却见后者反手将巨剑抛去一旁,抓起风瞳细嫩的柔夷左瞧右看, 神色焦急, 生怕碰破妹子一点油皮。
反观那位冰山美人, 却仍旧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 却也好脾气地任由兄长检查, 只是一双美目直直盯着君寻,倒是毫不客气, 满是对竞争对手的审视睥睨。
君寻不紧不慢地搁下酒杯, 单手托腮, 颇有些百无聊赖地回望。
从方才开始,他就察觉一道视线几乎黏在自己身上,敌意与审视并存。
如今一瞧,果真是这位对新圣一见钟情的冷美人。
眉目冷冽,风姿高洁,比起修界诸位仙子毫不逊色,反倒隐隐有些更胜一筹的意味。
只是……不太适合身上这一袭娇艳明媚的繁复红裙。
风瞳昂着下巴,无端像只高贵的白孔雀,纡尊降贵地垂下视线,冷然道:“听闻阁下也要去离天宫应选?”
君寻笑眯眯应:“怎么,等不及了,现在就想行叩拜大礼了?”
风瞳:“……”
她噎了一下,绷着脸将话题拉回正轨:“一个连脸都不敢露的人,如何敢放言必定中选?”
君寻摆摆手,散漫懒倦:“你又不是圣人,又怎就知道他不好我这一口?”
风瞳:“……”
她白皙清冷的面颊肉眼可见地开始涨红,纤细指尖指着前者帷帽边缘抖了半晌,被对方两句话噎得全然忘记自己此行目的了。
“你、你怎能如此……”
她生来美貌,向来顺遂,何曾被人如此刻薄过?
本欲通过激将法一探虚实的风瞳被反将一军,指着君寻支吾半晌,气得只好丢下一句“走着瞧”,便拉着自家兄长甩手而去。
君寻失笑,却根本没将她放在心上,直接转向不远处小黄啾般挤成一团的秋水宗弟子们,将手中不知何时已被捏成一只小鸟的金盏搁在桌上,笑吟吟道:“免费打手,护送你们到离天宫,要不要?”
小少年们立即惊呼着在桌边围成一团,抢着要看那只君寻随手捏出来的小鸟,唯有青年望向方才两位美人对峙时,被大汉祸害成一片狼藉的空荡酒馆,咽了口唾沫。
真的是免费打手……不是祖宗吗??
他沉默片刻,谨慎开口:“不敢承受前辈大恩……礼尚往来,不知前辈可有需要秋水宗的地方?”
君寻轻笑:“听闻应选者皆要有名有姓,出身名门。不才出身荒野,自是要借贵宗大名一靠。更何况——”
他指尖隔空点了点桌上栩栩如生、振翅欲飞的小金鸟:“说不定,在下与令师尊还是旧相识呢。”
青年一怔,无奈失笑。
这般风姿,又识得师尊,怎么可能出身荒野?
大抵是哪家的仙人,想看热闹又不欲暴露身份罢了。
他思索片刻,起身向着青年一揖:“如此,这一路便叨扰前辈了。”
*
浸月川,乃是位处魔域最深处,最为偏远僻静的一方世外美景。也是魔域三宗之中,最为神秘的离天宫所在。
因永夜之地的缓慢扩散,受灾更严重些的魔域堪称万里荒原。
可浸月川却仍旧不染凡尘,一条冰河蜿蜒流淌,两岸俱是漫山遍野的明心花树,颇有些遗世独立的意味。
如此特别的地理位置,也直接导致了君寻一行人昼夜赶路,才将将在第九日傍晚赶到。
踏入最外围的明心花林时,日头已全然西沉。
圆月高升,夜幕四合。
无数繁星衬着涟漪漫卷的极光,几如一道绵绵无尽的天河,与下方静谧流淌的冷川一起,将堆雪般盛放的花林包裹围绕,恰似一处不染凡俗的世外桃源。
君寻驻足河岸边缘,举目远望,视线顺着饱饮月华的清澈河水,越过无数被花簇压弯的枝桠,最终落在冰河尽头,依山而建的墨玉宫殿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