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片刻,辜玉楼便看不到两人一马的身影,这时,他才抬起眼,朝不远处空旷的山隘静静看了一眼。
唇边勾出一抹嘲讽之色。
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辜玉楼对殷君衡的脾气和性情已经有了九成了解。
知道殷君衡既无亲情,也无友情,还很理智冷漠,同他来往交易也向来都是公事公办,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正是因为如此,辜玉楼才喜欢同他交易——爽快,不拖泥带水,也不会发疯连累他。
但方才,殷君衡分明是还想同他交易的意思。
那为了谁,就不得而知了。
殷君衡是不要命了吗?
为了一个人,同他短时间内交易两次?
若不是方才相处辜玉楼着实没在沈明玉身上看出什么特异之处,他真的要怀疑沈明玉是不是狐狸精转世了。
能把殷君衡这样冷心冷情的人迷成这样,沈明玉到底施了什么法?
·
殷君衡亲自骑马带着沈明玉回府之时,影骑和影卫们都着实吃了一惊。
但看着殷君衡苍白和冷沉的脸色,倒是谁也没敢上前慰问,不过私下大家都眉眼传讯,好奇地问着有没有人知道殷君衡是怎么找到沈明玉的?
不过殷君衡和辜玉楼之间的关系向来瞒得极严,连他身边最亲信的人都不知道,所以这些人猜,也猜不出什么端倪了。
房中。
殷君衡先叫了人,让赶快送热水热茶和糕点进来,就因为身体不适,自己先靠在了软榻前,皱眉扶着额头,阖眸小憩。
沈明玉见状,走了过来。
“殿下头痛?”
殷君衡眸光微动,抬头瞥了沈明玉一眼,然后他唇角勾了勾,就伸出手,握住了沈明玉的手。
慢慢揉捏着那如玉一般的细腻温软的肌肤。
沈明玉:……
殷君衡捏了一会沈明玉的手,就觉得今天和昨夜吹的那一腔冻人的寒风都在此刻缓缓融开了。
捏了一会,殷君衡犹嫌不够,就想伸长手臂,一把将人拉进怀里坐着。
忽然,太阳穴处一阵刺痛传来,殷君衡不由得动作一顿,抬手扶额闷哼了一声。
这下,沈明玉倒是紧张了,他连忙从殷君衡手中把自己的手抽出,坐到殷君衡身侧,关心道:“殿下怎么了?”
殷君衡按着阵阵作痛的额头,心中不觉一沉,却还是很慢地摇了一下头,语气轻淡地道:“没事,有点头疼,老毛病了。”
确实是老毛病了,但这个老毛病,是当年殷君衡被围追堵截在雪山中,冻了三天三夜留下的病根。
后来经过名医调理,稍微好了些。
结果昨夜和今天吹了这么久的风,又失血过多,诸多外因加在一起,这老毛病便又犯了。
其实这老毛病,痛倒也不是真的那么痛,但痛起来,就会让殷君衡不受控制想起那时身受重伤,却还要躲在雪山里,饥寒交迫的同时紧张到胃部抽搐,到最后渐渐绝望那种情绪……
果然,心念一到此处,殷君衡的就手微微开始发抖。
他只能默默攥紧了拳,竭力克制着自己不在沈明玉面前失态。
可沈明玉向来心细如发,又如何能看不出殷君衡这会的异样。
他凑上来,略显担忧地问:“很疼么?”
殷君衡本想否认,但听着沈明玉柔软中含着担忧的嗓音,迟疑了一瞬,却是含糊着“唔”了一声。
沈明玉有点心疼了。
沉吟片刻,沈明玉轻轻伸出手,扶在殷君衡头的两侧,就柔声哄道:“那殿下,你躺下,我帮您按按头。按一按,就不会那么疼了。”
殷君衡怔了一瞬,倒是依言躺了下来。
沈明玉就把殷君衡的头轻轻抱到自己怀里,然后开始帮殷君衡按摩。
沈明玉的手法很好,先从印堂开始,再慢慢按到太阳穴,又逐渐顺着三焦经的位置往脑后按。
想了想,沈明玉还悄悄将自己刚刚引气入体的那一点灵力调动出来,放在指尖帮殷君衡按摩。
觉得效果可能会好一点。
而殷君衡本来只是觉得沈明玉指腹柔软如玉,虽然不能缓解太多,但也能转移注意力,让他觉得好像不那么疼了。
忽然——
一股极为柔和轻盈的暖流就这么顺着沈明玉的指腹淌入了他的穴位,殷君衡顿时全身如同过电一般,酥了一下。
紧接着,他竟然恍惚感觉到自己脑中仿佛有什么一直郁结着的淤堵被冲开了。
大脑都一下子轻盈了起来。
殷君衡:?!
下一瞬,他忍不住就伸手一把攥住了沈明玉正在给他按摩的手腕,将沈明玉狠狠拽到他面前,有些难以置信地沉声道:“是谁教会你修炼的?是刚才那个人?”
殷君衡动作太猛,沈明玉被他攥得手腕生疼,不由得蹙了蹙眉,小声道:“殿下你别激动,我先前说了,回来会对你解释的。”
殷君衡:果然是他……
本来殷君衡太阳穴已经不痛了,又被沈明玉这个默认刺激得突突痛了起来。
浑然未觉自己手腕处先前被割破的伤口又因为这个剧烈动作开始渗出血来。
血顺着殷君衡手腕内侧缓缓淌下,滑到沈明玉手腕上,温热湿腻的触感让沈明玉骤然一震。
“殿下你的手?!”
沈明玉焦急的嗓音也终于让殷君衡回过神,感受到了手腕伤处那隐隐的阵痛。
但这件事,他是想瞒着沈明玉的。
可看着沈明玉一脸紧张地伸出另外一只没有被攥住的手去扒他护腕,要看他的伤处,殷君衡心头微动,却又不阻止了。
就这样,殷君衡护腕被沈明玉小心翼翼地解开,绑着纱布的手腕也露了出来。
此刻他手腕上的纱布已经被鲜血浸红了半边,看上去霎时骇人。
沈明玉心细如发,联想到辜玉楼说的交易以及殷君衡苍白的脸色,怎么能猜不出殷君衡手腕上这平白无故的伤口是为了什么?
倒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殷君衡能为他做到这种地步,沈明玉顿时就沉默着红了眼。
他一红眼,殷君衡倒是心软了。
眉头皱了皱,殷君衡淡淡道:“我还没死呢,一点小伤而已,不要露出这种晦气的表情。”
沈明玉闻言,默默回过神来,伸手擦了一下眼睛,嗓音微哑:“好。”
殷君衡:……
下一瞬,殷君衡伸出另外一只完好的手,攫住沈明玉的下巴,把沈明玉的脸扳过来,逼沈明玉看他。
“还哭。”
“我没哭。”沈明玉长睫颤动,眼圈是红的,但确实漂亮的眸中也只有一点点湿润,显然是忍住了。
殷君衡见状,嘴角却不由得勾了一下。
过了一会,却淡淡道:“你方才不是要同我解释么?解释吧,我听着。”
沈明玉微微一怔,迟疑了一下,他望着殷君衡就低声道:“那我先给殿下包扎。”
殷君衡默许了。
等纱布解开,沈明玉看到殷君衡手腕处那骇人深长的伤口后,心头又疼了一下,但这次,他眼圈也没红,就这么强忍着心里的难受,仔仔细细地给殷君衡把伤口包扎好了。
他垂着眼睫,包扎的样子分外乖巧柔顺,殷君衡看着看着,不觉就顺了气。
不由得想:那仙人再好又如何?反正沈明玉第一时间选了他,这就够了。
伤口包扎完毕,沈明玉就要同殷君衡继续解释昨夜的事,结果殷君衡这会却又顺势往他柔软香暖的怀中一靠道:“头疼,继续。”
沈明玉哑然,片刻之后,他微红着眼圈抿唇笑了笑:“好,那我一边替殿下按摩,一边给殿下讲。”
殷君衡漫不经心道:“嗯。”
沈明玉伸出手抚上殷君衡的太阳穴,但迟疑了一下,忍不住又看了殷君衡一眼道:“那殿下一会无论听到了什么,都不可以像方才那样激动或者生气,好不好?”
殷君衡微微挑眉,往上看了沈明玉一眼:“你这是在跟我谈条件?”
沈明玉也不回答,只低声问:“殿下答应么?”
殷君衡:……
半晌,殷君衡冷哼一声:“答应了,你说吧。”
沈明玉再次微微笑了,果然就继续给殷君衡细细按摩太阳穴,一边按摩,他一边嗓音轻柔地就将昨夜发生的一切来龙去脉讲给了殷君衡听。
先得知那影骑是殷君荣的人后,殷君衡倏然睁开眼,眸中透出一点嗜血杀意,冷笑道:“老鼠就是老鼠,只会干些阴沟里的龌龊事。”
沈明玉抿唇不言,手中动作也停了。
等了片刻,殷君衡觉察到沈明玉的异样,默默往上看了他一眼。
过了一会,殷君衡很是不满地闭上眼道:“我不说了,你说吧。”
沈明玉这才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继续往下讲。
等讲到他可以修炼的部分,沈明玉迟疑了一下,把“极品炉鼎”体质这一节给省掉了。
只说因为他根骨不错,所以洛寒霜动了惜才之心,怕他日后被那些心怀不轨的修士抓去挖了根骨,才想跟他结为道侣的。
殷君衡听到这,觉得简直荒谬。
什么样的根骨需要结为道侣保护?只怕那洛寒霜目的不纯,觊觎沈明玉的天赋吧?
但也正是如此,让殷君衡不由得眉头皱起,整个人都微微紧张了起来。
因为他很清楚,修仙根骨好跟根骨不好甚至没有修仙根骨的人之间的差距大部分时候比人跟畜生的差距都大。
沈明堂,也就是沈明玉那个便宜大哥,只是因为根骨还算不错,就被众星捧月,更是引得泰安帝对沈家青睐有加。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件事,在这个灵气逐渐复苏的苍玄大陆,从来不是笑话。
若是沈明玉根骨连修真者都觉得好,想要抢先结为道侣,怕被别人抢走,那他日后这个沈明玉的夫君将会面对的都是什么牛鬼蛇神就不得而知了。
殷君衡:……
他倒也不是觉得怕,只是一阵窝火的愤怒。
就在昨日去沈府后,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以后要跟沈明玉好好过。
结果就这么一日,便闹出这么多大事和未来的隐患及威胁来。
太阳穴又开始隐约作痛。
沈明玉在讲述事情的过程中,一直静静注意着殷君衡的神情,这会看到殷君衡神色阴沉,不动声色地就慢慢停止了讲述。
殷君衡回过神来,面无表情地看向沈明玉。
四目相对,沈明玉静静道:“殿下,说好了不生气的。”
殷君衡反问:“我说我生气了吗?”
沈明玉哑然。
这臭脸,拉得老长了,还说自己没生气。
但殷君衡要面子,沈明玉也不好直说,顿了顿,就道:“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话音未落,原本还靠在他怀中的殷君衡倏然起身。
沈明玉微微一惊,下意识想往一旁躲。
可偏偏殷君衡眸光沉沉地凝视了他片刻,反手一把就搂住了他的腰,并将他狠狠抱了起来,放在膝上。
沈明玉忍不住搂住了殷君衡的脖颈,失声道:“殿下小心伤口——”
才包扎好的,又弄裂了就不好了。
殷君衡手掌紧紧环在沈明玉腰间,这会他抬眼看着坐在他怀里,显得有些惊慌却明显十分担忧他的沈明玉,剑眉很轻地挑了一下。
“刚才你说的那些,都是借口。”
沈明玉:?
他长睫颤了颤,默默看向殷君衡,一双漂亮莹润的眸中藏着一点疑惑和茫然。
殷君衡神色淡淡:“你说这些,无非就是想告诉我,你确实跟那个修士没什么,是不是?”
沈明玉:……
虽然,他是有这层意思在里面,但这话被殷君衡说出口,不知道怎么就怪怪的……
忖度片刻,沈明玉嘴唇动了动,正要解释,殷君衡却已经抬起手,按住了他柔软的唇,道:“别说。”
沈明玉怔住了。
殷君衡的指腹摩挲了一下沈明玉的唇角,目光灼灼地缓慢打量了沈明玉片刻。
“我其实也不在意那些什么修真界的事,我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沈明玉长睫颤了一下:“什么问题?”
殷君衡:“在他提出要你当他道侣的时候,你有那么一刻,想过要同我和离吗?”
殷君衡问这话时,嗓音异常平静,但沈明玉却一下子就窥见了那平静底下深藏的惊涛骇浪。
莹润乌黑的瞳孔不觉微微收缩。
殷君衡捕捉到沈明玉这细微的表情,眸光不觉沉下,冷声道:“回答我。”
沈明玉感觉到殷君衡环在他腰间的手掌在这一刻骤然收缩,犹豫了一瞬,沈明玉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
殷君衡微微一怔,刹那间,身上戾气尽消。
过了好一会,他挑眉,伸手捏住沈明玉白皙的下巴:“没有?”
沈明玉不自在地躲开一点殷君衡的手:“我不喜欢殿下这样。”
殷君衡:……
嘴角抽搐了一下,殷君衡沉着脸,默默放开沈明玉的下巴,道:“惯得你了。”
沈明玉在心里叹了口气,低头,把自己方才被掐得通红的手腕拿到殷君衡面前。
“殿下可没有惯过我,你看,殿下刚才掐的,现在还红着呢。”
殷君衡:………………
但过了一会,殷君衡还是伸手轻轻把沈明玉那被他捏红的手握住,捻了捻:“还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