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让宿砚去,他觉得是自己体贴,因为宿砚下午刚被电击不久, 闲乘月甚至觉得自己非常体贴, 很值得自我感动一下。
可宿砚却偏偏不感动。
奇怪。
他们站在地下室门口, 下午时候闻到的那股腥臭味和腐臭味已经没了,估计是医生护士下来后打开了通风设备, 就是不知道手术室有没有被提前打扫过。
要是他们能早点下来就好了, 这样就能知道护士们从哪里处理动物和人的残肢。
地下室的灯亮着, 但偌大的地下室只亮了一颗小灯泡, 能让人勉强看清眼前的路,但是想把这地下看得更仔细是不可能了。
闲乘月在路过一个柜子的时候停下脚步,然后拉开了第三层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他之前藏着的撬棍。
撬棍是非常好的武器,它是实心的,敲不弯,折不断,又因为够长所以好用力。
但闲乘月刚刚把撬棍拿到手里,他身后的宿砚就已经伸长了胳膊,把手摊到了闲乘月面前。
闲乘月用最轻地声音说:“我一个人过去,你在这里等。”
从来都没有反驳过闲乘月的宿砚这次却没有再听闲乘月的话,他的声音在此时显得格外低沉沙哑,但他的音调依然温和:“闲哥,我去吧。”
他甚至还说出了理由:“我不知道下次我什么时候进来,又会碰到哪些人,如果我什么都不会,那我可能就永远没法从里世界出去了。”
闲乘月犹豫了两秒。
宿砚:“就算我今晚死在这儿,那也只代表我不适合在里世界里活下去,就算没有这一次,也还有下一次。”
闲乘月不可能每次都遇到宿砚,也不能每次都“保护”宿砚。
但闲乘月忧心的并不是宿砚的生死——连宿砚本人都不爱惜他的这条命,闲乘月就更不会替他爱惜了。
闲乘月只是担心没有经验的宿砚碍事,打草惊蛇而已。
让宿砚去,闲乘月不放心。
但宿砚很坚持,闲乘月又思考了几秒,终于把撬棍递给了宿砚,叮嘱道:“我在这儿等你,小心点儿,如果你被发现了,我不会救你。”
宿砚笑了笑,笑容很浅:“我知道。”
他已经逐渐了解闲乘月是什么样的人,因此并不认为闲乘月是他的后盾,正相反,他想成为闲乘月的后盾,让闲乘月一有事就能想起他,时间长了,两人的关系必然会变得紧密。
比所谓的朋友或爱人更紧密。
闲乘月看着宿砚走向手术室,他靠在柜子上,心里不太安定。
于是他地埋着头,发散地想现实中的事,以此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他这次出去后头等大事是拍卖会,把宿砚送来的拍品拍出去之后会有几天的休息时间,这几天他可以用来搬家,离医院近一些之后去照顾妈妈就方便得多,也省下了一笔油费,不用每天在住处公司和医院之间来回开车。
拍卖之前他还要联系以前的老顾客,一个拍卖师厉不厉害,拍品能拍出多少钱,看得就是拍卖师的人脉,拍卖会场上的话术就那么多,来参加的顾客都对这些话术免疫了,尤其是那些一掷千金,每年花几千万上亿的顾客,他们什么拍卖师都见识过,多么鼓动人心的话都听过。
所以他们举手之前,不需要听拍卖师的话,只需要在心里衡量好拍下来划不划算。
如果不是为了等升值,只是为了收藏,那么可能还会被拍卖师打动一下。
可最大的问题还是拍卖师要怎么把这些不把钱当钱,愿意出大价钱买古董的人请来。
闲乘月通讯录里有上千个号,任何节假日他都会群发短信——倒不是为了联系感情,毕竟群发短信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而是为了让顾客不要忘记他,记得还有他这么个人。
到时候他再去请人,“熟人”跟“陌生人”可不一样。
至于几十个大客户,这些都是闲乘月花了大力气去维护关系的,节假日不仅仅要发短信,还要专门问好,甚至上门送礼,对方有什么烦恼,只要是他能解决的他都会解决。
其中好几家的保姆都是他介绍的。
客户家的孩子要去什么培训班,或者是想出国留学,都是他去找机构。
并且他绝对不会提钱。
甚至客户跟他抱怨公司或家庭中的事,他都能温声细语的去开解对方,哪怕一开解就是半个多一个小时也无所谓。
这样一来,两边也就处出了点感情,至少在他请人参加拍卖会的时候,对方不会觉得他是骗子,也不会觉得拍品价格虚高,到时候人来了拍卖会,东西想拍出去就更简单了。
所以他才是公司里的“台柱子”,连老板对他都从来是体贴入微,好声好气。
巴结人是门学问,怎么巴结的不动声色,巴结的不像狗腿子而像好朋友,这都是需要学的,学费就是无数冷眼和社会的毒打。
闲乘月想了很多,想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该继续想什么,就只能抬起头看着宿砚离开的方向。
手术室的门紧闭着,铁门一关,站在门外的宿砚听不太请里面的声音,除非有人站在门口说话,才能勉强清楚的听清几句。
但他并不慌张,而是靠在墙边,平心静气地等待着里面传出声响。
每隔几分钟,里面就会传来一点响动,不大,甚至让人猜测不出里面发生了什么。
宿砚手里握着那根撬棍。
估计是“病人”醒了,病房里传来声嘶力竭哭喊声。
“救命!!”里面的大声呼救,“别碰我!别过来!救命!!!救救我!!!”
宿砚握紧了撬棍,里面的人声渐渐变小,似乎病人已经无力再挣扎。
电流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还有电锯被打开的声音。
那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门口传来了声音,估计是医生在做手术,不需要上手术台的护士靠在门上闲聊。
“不知道这几个能坚持多久,昨天做手术的那几个我去看了,除了耳朵和手指被切掉的,那几个截肢的看样子都不行了。”
“其实我觉得这个手术很难成功,我上次去上课的时候听老师说人和动物器官是一定会起排斥反应的,如果起排斥反应的时候不及时拆除,人可能就会死。”
“以前还有人把猴子的生殖器移植到老人身上呢,说这样就能让老人变得跟年轻人一样,后来好像都死了。”
“小声点,别让医生听见。”
“医生脾气好,听见了应该也不会怎么样。”
“那是你觉得。”
“不过总不能把病人都挑完吧?”
“肯定不会,上一批进来的病人到现在不也有不少人好好的吗?”
“等这一批年轻力壮的男人挑完之后,医生就会再向社会接收病人了。”
“可惜医生不愿意接收流浪汉,不然比现在方便多了。”
“现在死了人,为了以防万一,还要做假病历,就怕病人的家属来问。”
护士们不知道隔门有耳,她们略带忧虑地讨论着医生。
“今天护士长要安莉去处理那些东西的时候,安莉都快哭了。”
“反正没人愿意陪安莉一起去,半夜呢,在医生做手术之前要把手术室收拾好,还要运出去扔掉。”
“我也不想去,一个人去挺可怕的。”
“上次去的时候我还看到了乌鸦。”
“那边的树被砍了,我以为砍完以后路能好走一些,结果那群该死的伐木工,竟然不把树桩和树根挖走,我还摔倒了几次。”
“不过那个地窖快放满了,每次我进去都觉得好臭,一定要用布条把鼻子塞住才行,就算是用土埋过也有味道。”
“今晚结束要去告诉医生,应该在地下室放一个焚化炉,烧成灰就可以倒进马桶里了,不用每天都出去扔。”
“焚化炉不便宜吧?”
“你可别小看医院,我们这个医院不比治正常人的医院挣钱少。”
忽然有一道冰冷的嗓音喝止了护士的闲谈:“医生在为了人类医疗事业做贡献,你们却在这里闲谈,我要是你们,一定会觉得非常,非常羞耻。”
护士们不敢说话了。
站在门外的宿砚正要转身离开,转身的那一刻,手里的撬棍不小心碰到了铁门上。
那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在这个近乎没有声音的空间里格外刺耳。
第69章 逃离疯人院
原本低着头, 等待着宿砚回来的闲乘月突然抬起头,他听见了金属的撞击声,即便声音不算很大, 但在空旷的地下室却格外明晰。
闲乘月几乎是在声音响起的瞬间确定了一件事——宿砚把事情搞砸了。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就两个选择:
第一,抛弃宿砚,直接离开地下室,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即便死, 也只是死宿砚一个人。
第二,他现在就到宿砚身边去, 把宿砚带回来。
前者当然更靠谱, 也更安全,后者则危机重重。
闲乘月迈步朝地下室的出口走去。
他很冷静,大脑一如既往的运作着, 他跟宿砚虽然这段时间经常见面, 进了里世界以后也比其他人更亲近,但宿砚毕竟是外人, 跟他连朋友都说不上,他们对彼此的了解也不过是对方的性格和工作。
如果非要说什么跟其他任务者不同的地方,就是他们在现实世界里打过交道。
但这没什么不得了的, 他以前和白杨还在现实中遇到过。
宿砚并不特别, 更不特殊。
闲乘月的步伐停住了, 他看着自己脚下的阶梯,只要顺着台阶上去, 就能离开地下室, 再关上地下室的大门, 地下的一切都跟他无关。
任务者死在里世界太正常了, 里世界每天都会死人,死去的人在现实中也会死。
最残忍的是,死在里世界的人在现实中不会立刻死去。
他们在里世界里死后会在现实中醒来,可能还能活一天,又或者几天,已知最长的活了一个多月,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幸运,“活”着的日子更加可怕,因为不知道屠刀会在哪天落下。
每个清晨睁开眼睛,每天都活得担惊受怕。
至于他们的死因——死后他们当然不会在论坛里发贴,如果有人有一起从里世界出来的朋友,在现实中也认识,那还能有个后续。
多数都是猝死,死于心脏骤停,但因为任务者分布在全国各地,甚至还有国外华裔,每天每小时每分钟世界上都会死那么多人,不会有人把他们联系起来。
闲乘月忽然停下,迈出去的那只脚并没有落在台阶上。
他依旧觉得自己很冷静,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但当他转身的时候,他还是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闲乘月快步朝宿砚的方向走去,那边现在已经有人声传出来。
宿砚被抓住了吗?
闲乘月知道自己现在该离开地下室,甚至刚刚他就不该转头回来。
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给他后悔用了。
最后一个拐角——
闲乘月还没走近,拐角处忽然有一道人影冲了出来。
对方和他都没想到会有人过来,也都没有缓步,躲又来不及。
不过瞬息之间,闲乘月伸出手,搂住了对方的腰,右脚往前一递,一转,就带着对方转了半圈,卸了自己和对方身上的力气,没有撞在一起,撞出个好歹来。
闲乘月也看清了对方的脸。
宿砚的脸上没有恐惧担忧,只有兴奋和跃跃欲试。
就和之前被女鬼抓住脚踝一样。
宿砚喜欢那种在钢丝上行走的感觉,尤其是当钢丝之下是万丈深渊的时候。
越危险,他越着迷。
此时宿砚的眼睛微红,像是一只被刺激的虎,明明的脚尖朝着闲乘月的方向,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往后靠,似乎随时准备转身回去。
闲乘月抓住了宿砚的手腕,两人都不说话,只有目光稍触即逝。
铁门被打开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护士在他们后面。
“刚刚我好像听见了声音。”
“会不会是老鼠?上次我看见了一只和兔子一样大的老鼠,把我吓坏了。”
“出去看看。”
闲乘月拉着宿砚,没有时间让他们跑了,跑起来声音动静太大,刚刚的动静还能推脱给老鼠,跑步的声音却不是老鼠能跑出来的,就算是只鹿,跑步的声音也跟人类的差距太大。
既然跑不掉,那就只能躲了。
闲乘月把宿砚推进两个柜子中间的夹缝处,这是他上次来地下室的时候就观察好的位子,两个破旧的柜子前面是一个铁架子,架子上摆着一些破旧的瓶瓶罐罐。
加上这里的灯光不好,偌大的地下室只有一个灯泡,并且灯光昏黄,人躲进去之后除非把架子搬开,否则不会被发现。
但这个缝隙只能容纳一个人。
幸好宿砚不胖,否则一个人都容不下。
真是昏头了。
闲乘月冷静的想。
他不该回来。
另一个可以躲藏的地方在十步之外,他可能会在跑过去的路上被发现。
地下室虽然大,但路太少,只有一条走廊,从头贯穿到尾。
就在闲乘月准备赌一把,跑向另一个藏身地的时候,一双手忽然被他背后的缝隙中探出来,躲在缝隙中的人全身都隐匿在黑暗中,唯有那两只眼睛,即便在黑暗中也闪着精光,犹如一只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