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遇想不明白。
少年翻身,掀开轻幔,拽了拽他的披风,“国师,你为什么喜欢这件披风,是有什么故事吗?”
司遇放在手腕上的指腹微微颤了下。
少年突然提及披风是在告诉自己,对方知道他的一举一动。
意料之中,司遇收敛好情绪,没有隐瞒,“有故事。”
“那国师怎么不告诉朕。”
几日不见,少年越发清瘦,单薄的身板套在衣服里,空空荡荡,脸色和唇色惨白,那双眼睛带着猩红的病态。
司遇不回答。
少年露出苦笑,“是摄政王吗?”
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你也看到了摄政王娶妻生子了,那才是他的归宿。今后朕不会再为难摄政王,国师安心伴朕一人就行。”
他用把脉的那只手反抓司遇的手腕,“国师,可好?”
今日在摄政王府所见,看来都是少年特意设计的。
但,因为知道那男人不是厉老鬼,司遇倒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反倒是少年多此一举了。
让他越发牵挂厉老鬼。
司遇垂眸,曲长的睫毛遮掩情绪,“可以,不过陛下要告诉臣这里是哪里?”
少年猛地一拽,将他拽在床上,压在少年身上,只见少年苍白的唇轻启。
“我们的家……”
话毕,唇角勾出了冷笑,像是在一厢情愿的自嘲。
司遇推开他,立起身来,拍了拍身上莫须有的尘土,“夜深了,陛下好生休息吧,臣告退。”
走到大门口,司遇隐约听到少年剧烈咳嗽的声音。
司遇闭上眼。
何必要装得那么像。
后面几日,少年没有再召见司遇。
而司遇依旧找不到离开的方法。
生活似乎回到了两千多年前,照例去上朝,身边都是认识的大臣。
一筹莫展,司遇没有办法只能主动去接近少年。
他来到皇极殿门口。
恰有个太监端着热腾腾的药汁进入殿内。
近来,少年活成了过去的样子,每日需要药吊着,但他却没叫司遇过去。
不知想到了什么,司遇眸光微亮,拦住太监,“药给本座,本座给陛下送过去。”
司遇端着药进去,少年正在伏案看奏折,时不时抵唇咳嗽。
听到脚步声,少年头也不抬,“把药拿走,朕不喝。”
司遇站在他面前,身影落在了案桌摊开的奏折上,“不喝药,病如何好?”
少年批奏折的手一顿,看着桌子上高大的身影。
嘴角微勾。
随后,将笑意收敛,抬眼,露出疲态,“国师,你怎么来了?”
“听闻最近陛下不按时吃药,所以臣过来看看。”
少年像是做了坏事被抓的小孩,放下朱笔,不敢和他对视,“药太苦了,朕不喜欢喝。”
“陛下喝完药吃颗蜜饯,就没那么苦了。”
司遇把药端到他面前,“臣喂你?”
少年抬眸看他,眼神藏着不可置信,还有几分感动。
因为以前国师也会喂他吃药。
少年的笑容像朵绚丽的牡丹花一样绽放,“好~”
司遇和少年同坐在一张椅子上,两人面对面,膝盖骨隔着衣物碰在一起。
司遇一手拿着玉勺,一手端药汤,轻轻吹走飘在碗口的热气,将药一口一口地喂入少年嘴中。
少年眼含笑意,似乎很开心。
骤然,司遇‘手滑’。
碗“啪!”
掉了下去。
碗连热汤撒在了二人膝盖上
司遇垂眸盯着泼洒的热汤。
热汤像是有生命一样,绕开少年的膝盖骨,拐了个弯撒在地上。
而司遇自己的膝盖骨完完全全被热烫泼洒,温热的液体从布料渗透入皮肤,有些烫。
见此,少年跪在他面前,急得撕开他的裤腿,对着烫红的皮肤吹气。
少年大喊,“快把冷水拿过来,叫太医。”
话毕,少年继续吹他的膝盖。
许久,少年抬头,眼睛湿润,“疼吗?”
司遇垂眸看着他,表情冷淡,忽地,温和笑着,“不疼,陛下帮臣吹好了。”
少年顺势把脸靠在他另一条膝盖上,“那就好。”
司遇神情冷峻地看着少年的脑袋,垂放在一旁的手动了动,最后,手掌覆盖在少年柔顺的头发上,“谢谢陛下帮助臣。”
话音一落,司遇感觉膝盖微凉,传来柔软的触感。
少年唇轻吻在他的膝盖上了,抬头,表情认真,“边云,做我的帝后可好?”
司遇目光一滞,盯着对方的眼睛。
‘帝后’不同皇后,帝后意味着和皇帝平起平坐。
少年又把脸贴在他膝盖上,声音闷闷,“你若是不答应,那我们一辈子以君臣相处,其实平平淡淡的,也不是不可以。”
司遇不动声色地看少年。
少年这是在威胁他——如果不同意就永远被困在这里。
而从刚才药汁自动避开少年来看,目前所在的地方是少年打造的小世界。
就跟镜之海一样,之前自己在森林奔跑的时候,那些植物自动避开他,不让他受伤。
加上自己的法术莫名消失,更加确定自己被困在别人制造的世界。
而想出去,必须从造就之人下手。
与此同时,司遇似乎猜到了是谁掌握了镜之海的另一个出入口——苍盏
苍盏仿照镜之海打造了属于自己的小世界。
仔细想想,他有可能是在舒简南离开家的那一刻就已经进入了这个世界。
那时,他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
司遇思索一番,继续摸着他的头发,“好。”
第95章 回来了
少年蹭了蹭他的膝盖,“国师想了这么久,是不愿意吗?”
司遇温声道:“臣愿意。”
少年闭上了眼睛,一副享受美好时光的样子,“终于,听到你说愿意了。”
第二天早朝,少年宣布要和百里国师结为夫夫,立国师为帝后。
朝堂一片喧嚣,众臣纷纷反对。
民间百姓也议论纷纷,说少年逆天下之大不为,立男子为帝后,天理难容。
但是,少年愿与天下人为敌也要和百里国师成亲。
而司遇心里清楚,这一切不过是少年在自导自演罢了。
说感动……有,少年记住了自己生活中的所有细节,否则打造出来的小世界不可能和过去如此相似。
说恐惧……更有,掌控欲太强,让人喘不过气。
是夜,观星楼作为整个苍都最高的楼,到了夜里,观星楼高耸入云端,从下往上看,好似能只手摘星。
上观星楼揽星月成了众多人遥不可及的梦。
众人所求,对百里边云来说也是个囚。
如今对司遇来说,没有任何改变。
他坐在最顶层的侧亭,俯视苍都的夜景,从夹在节次嶙比的房屋中间的灯光中感受到了夜市的喧哗。
“边云,在想什么呢?”少年和司遇齐坐,抱他胳膊,侧脸靠在他肩膀上。
司遇轻眨睫毛,把滑在少年腰上的斗篷披在少年身上,“天冷了,我们下去吧。”
少年抓住斗篷另一头的领口,同样搭在司遇肩膀上。
一件暗红色的斗篷将二人包裹在一起,少年感受到彼此的体温,笑道:“这样就暖和了。”
司遇清淡一笑,继续把目光投向远方,神色迷茫。
少年看着他的侧脸,温柔地说:“后天我们就成亲了,边云你紧张吗?”
司遇垂眸。
少年此刻像个不安的小兔子。
司遇:“紧张。”
少年往他怀里靠了靠,抓住他的手,十指相扣,“边云不用害怕,就算天下人反对,我也会和你成亲,谁也阻止不了。”
他后面的话像是一种警告。
司遇:“我紧张的不是这个。”
少年:“那是什么?”
司遇:“第一次成亲,谁不紧张呢?”
少年笑了,“啊,那我也很紧张,害怕自己做不好,你离开我。”
司遇站了起来,“不早了,回去吧。”
天子成亲,仪式隆重,文武百官有序站在太和殿花岗岩上,左边文官,右边武官。
苍盏身着红色金线龙袍喜服,脚踩红色金边靴,黑发以镶碧鎏金金冠竖起,脸上轻施粉黛,脸庞白里透红,邪魅的眸子清亮如含晶珠,唇边带着幸福的笑意,一扫之前的病态。
他牵着司遇的手,俯视广场下的文武百官,随后,他侧脸,看向身边的司遇。
今日的司遇,也穿红色金线龙袍喜服,装扮与他无二,也略轻粉,朱唇美眸,与他的阴美相比,司遇骨子更是透着男子的阳刚英气,矜贵高不可攀。
苍盏不敢想能和国师成亲,来之不易,虽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
他骤然握紧了司遇的手。
司遇感觉到袖子里手的力度,侧头,对他微微一笑。
司仪宣礼毕,号角仰天而吹,鼓乐潇潇,爆鸣天响。
百官于丹墀向新人磕头如仪,祝贺声音洪亮。
第一个上台说贺词的是‘厉雍寻’,他携妻儿一同前来。
“祝皇上和帝后百年好合,永结同心,永不分开。”
司遇保持着一惯的冷清神情望着他,眸中没有一丝波动,好像祝贺自己的人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也确实无关紧要。
这个人虽然有厉老鬼的脸,但是举止投足却没有厉老鬼的贵气,他虽披了一张好看的皮囊,但丢在人群中,也毫不起眼。
不过,他却勾起了司遇对厉雍寻的思念。
在这里近半年了,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速又是怎么样的?
“边云,在想什么呢?”
少年的声音坠入思念的海洋之中,发出脆响,让司遇心神不宁。
司遇眼眸中的忧郁化开,“没事。”
夜里,宫中举行宴会,很晚才退场。
养心殿。
司遇侧躺在大红床上,闭目养神。
他自知酒量不好,没有喝酒。
许久,床下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脱衣服声音。
司遇睁开眼。
只见,少年伸手掀开轻幔,他穿着红色的单衣,因喝了酒,脸上晕出了醉红色。
“边云,困了吗?”
司遇点点头。
少年爬上床,“那我陪你睡觉。”钻进被子里,双手双腿缠在司遇身上。
司遇没有推开他,闭目睡觉。
今日的少年没有药草味,好像阳光了许多。
外面的宫人把灯息了,黑暗将房间笼罩,少年不自觉地把头埋在司遇颈脖之中。
“……谢谢你。”少年低哑的声音从胸口传来。
司遇没有回应,许久,自己的额头落了湿吻。
少年似乎很害羞,又钻进了他的怀中,双手搂着他的腰。
“……我不会碰你的,直到你心甘情愿。”少年简简单单说了一句,却能觉察到细微之处的深情。
寂静的夜涌动黑气,黑气宛如密不透风的大气层,将两人包裹。
明明他们睡在一起,离得那么的近,孤独却比黑暗还要汹涌。司遇知道,少年也知道。
大婚过后,少年带司遇出游。
从苍都一路往江南。
踏山川河流,赏人间烟火。
最后,在杏花村停下了脚步,二人买了一间院子,旁边有溪流、杏花、古树。
少年当起了教书先生,司遇则开了一家药铺。
日子过得悠然。
转眼间,两年过去了,又是一年饯花之期。
正午,阳光慵懒,司遇从药铺回来。
推开门。
便见院子里粉白的杏花落了一地,少年倚靠在摇椅上,香梦酣甜,四面杏花飞了一身,盖在脸上的书和衣襟上皆是粉香乱散。
清风吹来,撩拨了少年自然垂下的黑发,许是冷了,少年不自觉地收了收衣襟。
司遇走到他面前,含腰,将少年横抱在怀。
少年嗅到他身上的香味,把头往他怀里埋,呓语一样的语气,“你回来啦,我还没做饭呢~”
司遇抱他踏上木梯,“不饿,睡醒了再说吧。”
这两年少年为他学做饭,一开始做出的饭菜下不了口,后来少年亲自找村里的大婶拜学,终于有所进步。
少年小猫似的用手抓他的领口,微微弓腰,细声道:“今天是我们成亲两周年纪念日。”
“……我知道。”司遇把他放在床上,为他盖上被子。
起身离开时,少年抓住了他的袖口,睁开眼睛,眸光湿润,“两年了,我们能再亲近一点了吗?我愿意做你的下面。”
是啊,两年了,司遇觉得自己的性子又回到百里边云了,对少年百般纵容。
“晚上吧,我待会还要去药铺。”
“好~”少年甜甜笑着,平躺而下,拉被子盖着。
夜晚,
少年特意做了一大桌菜,饭毕,他兴冲冲地去洗澡,尔后给司遇准备洗澡水。
司遇洗漱完毕,回到卧室,少年已经躺在床上了。
少年身上穿着暗红的衣袍,肌肤胜雪,一颦一笑十分勾人。
“夫君,上床吧。”少年偶尔喊他夫君。
但司遇从未喊过他‘相公’之类的词,只唤他的名字,‘苍盏’。
司遇吹了灯,脱鞋上床。
今夜月亮清明,从窗入室,似乎为床上的人点了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