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最小的师妹终于如愿以偿当上了师姐,还是这么可爱的小师弟喊的。
光是这句师姐,就够她乐上一个月。
玥儿见着晋琅能平安,面上是止不住的笑意,但过了一小会儿,她抿了抿唇,流露出两分女儿家的羞谨之意。
她靠近晋琅,压着声用尽量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小师弟,里头的东西…你没看吧?”
晋琅顷刻间便领会到小师姐说的是什么“东西”,他干脆装傻,反问道:“什么东西?”
当时玥儿急着给晋琅准备东西,压根没注意到里头放着基本压箱底的典藏绘本,等送出去好几天后才反应过来。她作为沧澜宗门徒,手里居然攥着亵渎师门大尊的绘本,这传出去,她定是要挨一顿罚的!
而且,而且,而且晋琅小师弟瞧着是迴渊天尊的脑残粉,要是他看见了,说不定会讨厌自己。
玥儿忐忑不安地等到了今日。
幸好,小师弟这个反应,像是没看过里头的绘本。这让玥儿高悬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她面上一阵红,想向晋琅讨回书本,但这儿人多眼杂的,她根本说不出口,只能支支吾吾打了个马虎眼,心想等过些时日再悄悄去找晋琅拿回来。
这件事暂且按下不提。
晋琅被关了整整十日,正值发育的年纪,吃不饱穿不暖的,还没有阳光照拂,就算他本人很享受里头水气浓郁的氛围,但身形看着还是瘦了一大圈儿。
接他出狱的热心师哥师姐把他送回小院,又送了不少吃食,喧闹了好一阵,才被叶栖竹给打发走。
叶栖竹临走前,深深望晋琅一眼,留了一句:“千万小心。”
小院短暂的热闹被叶栖竹一并带走,接下来就是孤风寂寥,拂动树梢瑟瑟声鸣。
有人给晋琅送来几桶清水,正好能解一解他的渴水之症。
宽衣解带,黑发如瀑,倾流而下,散漫地披在肩头。
房内染着一盏烛灯,薄光伴随潺潺水声微微摇曳。
晋琅浸入木桶中,热气升腾,氤氲朦胧。他侧着身,手臂支在桶壁,头枕于臂,乌亮的青丝垂落在水中晕漾成花,他眼皮半垂,露出一丝倦意。
还未正式迈入修仙门槛,这幅身躯便是普通人。
会饿,会倦,亦会病痛缠身。
老实说,晋琅被这群正道折磨到精神衰弱,现在眼皮都快抬不起来了。
时间沉寂,偶有风声穿林,簌簌清音,越听越入眠。
倏地,万物寂声。
晋琅的意识似乎随着桶中水逐渐平去。
褐紫色的玄息悄然无声,须臾间流入屋中。动作极快,亦无任何停滞,直直朝水桶中的晋琅扑袭过去!
一声巨响,水桶轰然碎裂,炸起一阵水花!
叶栖竹赠予的莲雕法器悬浮滞空,在晋琅周身形成面玉色的屏障,堪堪拦下玄息一击。
晋琅不疾不徐地捞过屏风边缘的白色里衣穿上,斜眸瞥了眼被拍飞的玉牌,心里想着要不要费那个劲儿去抢玉牌。
所幸玄息没有给他多余的纠结时间,被莲雕挡下后,又再度发起攻势。
“铛!”
莲雕挡下杀招,但情势不妙,玉色屏障已经出现了细碎的裂纹,最多还能再承受两到三次攻击。
看来至少是位元婴中期或大圆满的强者。
没有莲雕法器的保护,作为普通人的晋琅根本不可能逃得出他的手掌心。
晋琅不再犹豫,破窗逃出。
现在的他自然是打不过的,就算能打过也不能轻易暴露实力。晋琅只能选择离开,尽量闹出大的动静,惊动其他人,这才是既能保全他人设,又能保全他性命的最佳方式。
但小院周边似乎早被袭击者布下了结界阻绝,无论多大的动静都传不出去。
晋琅赤着足奔出小屋,下一秒,木屋轰碎!
莲雕又替他挡下一招,此时的莲雕法器本体已经碎去了好几片花瓣。
这意味着只要对方下一招,他必死无疑!
玉牌失踪,莲雕将碎,似乎是走到尽头了。晋琅赤足站在院中,雪白的亵衣与月盘遥相辉映。
眼见玄息追至,他冷下眸子,干脆站定在原地,回过身去,与玄息正面相对。
他堂堂魔尊,即便化出凡人灵体,也断不会任由区区元婴修士欺辱。
冷眸的少年郎正欲运气凝诀,又转念一想,干脆就这么被打的半生不死,再借机筑基,完成赌约,拜入迴渊门下。
犹豫间,玄息追至!
它横空落下,宛如一把巨型的长刀,劈水断流,朝着晋琅门面劈落。
少年瞳中的玄息逐渐放大,即将触碰到鼻尖之时,他嗅到了一股冷冽的寒霜,从身后缓缓沁来,裹挟全身。
凭空绘出的一道阵符在他漆黑的瞳中不断扩展延伸,最后化作一道八角玲珑的囚牢,将玄息困至其中。
晋琅僵直了背,只觉得口干舌燥,赤、裸的双足又开始隐隐作痛。
玄息被禁锢高空,嘶吼挣扎,晋琅的目光却只死死凝在那缓缓落地的的月色身影。
他背负长剑,拦在晋琅与玄息之间。
终见真身,莫名的,晋琅心脏鼓动。
明明他与山钶真人的登场时机极度相似,但对晋琅而言,却截然不同。
此间山水清意,天上地下,当唯迴渊一人所有。
第14章 引荐
薄薄月曦缠绕着迴渊那同风共舞的发丝与月色襟摆。
一方八角琉璃笼悬在半空之中,其中困着的半人形玄息似有不甘,发了疯撞击囚壁。然而囚壁坚若磐石,没有产生分毫动摇。
迴渊这人向来不爱多话,面对这擅闯沧澜宗的入侵者,更是一言不发。
只是负手将沧澜剑横在身前,玉指两并,抚一般划过剑身。
且闻一阵细微剑吟,八角琉璃笼中的玄息爆出了歇狂的尖叫。
迴渊寒眸冷眉,手上动作未有分毫停歇,指节继续向剑锋抚动,玄息的叫声也愈发凄厉。
倏地,身后传来些许响动。迴渊立即停下鸣剑施法,送去一缕薄息,拽扶了一把身后人。
他来得急,眼里只看得见入侵者,倒是忘了身后还站着一人。
竟是一名还未筑基的外门弟子,受不住他剑意鸣动,险些出了岔子。
他回头去,便瞧见了朗朗晴夜,被薄息搀起身子,堪堪站稳的月下少年。
十四五岁出头的少年,眉眼如画,身上只裹着件薄薄的白色亵衣。赤着足,应是逃得急,脚上多了许多细碎的伤口,现下还微微沁着血珠。
他低头咳了一声,稍显凌乱的长发从肩头垂落,随后又抬起那双漆黑明亮的星瞳,一瞬不瞬地盯着迴渊。
其中蕴含着难以诉清道明的炽热。
迴渊觉得这少年的眼神灼人。
两人对视片刻,晋琅先别开目光。
他垂下眼帘,手背轻轻抵着唇口,又咳了两声。胸腔中翻涌的腥气顺势被咳了出来,直接将白色亵衣染上星点红梅印花。
迴渊暗了暗眸,猜他是受鸣剑的影响,便抬手又送来两捋薄含水意的气息,以治愈因他而起的内伤。
晋琅等得就是这个。
他在等的合理契机,最好是与迴渊本人有关,且还在赌约时效之内。
水意在晋琅周身转了一圈,缓缓渗入他的身体,后者长久以来的渴水之症在这一刻才真正意义上的缓解下来。只觉霜雪沁心肺,晋琅按耐蠢蠢欲动的双足,干脆当着迴渊的面席地而坐,进入归元。
迴渊:这是?
筑基?
绕是阅历丰富的迴渊也没见过哪位小辈会当着别人的面突破修为,但即是遇见了,便是缘分,更何况还是他沧澜宗的弟子。
就算只是最起初的筑基,迴渊也守在一侧,禁了玄息吵人的声音,给这位素未相识的小辈护法。
这个过程约摸持续了有一个时辰,晋琅再睁眼,身旁站满了人。
都是些熟悉的面孔。
叶栖竹,山师,玥儿小师姐,还有琼芳峰峰主等。
众人脸色不一,但都包含震惊的情绪在。也不知是因为迴渊那八角琉璃笼种囚禁的玄息,还是晋琅真的在短短一月内完成了筑基,亦或是…区区一个筑基期,竟由迴渊天尊亲自护法。
难不成迴渊天尊本就有意收晋琅为徒,此前种种,只是对他的一个历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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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都不是晋琅关心的。
叶栖竹小声道一句:“师弟,恭喜你筑基。“
他只是抿唇,回了一个谦顺的笑。随后从地上起身,向迴渊作揖道:“多谢天尊为弟子护法。”
迴渊不以为意:“无妨。”
随后,迴渊看向叶栖竹,指使这方八角琉璃笼飞到叶栖竹那边,说道:“交由你处置。”
叶栖竹见他要走,赶忙出声制止:“师叔且慢!”
他下意识瞥了眼晋琅,又将视线投注在迴渊身上,毕恭毕敬地拱手向礼:“师叔,掌门师父吩咐,请您到昊乾殿去。”
这一句话,叫众人将目光从晋琅身上转移到了迴渊身上。
迴渊才驻足,回头凝了叶栖竹片刻,不再说话,算是默许同他一块前去昊乾殿。
晋琅作为当事人之一,自然也要跟去昊乾殿。
他穿得太过单薄,夜风掠动衣摆,还能看见他如雪的腿足上头布满了淤青。应当是方才筑基,在满是细碎石子的路面盘坐许久,被硌出了大大小小的淤痕。
玥儿悄悄凑到他跟前儿,递过来一条粉色的斗篷,还弄出一条粉色发带,想在小师弟进入昊乾殿之前,给他整理一下仪容仪表。
现在这个样子,不太适合见客。
晋琅瞧着这扎眼的颜色,一时不知道是穿了不适合,还是不穿不适合。
直到他不小心打了个喷嚏,这件斗篷就算是长在身上了。
玥儿很满意,粉白色碎花的斗篷与少年异常契合,只可惜少了双鞋子,漂亮的两足在地面行走,难免会被石头划伤。
赤水峰健硕的弟子忍不住心疼起小师弟,他健硕的身体挪过来,替少年挡了挡夜风,随后低声问询:“要不,我背着你走。”
什么玩意?!
晋琅震惊。
霄岚峰弟子似乎习惯了跟赤水峰对着干,这个提出异议,另一个立马嘲笑并反驳道:“野蛮人!我等修士,何不御剑飞行?”
赤水峰那名弟子可算逮住奚落霄岚弟子的机会,嘲笑道:“笑话,尊者与其他长老在前方落地慢行,你却要御剑?不知礼数!”
“莫要喧闹!”叶栖竹呵斥一声,叫身后弟子纷纷噤声,不再多言。
身处风暴中心的晋琅忍不住看向迴渊,但后者却完全没将心思放在他身上,即便弟子争言,也未入他耳。
啧,这幅清冷的模样,他越瞧越喜欢。
昊乾殿。
掌门真人置于高位,众人入殿之后,他一双黑眸掠过,在望见晋琅时顿了顿,他眉尾挑起,七分讶然色。
他随后望向迴渊,面上笼着浅浅的笑意。
迴渊足尖轻点,站在山钶身侧,对他古怪的笑容罔若未见。
八角琉璃笼在进入昊乾殿后散化成青蓝色的捆妖绳,将玄息从头到脚捆了个结结实实。
“回禀掌门师父,这边是在后山埋下魔气的罪魁祸首。”叶栖竹站出来,一张嘴能言巧辩。
他将晋琅在无人之时误入后山,自请进入水牢这件事也伪装成了他们共同商议的计谋。之后叶栖竹四散谣言,称晋琅那日在后山见到一名沧澜宗弟子在后山徘徊,得掌门真人允许,将在后日召集众弟子,叫晋琅一一辨认。
故意逼得那人在召集前对晋琅下手。
当时叶栖竹给了一张玉牌和一件保命法器,就是为了应对这件事。
他本意是叫晋琅发现端倪便立即捏碎玉牌,叶栖竹这会有所感知。他赶来之前,保命法器也可稍稍抵挡一二,却没想小师弟还是差点儿就……
“亏得师叔出手,否则晋琅……”
叶栖竹想想就后怕,他最后言辞恳切,向山钶请令:“是栖竹思虑不周,险些害了小师弟,栖竹自请受罚,面壁思过。”
山钶一言不发。他面带微笑,望向那缕不成人形的玄息。
一挥手,玄息周身缠绕的那些褐紫色气息尽数化去,呈出一个穿着外门宗服的弟子。
“这是?!”
瞧着有些眼熟,晋琅记得…似乎在天梯的时候见过一面。那时他身穿紫袍,抓着晋琅的衣摆不放,求他带自己上山。
怎么一转眼,又成了外门弟子?
还有叶栖竹,居然也没有提及在天梯见过这名外门弟子的事儿。
怕不是捏牌捏多了,人脸一个没记住。
山钶这人性子懒,还护犊子,许多事若不是其他峰门峰主和长老们拦着,他已经将主事大权转交于叶栖竹了。
而且叶栖竹这番说辞,也不知道是不是山钶教他这么说的。
总之,山钶没有一点犹豫,挥了挥手,叫人把紫衣魔修带去牢狱关押拷问。
晋琅算是彻底摆脱了嫌疑。
迴渊从头到脚只起到当背景板的作用,知道是不靠谱的师兄有心折腾他。
他正欲离开,又被山钶叫住了。
“师弟且慢。”此言一发,在场所有人直起背,期待山钶真人接下来的发言。
连山钶本人都止不住笑。
他老神在在,扬了扬下颚,目标指向晋琅,话却是对迴渊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