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闹到最后,晋琅最终同叶栖竹住到了一间。
站在桌边,晋琅踌躇不安,略带歉意:“对不住师兄,晋琅总是麻烦你。”
叶栖竹对着床铺施了一道净水决,笑道:“照顾同门本就是师兄应尽的责任,不必过意不去。”
他也细心,早早就唤人在屋子里备了个巨大的泡桶,桶里皆是清水。叶栖竹搬着屏风遮住了木桶,对晋琅回眸一笑:“若是觉得身体不适,不要藏着,记得同师兄说。”
话里意思很明显,叶栖竹在暗示自己知道晋琅的秘密。晋琅前阵子忙着跟迴渊增进感情,倒忘了去灭叶栖竹的口。
失策。
但又转念一想,他尾巴这么好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况且迴渊也已经知道了秘密,那就更没有值得他担忧的理由。
也罢,随便吧。
叶栖竹日常无知无觉,死里逃生成就完成。
他们这批青年修士,林林总总来了少说有两百来人,还都挨着住,人来人往的,一下就热闹了起来。
店家将自家酿的仙醇搬上桌,那股沁人的醇芳顿时香飘十里,引来不少食客,宿于它店的修士们也被这股香味给引了过来,包括牧平在内。
小师姐不吃酒,和别宗的姑娘一块儿逛街去了,本来还想拉上晋琅。晋琅躲得快,待小姑娘们手挽着手上街了才从角落出来。
前厅在吃酒,晋琅不喜欢掺和那样的热闹,一个人慢慢悠悠走到临江边儿,凭栏独坐。
逢夏,江面荷花开得正好,晋琅两手交叠,下巴搁着手臂趴在栏上,凑得近,还能闻见空气中弥漫着幽幽清香。在夜色中沉寂的江水倒映着摇曳的烛光,恍恍惚惚看不大清。
歌声顺着风悠悠飘来,晋琅侧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遥遥望见江上行舟的歌女曼妙的舞姿。
轻盈的脚步伴随铃铛声响越行越近,晋琅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怎么都不动弹。
即便是那人走到他身后,娇柔的男声在夜风中请响。
“属下凌越海参见尊主。”
他不回话。
“属下一接到尊主的消息便立即派人打探,并未发现什么可疑的线索。”凌越海继续道,“原本沧澜宗就与魔界积怨已久,树敌颇多,可不止是咱们想折腾他们,还有许多记名或未记名的散魔呢。”
其实作为魔修,凌越海也不大乐意管沧澜宗的闲事儿,他巴不得那些不要命的魔修冲过去捣毁沧澜宗,闹得越大越好。但架不住顶头上司要管这件事,他只能默默地把这心思往肚子里缩。
晋琅在正面悄悄翻了个白眼。
憨批。
要是散魔生事,到时候逮住直接打死了事儿,可若是他编制体系下出了问题,到时候迴渊还得把账算到他脑袋上。
呵,魔尊百年背锅基业日益雄厚,虽然这口锅很轻,但保不齐会让他在迴渊心中的好感负数值再降个七七八八的。
晋琅还是想捞一捞自己,多刷刷好感度,万一呢?
是吧。
而且沧澜宗要是出什么问题,迴渊那个大圣人哪还有心思关注他。
得把阻碍他的一切可能性都扼杀在摇篮里。
晋琅干劲儿来了,他坐直身回头,话在看见凌越海一身妩媚妖艳的舞男扮相之时卡在了喉咙里。
轻纱银链不庇体,啥也没遮住,却又啥都遮了一层。当晋琅视线从他胸口部位扫过,清晰明了那铃声从何而来了。
……。
玩得挺花啊。
会玩还是你们魅魔会玩。
还好迴渊不在,若迴渊在这,凌越海敢以这种姿态出现,他就把凌越海脑袋拧下来挂在万鬼城门口悬尸三百年。
辣眼睛。
晋琅面色不改,却也懒得看他,直道:“这件事或许同妖界有关,你且去查。这两个月,本尊都会在此处逗留。”
“属下领命。”
凌越海转身要走,两片圆润的屁股蛋在烛光下招摇过市,但他又想到什么,折回来,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本封边儿的新书。
《凌越海冲分秘籍·二》
……什么玩意,这东西还有续集??
那头晋琅在沧澜宗进度缓慢,这头凌越海抽空去谈了场恋爱,手到渠成。
本意就是想给魔尊大人多提供点攻略。汲取更多恋爱正确姿势的凌越海更新了冲分秘籍,奉与尊上。
晋琅看着书,很想说这本东西能用的内容最多占个百分之十。
但苍蝇再小也是肉,就算是百分之十…也算是派上了用场。
他收下书,示意凌越海速速离开,随后趁没人注意,回屋去了。
叶栖竹应当还在外头喝酒,房中一片阴暗,他那一侧的床榻也是空的。晋琅没点灯,走到另一侧,把发带缠到了手腕上,合衣上塌。
虽说他已过了辟谷期,不需要睡眠,但迴渊不在,一点意思都没有。
干脆睡觉,梦里还能咬他一口。
……
外头笙歌一直唱到后半夜。
熟睡中的少年眼帘一颤,缓缓睁开,瞧见自己塌前正站着一个漆黑的人影。
第31章 新娘
“嘘, 小师弟。”黑影压低声音用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又慢慢弯下腰,凑近晋琅说,“是我呀。”
……
若不是早觉察到她的气息, 玥儿现在就该是一具尸予。溪。笃。伽。体了。
晋琅觉得心累, 这小姑娘就没点男女观念吗, 一个女儿家大半夜闯男子寝卧, 他虽然无所谓,但若不小心穿出去, 定会落人口舌的。
尤其是热衷散播谣言八卦的家伙。
玥儿才不管那么多,她站在晋琅床边, 还伸手拉了他一把说:“你快起来,我带你去个地方,看大宝贝!”
谢谢,若不是他知道玥儿是个单纯的小丫头, 就冲这句话他都得想法子治治她。
晋琅慢腾腾爬起身, 发带还系在腕上。一头乌黑的发肆意披散着, 叫眉间添了几分懒气。
他打着哈欠, 故作困乏, 声音闷糊成一团。
“小师姐,明儿再去吧,我真的睁不开眼了。”
说完又要倒下去,被玥儿一把拽住。小姑娘不肯放过他,重复道:“你快起来,别睡啦, 这大宝贝很稀奇的!”
“师姐, 明儿再说吧, 都已经后半夜了。”
“可这真的是万年难得一见的好宝贝!错过了就没有了!”
听到这话,晋琅朦胧睡意化去七重,他反手扣住了玥儿的腕部,顿了一顿,又松开了手,神色不变。
到这会儿,作为一条有丰富生存经验的鱼,晋琅知道这个时候要是和玥儿过去,应该可以获得一个奇遇。可他刚从星际回来,奇遇真的够够的了。
机缘啊,奇遇这种事,还是留给年轻人吧。
但年轻人叶栖竹不在,玥儿显然冲着他来的。
这奇遇也是盛情难却。
去吗?
若直接交由陪同长老们处理,他自是无虞,但玥儿小师姐的下场也可想而知。
呵,堂堂魔尊,怎可能在意一个小丫头片子的死活。
晋琅从床头取来了外衫裹上,再慢条斯理地取下发带束起发尾。
这才站定在玥儿面前轻声道:“带路吧。”
人迹罕至的一条小道儿,玥儿摇摇晃晃地走在前头,后边儿金衣少年步子不疾不徐地跟着。
他懒得束发,发带在发尾处扎出了一条尾巴,随掠风时,和衣摆一同晃动。
月色婉漫,偶尔有几朵白云遮月,就像给少年披了一层纱似的,轮廓朦胧。
玥儿将他带到了一处偏僻的小石桥上,停下来,回头对晋琅说:“小师弟,到了!”
晋琅眉眼弯成了月牙儿,他随手从衣襟夹层中捡出鬓边发丝,笑道:“这就是小师姐要带我看的大宝贝?”
桥底有一条凹下去的河道,溪流干枯见底,石桥角落还结了许多蜘蛛网,怎么看也跟宝贝两字完全不搭边。
他在桥中间的穹顶转了一圈儿,而后面朝玥儿的方向,面露疑惑。
“师姐要带我的看的,莫非是这轮皎月?”
玥儿站在桥侧,脸上无悲无喜,一点女儿家的灵动也没有了。
“小师弟可曾听过一则传闻怪谈?”她扯着嘴角,硬是弯出个僵硬无比的笑容,“西洲乔家的姑娘爱上一名家仆小厮,二人暗通款曲,却被乔家老爷发现,硬生生打断了那小厮的腿,用草席裹着,沉入了河中。听说那小厮就是从这儿,被丢进河中的。”
嗯,怎么的呢?忽然就凄美爱情故事了?
晋琅眯着眼,饶有兴趣地听她继续。
“乔家小姐以为小厮只是被赶出了乔家,还心怀骐骥,希望小厮能在养好伤之后回来带着自己私奔。却在某一日,从自家奶娘那儿听说…小厮已死。她悲恸万分,亲手雕了一枚牌位。在某一夜,趁着家中人不注意,穿着早就准备好的嫁衣一路向此处奔逃…”
嗯嗯?等一下,这个剧情有点耳熟,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经典。
要是没猜错,后头应该是乔家小姐为爱殉情,然后小厮魂魄出现带走了她,或更那什么一点,化成蝴蝶也是有可能的。
果不其然,玥儿说到…
“后头追来的家仆逐渐逼近。她手捧牌位,凤冠霞帔,跪在了桥心。”
桥心正是晋琅站着的地方。
“对着月,磕了三个响头,誓与小厮结为夫妻。”
“此时,桥的另一头白雾四起,传来了唢呐鸣鼓之声,一支迎亲队伍在白雾中缓缓现形。”
嗯嗯,对,就这走向,男主该出来了。
玥儿双目终于染上笑意:“乔家小姐本以为是天上的情郎来迎娶自己了,却在看清迎亲的喜幡时面色一白,吓得落荒而逃。”
嗯?
这剧情走向有点与众不同了。
“乔家小姐没想到,她对月三叩首,竟招来了一位鬼王的迎亲队伍。她自是想逃,可区区凡人,又怎能与鬼王相抗。她被迎亲的鬼童逮住,折断手脚,装入花轿。当着追来的家仆面,消失在了白雾之中。”
“……”行吧。
好好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最后变成鬼故事,乔家小姐实惨。
玥儿小师姐这会儿缓缓抬眸看向晋琅:“小师弟,你相信这是真的吗?”
“我不信。”晋琅答得很干脆。
“小师弟想瞧一瞧虚实吗?”玥儿向他走来一步,唇角还挂着笑。
“好啊!”晋琅大大方方应下,笑得更深了,“那就辛苦你啦。”
玥儿身后迅速伸出一只手臂,按在她后颈之处,没等玥儿反应过来,她便被人压着脖子跪在了地上。
凌越海的怜香惜玉仅限床榻之上,只要下了地,就只有心狠手辣四字。
他按着玥儿的头死死往地上磕去,没有想象中的鲜血四溅,反倒是那张脸如皲裂的大地,碎成许多。在凌越海拽着后领拉起来的时候,掉下其中一块大的碎片,露出里头游走的腐蛆。
假面鬼,无面无相,最擅长盗用别人的美人面,但最多只能持续一到两日。
魔尊就站在假面鬼的面前,自不避让,心安理得接受她的叩拜。
第二个头磕的响亮,一听就是饱熟。
假面鬼发出凄厉的叫声,她拼了命想挣脱出凌越海的魔爪,也不再模仿玥儿说话,声音恢复就像是木轮磨砺着粗糙的石子路那样难听。
假面鬼在第三个响头扣下去之前向晋琅求饶。
“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吧!求求你!我也只是…我只是受人之托!”
晋琅走到桥石栏边儿,懒洋洋地倚在上面。他只歪过头,鬓边长须斜贴在脸上。
“受谁之托?”
“是,是一个玉面郎君,八尺高,戴着斗笠,看不清脸。他允诺我…若是将你引出来,就帮我亲手扒一张美人皮,锻成法器…我就不需要每几日重塑一次了。”
“哦~”晋琅仰着下颚,点了点头,“那我小师姐呢?人在哪?”
“她…她…”
一直缄默不语的凌越海按着它又要磕下去,假面鬼吓得赶忙说:“我将这个故事告知她听,她非不信,就亲自试了试!没想到,没想到…”
晋琅缓缓走到它身边,这会儿月牙一样的眼睛沁上寒霜。他并起双指,指尖在假面鬼脖颈上划出了一道银光。
玥儿瞧着大大咧咧,却不是没脑子的脓包。不可能会做出假面鬼口中这番举动,恐怕是玥儿修为不抵假面鬼,被它强压着对月三叩。
假面鬼脑袋落在地上,“咚咚”两声,响起第三叩的同时,桥对面果然如假面鬼所说,白雾大作。
迎亲幡高悬,迎风摇曳,上头透着森森煞气,红幡黑墨,漆黑的字沿下淌,一个“囍”字既诡秘无比,像极了“鬼”字。
唢呐,铜锣,囍笛声,不成调。
难听的要死。
凌越海一脚踢开假面鬼的尸身对魔尊抱拳道:“接下来便交由属下来办吧,尊主尽可早些回去歇息。”
晋琅不搭话,而是转身走入白雾当中。凌越海见状也不废话了,直接跟在魔尊身后,一同走入白雾之中。
迎亲鬼童皮肤惨白,腰间挂个红肚兜,褐绿色的小裤衩,两只小小的脚丫脚底全是黑渍。眼睛只有眼瞳,乌黑一片,脸蛋两边儿各点了一个大大的红色喜箔,脸上是叫人惶惶不安的阴森笑容。
它们也是头一次见来得人不跑,还一次来了俩。
“两个新娘子!两个新娘子!”它们纷纷跑上前围着晋琅和凌越海转,“新娘子上花轿!新娘子上花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