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池云镜没有失忆,从沐玄借玩乐的理由取药开始,他就不可能上当。
而失忆后,池云镜没那么了解沐玄,不确定自己以前和沐玄的关系,拿不准沐玄忽冷忽热的态度。
沐玄一直表现出闲不住的样子,他折腾这么多,池云镜也不会起疑。
池云镜道:“这样一来,阿玄喝醉的时候,我才好照顾你。”
“我不需要你照顾,只要你放了我。”
池云镜耐心重复:“不可。”
沐玄生气朝他做了个鬼脸。
眼前有些重影,沐玄分辨了片刻,才确认酒壶的位置,用手按住酒壶要再倒。
池云镜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覆住沐玄的手背:“醉得太深会不舒服。”
“不舒服也是我自己的事。”沐玄不高兴,“你别学楼崖的做派。”
池云镜问:“楼崖是谁。”
“算了。”沐玄叹了口气。
听见楼崖这个名字,池云镜心头莫名腾起不舒服的感觉,比面对楚朗风时更甚。
他愈发想要恢复记忆。
旧魔皇的神识已被彻底清除,等两半魔皇印合二为一,他彻底堕魔,魔血稳定下来,就可以着手恢复了。
“我并未学别人。”池云镜道,“魔界酒烈,我是你的夫君,理应在你伤害自己身体时管一管。”
沐玄醉眼朦胧道:“我们不是夫妻。”
池云镜落着光的睫羽动了动,平静问:“你就没有喜欢上我半分?”
“你今日带我出门,陪我打发时间,帮我找来酒菜。”沐玄枕在手臂上,歪着头看他,“你要是一直这么听话,我自然会越来越喜欢你。”
“好。”池云镜的心脏快速跳动,面色依然冷静,哑声道,“待阿玄喜欢上我,我们就是真正的夫妻。”
“叫我哥哥。”沐玄临走前,决定占一下池云镜的便宜。
池云镜微怔。
“你不是说了要听话?”沐玄笑道,“我可没叫你放我离开,这么简单的要求,你都做不到吗。”
少年缓缓启唇:“哥哥。”
“乖。”沐玄起身,越过桌案揉了揉他的头发。
“其实就算我们心意相通,也不能算是真正的夫妻。”
池云镜抬眸,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沐玄坐回去,“合八字下聘礼,还有拜堂这些就不说
谈了,单是洞房花烛夜,就还有一道名为合卺酒的程序。”
池云镜问:“何为合卺酒。”
沐玄歪曲原意:“就是嘴对嘴喂酒。”
池云镜看着他:“我方才听了阿玄的话。”
沐玄明白他的暗示。
“那我们就喝合卺酒。”
他正要将酒液含到口中,池云镜道:“脱掉身体。”
沐玄笑了笑:“我脱掉身体,你喝到的可就是鬼气掺酒了。”
“无妨。”池云镜道,“我要原本的阿玄。”
沐玄脱掉躯壳,池云镜目不转睛看着容颜绝色的苍白鬼怪低头含住酒液,在灯火下美得惊人。
灵体含不住酒液,沐玄需要用些鬼气。
藏在体内的药瓶,在伪装术的掩盖下悄无声息打开,鬼气卷起所有药丸向上流淌,注入沐玄口中被鬼气包裹的酒液,瞬间融化。
沐玄重新抬起头,池云镜已经来到他身侧。
少年魔皇一手捧着沐玄的头,弯腰吻下。
尝到沐玄口中的酒液,池云镜立刻意识到问题,但那么多药丸效用极大,池云镜尝到一口就恍惚了刹那,沐玄趁机将酒全部灌到他嘴里。
只能用这招。
沐玄没法当着池云镜的面,把药下到他酒杯里。
利用伪装术在自己酒杯内下药,给池云镜喝倒是可行,但池云镜喝一口就会发现问题,摔了酒杯。
池云镜已经发不出声音,死死抓着沐玄,另一只手撑着桌案稳住身体,但很快丧失力气,倒在沐玄身上。
这般情况下,池云镜抓着沐玄的手竟然没松。
从手背浮现的青筋,能看出他挤出了仅剩的全部力量,透出惊人的执着。
但是,这样困不住鬼族。
沐玄的身躯变透明了些,穿过池云镜的手,回到身体里,控制灵力在腰部的血契印记附近流转,给孟陈莲传递信号。
没过多久,沐玄面前的空气燃起漆黑龙炎。
燃着龙炎的白骨剑刃切开空间,黑衣俊美的妖族少皇从中走出来。
那是封蚀持有的仙器,龙骨剑。
孟陈莲紧随其后出来,看向沐玄:“给池云镜下药十分危险,还好阿玄平安无事。”
“不过你给池云镜喂药的方式,出乎我的意料。”
孟陈莲的目光移到池云镜身上,少年魔皇的唇上沾着酒液。
他生在合欢宗,一眼便看出沐玄用的什么方法,喉结滚了滚。
“在魔界残骸发生的所有事,都等回宗再罚阿玄。”孟陈莲语气温柔,“我们先离开这里。”
“你要直接带他离开魔界残骸,没错吧。”封蚀道,“这里的机缘都不要了。”
孟陈莲笑道:“对,都留给你们。”
“少皇这次帮忙,我也会有重谢。”
沐玄刚才强撑着实施计划给池云镜喂药,已经到了极限,大脑如今彻底被酒精麻痹,茫然看着两个反派,有点搞不清状况,本能流露出排斥。
熟悉的醉态,好像在哪里见过。
封蚀心头一跳。
孟陈莲要拉他,沐玄躲开他的手,“离我远点。”
孟陈莲微微一笑:“远离你,我还怎么带你离开。”
沐玄环顾四周,想要离开的念头占据了上风。
孟陈莲本打算实在不行就打晕他,看来不用了。
这时,悬浮在寝殿半空的魔皇印发出嗡鸣。
自池云镜将另一半魔皇印拿回来,两半印玺相拼,一直在进行融合。
今日,魔皇印的裂纹就越来越淡,这一刻彻底消失。
昏迷的池云镜气息猛然攀升,向渡劫期靠近。
孟陈莲表情一变,“池云镜的修为攀升越高,药效就越弱,还有魔皇印辅助,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沐玄呆呆被孟陈莲拉着走,封蚀的视线始终没离开他身上。
“少皇。”孟陈莲笑着加重语气,“怎么不用龙骨剑。”
话音未落,封蚀忽然对他下手。
孟陈莲知道他对沐玄怀有心思,但没想到封蚀会雷厉风行做到这种程度,捂着胸口吐出鲜血,瞳孔微微放大,白衣与青丝沾上血。
封蚀拽住没反应过来的沐玄,用龙骨剑划开空间,带他离开。
孟陈莲拖着伤踉跄上前,伸手抓住沐玄衣角的前一刻,空间裂口彻底合拢。
“封蚀。”孟陈莲喘息两口,脸色阴沉。
第84章 后悔
沐玄被带到城外。
平原辽阔无垠, 风声呼啸,背后的巨大城池灯火稀疏,蛰伏在黑夜里。
环境骤然变幻, 沐玄懵了片刻, 低头看向自己被攥着的手腕, 左右转动想要脱离,却被抓得更紧。
封蚀的声音自他头顶响起:“沐玄。”
沐玄条件反射抬头看他, 脸上布满红霞, 黑瞳浸在水润的光里, 全然没有影卫必备的冷酷与警醒,像是在问叫他干什么。
封蚀短促笑了声:“果然。”
池云镜就算失忆, 也不可能认错这么重要的人, 若他发现沐玄变成了玄十一,一切就能说得通了。
他心动的对象,原来从始至终都是同一个。
“当年在昆仑境的夜市, 你附身了池云镜?”
沐玄不配合:“我为什么要回答你。”
“你不回答,我就不带你出去,你会被池云镜捉回去。”封蚀道, “你那样对他, 应该能猜到被捉回去的后果。”
再也没有自由。
魔皇印合二为一, 魔界残骸就彻底在池云镜的掌控下,等他醒转,封锁住空间, 或许连仙器都不能打开。
而妖鬼界不会被封锁。
沐玄被带到那里, 至少有更多办法逃脱。
沐玄的脑子处理不了太多东西, 除了回答与不回答两个选项, 想不到更多。
他不能不回答, 于是承认:“是我。”
封蚀问:“池云镜怎么会同意给你附身?”
“因为我对他有恩,他要报答。”沐玄慢慢道,“而且我当时处境较惨,他第一次看见我满身的刀伤,估计也被惊到了,看我可怜。”
世间凄惨之人多的是,怎不见池云镜可怜别人。
对池云镜有恩的也不只沐玄一个,也没见池云镜将身体都给别人使用。
看来,当时池云镜已经对沐玄有意。
“我将你的血契给了孟陈莲,回头再想办法要回来。”封蚀拉着沐玄,龙骨剑挥向前方,“我带你回妖鬼界。”
带着沐玄,确实不能再在这里停留,太容易被抢。
残骸里的上古机缘,不要就不要了。
等池云镜醒来,彻底掌控魔界残骸,还会不会允许人族修士与妖鬼在这里掘地三尺找机缘,都不一定。
空间被龙骨剑划开一半时,煌城中央传来巨大的响动,暗金光柱升空,光辉蔓延至整座空间。
地动山摇,沐玄面前的空间裂口剧烈扭曲,忽然爆发开严重的乱流。
封蚀立刻抱住沐玄,背对空间乱流。
法衣连带血肉被撕裂的声音响起,封蚀发出痛哼,身体颤抖,大量血液夹杂着碎肉坠落。
“失策。”待到空间的震动与扭曲开始平复,封蚀依然抱着沐玄没松,声音虚弱,“主体残骸居然能吸引其他魔界碎片过来融合,给池云镜更多时间,他真的能重建魔界。”
沐玄皱眉:“重建魔界有什么好。”
他掰封蚀的手臂,掰不开,就打算使用灵力。
“这么无情,我可是为你受的伤。”封蚀的胸腔发出沉闷低笑,“要是我出事,就没人能带你离开了。”
沐玄道:“那不要再耽误时间。”
“我不是有意耽误,而是受伤太重,力量不够再使用仙器。”
“那就治伤。”
封蚀不再回应,沐玄感到抱着他的躯体开始发烫。
脖颈一热,封蚀竟然将脸埋到他颈间,伸出舌头舔舐。
以前看到都嫌碍眼的影卫,此时拥有莫大的吸引力,黑龙简直能随时随地,不分场合的发情,沐玄脖颈皮肤被舔得濡湿,隐隐发麻,他不再客气,用手推拒封蚀,可就算封蚀身受重伤,他的力量也及不上大乘期的黑龙。
不过,封蚀后背的伤因此加重,富含阳气的龙血淅淅沥沥落到地面,香气扑鼻而来。
封蚀直接变回原形,庞大的黑龙盘曲在地面,沐玄得以看到他的伤,大片皮肉连同鳞片被削掉,露出了白骨。
“我不像孟陈莲那样随身带药,还会配制,乾坤戒里的疗伤药取不出来,我变回原形,能恢复得快点。”年轻苍劲的黑龙吐息着发出声音,“回到妖鬼界,我就封你为妃,你先摸我,帮我解决一下。”
沐玄被这么多天之骄子爱慕,也算匹配得上他。
“你应该治一下脑子。”
不小心看到黑龙靠近尾巴处,被鳞片包裹的部位,沐玄目露排斥立刻别开脸,呼出带酒味的气息,跌跌撞撞要拉开距离,结果黑龙尾巴绕到他背后一拍,沐玄就扑到龙躯上,双手刚好陷入封蚀的伤口,满手黏糊糊的血,还有些迸溅到身上。
覆盖漆黑鳞片的龙尾圈住沐玄,禁制他离开。
不远处,暗中守护封蚀的影卫已经背过身,不敢再看那边。
他们小声议论。
“玄十一从前对少皇的心思,我也看出来过,本以为他被废掉修为就结束了,没想到他绝处逢生,竟得到了少皇的青眼。”
“莫非是在合欢宗修习了狐媚妖术。”
“少皇与孟少宗主可是好友,什么厉害的合欢宗弟子没见过,怎么会上玄十一的套。”
“不管怎样,我们今后是不是要尊玄十一为皇妃了?”
一名影卫抬头看天:“怎么感觉月亮变皎洁了些,血色没那么重了。”
话音未落,一道月华般的剑光划过他脖颈,血液飞溅。
其他影卫来不及反应,就纷纷被割喉,倒了一地。
沐玄待在黑龙圈出的区域里,听到背后冰玉相碰般的少年声音:“阿玄。”
沐玄转过身的同时,一柄月华凝成的大剑从天而降,穿透龙躯将其牢牢钉在地上,魔气汇聚而来,缠到到大剑上化为花枝,绕到剑柄的枝头开出魔花。
池云镜来到沐玄面前,反复用力擦拭他的脖颈,直到皮肤被擦得泛红。
龙涎将沐玄的领口都微微打湿,池云镜一连对他施了数个清洗术,沐玄感觉自己要都变成无菌人,池云镜又脱掉他的外袍,拿自己的给沐玄穿上,用自己的气息,覆盖封蚀的。
做完这些,池云镜后退半步。
沐玄利用合卺酒的事对他下药,本以为池云镜醒来更要发疯,然而少年魔皇脸上,是复杂的冷静。
“不必紧张。”池云镜道,“我不是来抓你回去的。”
沐玄心头蓦的冒出一个猜测。
“羽流仙尊。”
池云镜颔首,他的修为依旧在攀升,越来越靠近渡劫期,“我的魔血爆发到这般地步,不止是在骨花坑里和你发生的事,那些一同被掩埋的前世记忆,也都想了起来。”
如果说失忆的池云镜是白纸,现在白纸就是先涂上了羽流仙尊的那部分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