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去了。”朋友连忙摆手,“玉典剑警告我们不得靠近, 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们担待不起。”
“能出什么差错。”真武宗弟子不以为意,“你要是不敢, 我就自己去看。”
朋友劝阻:“那鬼族能潜伏在玉典剑眼皮子底下, 虽只是筑基期, 但手段非同小可,不得不防。”
“这里是镇邪塔,那个鬼族敢用什么手段, 五大宗门会第一时间发现。”真武宗弟子道, “鬼族在平阳城立下大功, 能从轻发落, 若他有脑子, 就不会在这种时候掀起风浪。”
朋友劝不动,只得目送他走向深处。
真武宗弟子来到沐玄的囚室前,直接打开门上的小窗。
下一刻,他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僵住。
他对上了一双吊死鬼般的,布满血丝的硕大眼球,不停流淌着血泪。
修士本不该被这种东西吓到,可真武宗弟子惨叫了一声,连滚带爬逃向外面。
囚室内,楼雾收起自己布置的幻象。
大乘期鬼修制造的幻象,足够将那个真武宗弟子吓得心神不宁,回去后夜不能寐。
“因为你是剑灵,我还嫉妒过你。”楼雾道,“结果你居然是鬼族,还是胆子特别大的那种,潜伏在悬云峰,你究竟怎么想的。”
沐玄坐在凳子上,“因为悬云峰师徒的阳气质量特别好。”
这个理由,等沐玄接受审问也是要说的,可以提前告诉楼雾。
楼雾不可思议:“就为了这种理由?”
沐玄叹气,“你不懂阳气对我的重要性。”
“我更不懂,你明明和我同族,为何之前屡屡向着楼崖和他的弟子。”楼雾道,“你应当向着我才对。”
沐玄温吞道:“因为他们的阳气太好吃。”
“你以为我会信吗。”楼雾冷笑一声,“是不是哪个人迷住了你,楼崖还是池云镜?总不可能是那个楚朗风。”
沐玄无奈:“你怎么还纠结这个问题?”
不愧是未来为了池云镜要死要活的反派,脑子里装满情情爱爱。
“妖鬼怎能为人族所迷惑,理应反过来。”楼雾打量沐玄的脸,有点出神,“将他们玩弄于鼓掌中,榨干他们的价值再丢掉,我见过不少妖鬼这样做,你比他们更有资本。”
“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适合当鬼族。”
“不是大多数同族什么样,我就要成为什么样。”沐玄道,“我只做自己喜欢的。”
“结果就是你进了镇邪塔,差点被当成稀罕东西围观。”楼雾单手托腮,指甲上的丹蔻鲜艳似火,他的视线没离开沐玄,语气懒洋洋道,“楼崖会顾念你吗,不会。”
“我太了解楼崖了,妖鬼在他那里就该死。”
“以正道的作风,你就算能保命,也要套上他们设置的枷锁,楼崖的弟子还太弱,指望不上。”
“等时间久了,他们被正道同化,就会排斥你的鬼族身份,将你弃如敝履。”
沐玄道:“你过来见我,究竟想做什么。”
楼雾并未直接回答,忽然道:“你不是普通鬼族,你的气息是怨魂。”
“怨魂身上会留着死时的伤,这不是你的本来模样,把你的本来模样现出来给我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沐玄道。
楼雾直勾勾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要看。”
真想看的话,楼雾有的是办法,就像他曾经强行让沐玄显形一样。
与其让楼雾出手,不如沐玄自己来。
沐玄身上鬼气交织成的黑袍淡化消失,透出点点洁白的颜色,以及绣在上面的梅花。
更多的是血,泼洒在梅花上,密集刀伤将斗篷与里面的红裙搅得凌乱,其中一道刀伤划过沐玄的锁骨,像破坏了本该完美的艺术品。
楼雾猛然起身。
“谁做的。”
“一个凡人男子。”沐玄道,“已经死了。
“……原来你死前是凡人。”楼雾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话,“能在昆仑境伪装剑灵,看来是得到了莫大的机缘。”
“没放过杀了自己的人,勉强算你还有点鬼族的样子,只是死了太便宜他。”
红衣少年语气别扭,下一刻骤然变得森冷,“应当炼他的魂,让他日日夜夜品尝远超你千万倍的痛苦。”
沐玄:“人已经死了,在意这些也无用。”
楼雾脸色古怪:“你也太看得开了。”
他下定决心,朝沐玄伸出手。
少年的腕骨纤细,手掌柔嫩,像是养尊处优,无忧无虑的富家公子。
但他的肌肤半分血色都无,血管也看不见,连死尸都不是。
只是无血无心的鬼魂。
“人族不会接纳你,妖鬼才会。”楼雾道,“我能带你离开这里,回妖鬼界。”
楼雾说出这句话,就暴露了他有能力离开镇邪塔。
当前不走,是他另有目的。
看过书的沐玄早就知晓这件事。
为了妖鬼的计划,楼雾故意被抓入镇邪塔,而计划与楼崖有关。
他们要毁掉楼崖,毁掉修真界的一个支柱,若还能令楼崖堕入邪道,那再好不过。
楼崖的心魔因断剑而生,楼雾曾是他的剑灵,也是他的心结之一,最合适执行这个计划。
沐玄看着楼雾悬在半空的手,没有去握。
“怎么。”楼雾脸色微沉,“莫非你不愿离开这里。”
“确实不愿意。”
随楼雾去妖鬼界,也是被鬼族大能当成棋子利用,沐玄身怀的秘密与宝物都会被刨根究底。
楼雾仇视正道,沐玄却觉得,守规则的正道宗门比不择手段的妖鬼更好打交道,昆仑境的修士大多品性不错。
沐玄仰起头,提高声音喊:“楼雾偷偷来到了我的囚室!”
他还把楼雾举报了。
楼雾气得不行,牙都快咬碎:“你!”
他当即要离开,但是迟了。
楼崖的威压已经笼罩下来。
“来的够快。”暴露已成定局,楼雾强行冷静下来,胸膛还有些起伏不定,说话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楼崖必定分出心神关注着这边,反应才如此迅速,他在看管你,免得你用特殊手段逃跑。”
红衣少年看着沐玄的目光不止有愤怒,还有失望。
“你怎么冥顽不灵。”
楼崖出现在外面,打开囚室的门。
“出来。”
沐玄道:“楼雾不止在塔内来去自如,还说可以带我离开镇邪塔,回妖鬼界。”
“好。”楼雾气极反笑,“你好极了。”
“你要讨好修士,那我等着看你的下场。”
“别到时候,你再痛哭流涕来求我。”
沐玄不为所动。
楼崖正因为沐玄与自己弟子的事情烦心,又出了楼雾的事,神态冷峻,对沐玄说话却尽力将语气放平缓:“你不与别的妖鬼同流合污,检举楼雾有功,我们都看在眼里。”
沐玄身上的血鲜艳刺目,尚未重新掩盖起来。
楼崖微微启唇,却没发出音节。
他早猜到沐玄死状凄惨,否则怎会成为怨魂。
楼崖不知该问什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浑浑噩噩酗酒多年,一些能力似乎退化了。
不管问什么,都只是揭死者的伤疤,他什么都做不了,还是将要审判沐玄的人。
勃然大怒的楼雾甩袖离开,楼崖将他押送回第十层。
“不再摆出兄长姿态,恨铁不成钢教训我了?看来阿沐的事占据了你不少心神。”楼雾道,“太好了,我面对你那副作派就想吐。”
“你说后悔了,就算身体不再是剑灵,心也想做回当年的剑灵,原来都是花言巧语。”楼崖缓缓道,“我再度上了你的当。”
“当年是你先毁掉我的信任,我就是无可救药,从来没想过改过自新。”
楼雾眼神挑衅,“我与妖族少皇既然都已暴露,那就干脆告诉你,我们就是冲着你来的。”
“我要彻底毁掉你的仙途,让你沦落到与我当年同样的境地,看你的表情是什么样。”
“妖鬼都是这样,阿沐也将你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
“你当初还因为他是剑灵,对他多有宽待。”
楼崖平静的目光带着疲惫,像在看一个始终不懂事的孩子。
楼雾怒道:“别再用这种眼神看我!”
“阿沐与你们不同。”楼崖道。
“是吗。”楼雾冷冷讽笑,“就算现在不同,以后也会被你们逼入妖鬼界,就像当年的我。”
楼崖的眼睫颤了下。
“没有改过之心,你就不必再出来了。”
门从外面关上,挡住楼崖的身影。
光线不停被压缩,直至门扉闭紧,楼雾彻底陷入黑暗。
楼雾脸色阴沉站在原地,脑子里全是沐玄的事,他的一番好心,全部被沐玄践踏。
沐玄竟然敢——
他怎么敢!
鬼主的声音楼雾脑内响起。
“血尊者。”
楼雾表情变化,即使鬼主不在这里,也恭敬下跪,“拜见尊上。”
“你做得太急了,不止封蚀,如今连你也暴露。”鬼主道,“而你被关在镇邪塔,处境更糟。”
“属下办事不力,请尊上责罚。”楼雾咬了咬牙,“没想到阿沐会出卖我,真是个蠢货。”
“楼崖的弟子对他那般好,他更向着修士也是理所应当,总有一日他会明白的,不必着急。”鬼主道,“我没有责罚你的意思,只是挂心你在镇邪塔的情况,楼崖不会再对你容情。”
“谢尊上关心。”楼雾高兴起身,精致面容浮现对父亲的孺慕亲近,“昆仑境正忙着阿沐与万宗大会的事,如今再添上我,他们忙不过来。以正道的作风,他们从我口中撬出鬼族的情报前,我一时半会性命无碍。”
“你喜好热闹,为了计划被关镇邪塔,已经委屈了你。”鬼主沉吟,“不过,你还要在那里待些日子,楼崖的计划往后放,你优先抓住沐玄,到时我接你们一同回妖鬼界。”
楼雾扬起笑:“真的?”
“当然,我何曾骗过你。”鬼主道,“沐玄有能力潜藏在昆仑境,必定身怀鬼族宝物,或者鬼族大能的传承,那些不能落到正道宗门手上。”
“谨遵尊上之令。”楼雾期待的笑容压不下去,认真道,“我定会抓住阿沐,带他回去。”
*
沐玄在镇邪塔关了三四日,每日不是睡觉休养生息,就是和韩芦聊天,也不觉得煎熬。
唯一的麻烦就是身体残缺,时时刻刻都在流失鬼气,身体自动修补耗费的能量也巨大,从楼崖那里得到的阳气已经耗空,靠睡觉完全补不上来。
沐玄无精打采趴在床上,动一下都懒得,韩芦喊了好几声都没回应,吓得险些叫人来,他才恹恹回了一句。
外面,关于沐玄的传言不停发酵。
“听闻阿沐美貌惊人,药鼎峰好几个弟子都见过,玉典剑的亲传弟子包庇他,莫非就是被鬼族的美貌蛊惑?”
“池云镜绝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池云镜只是个少年,平素冷情冷性,说不定都是压抑着。”
“上次夜市,他和楚朗风好像还为阿沐动了手,那鬼族竟比合欢宗还要厉害。”
“笑死,你们这编得也太离谱了,真会有人信?”
“我怎么听说,阿沐的模样狰狞可怖。”
“听谁说的?”
“真武宗的一个弟子,他去阿沐的囚室看了,到今天都睡不好觉。”
传言尘嚣甚上,愈发勾起人的好奇心。
又有些修士靠近沐玄的囚室,沐玄每到这时就隐藏身形,他们什么都看不见。
可今日不同,沐玄连隐藏自己的力气都丧失了,沾满血的斗篷衣角垂到地面,苍白与红色交织而成的虚影伏于床上。
一行真武宗弟子走向沐玄的囚室,琴书门弟子看见,阻止道:“金立,你们不要过去。”
金立道:“叶言薇,镇邪塔不是琴书门的地盘,我们去哪用不着你管吧。”
“我收到风声,昆仑境的审判要开始了。”叶言薇道,“玉典剑可能像押送阿沐入塔那样,再亲自带他去受审的玉清殿。”
“玉典剑曾明言,不希望有人靠近阿沐的囚室,如果你现在过去,被玉典剑发现,可不好收场。”
“玉典剑何等人物,亲自押那个鬼族入塔,已是十分负责任,怎么可能还来接他。”金立言辞间对楼崖颇为推崇,“审判即将开始,那我更要过去,否则之后可能就见不到了。”
“我的一个师弟,前几日冒冒失失去那个鬼族的囚室,至今心神不宁,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他真的胆小如鼠,还是那鬼族做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手脚。”
叶言薇道:“阿沐不可能对他出手。”
“听你的话,好像向着那鬼族。”金立觉得奇怪,上下打量她,“莫不是你也被那个鬼族所迷惑。”
“池云镜都能上当,你中招也不奇怪。”
“阿沐从未蛊惑过我。”叶言薇皱起眉,“只是我负责看管韩芦,与他聊过几句而已。”
韩芦当年救的修士,就出自琴书门。
“阿沐性情温和,他的模样也不可能吓到人。”
“你越这么向着他,我越觉得你受了蛊惑,你在宗门接受的教导都到哪里去了。”金立径直向前走,“我只是看看,你何必紧张,若他真没有对我的师弟动手,我自然不会冤枉他。”
叶言薇一怔,或许是沐玄苍白得过于脆弱,令人情不自禁想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