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霖从来不是个谦虚的虫,他的高傲和坚韧一直都是刻在骨子里, 乃至于写在脸上的。
利塔看了他一会儿, 终于还是笑了起来。
这时的利塔反而褪去了诡异的感觉, 开始像一个正常的老人了。
利塔放松了身子, 慢慢悠悠的靠在了身后的沙发上:“宣宴和威尔斯总说你们还都是孩子, 在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有一口气, 宣宴他们还有一条命在的时候,很多事情不必让你们知晓, 压力也不用你们来背负。”
“当然,这些年里我也照做了, 不过就和之前一样,我不认同这个观点。”
年迈的雌虫眼神空洞而悠远。
“我始终觉得, 你们已经长大了, 长到了这个岁数, 就应该承担相应责任, 也有权利,或者说有义务,了解一些对你们来说可能有些残酷的事实了。”
柏霖不敢做声。
他不知道接下来迎接他的会是什么样的秘密,或者说血淋淋的现实。
而雌虫则是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仿佛在回想,或者回味着什么一般。
然后,他突兀的笑了起来。
“你看呐,真的是近墨者黑了,我那么雷厉风行的一只虫,这些年给小崽子们看家养他们的小崽子,也已经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了,甚至说话的时候还要考虑到会不会伤害你们脆弱的小心脏会不会超出你们的接受范围。”
雌虫的自嘲回响在屋内。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起了大雨,雷声和哗啦啦的大雨声连成一片。
柏霖随着利塔的目光,一同眺望。
而在这场惊天的大雨里,不知道还有多少虫和他们一起同样在眺望着。
比如刚刚表白成功的军校生,刚刚脱离感情危机的小情侣,坐在星舰上的安德鲁,正巧刚刚进了军部大门的宣宴和维莫斯,正在坐着喝咖啡的伯德,已经和伯德会面的尼古拉斯夫夫,骂骂咧咧的威尔斯校长,还有那些正在准备这场突如其来的会议的虫们……
以及……那个已经已经深埋在地下的躯体,和本来应该在葬墓园的英雄。
啊,还有早已经被所有人遗忘的君子。
他们都是参与者,或多或少,或远或近,或者早已收手,或者依然深陷其中。
利塔突然开口问道:“柏……少将,呵。”
雌虫低笑一声,接着问道:“您想到了什么。”
出乎意料的问题,出乎意料的敬称。
柏霖斟酌了一下,最终还是给出了最真实的答案,他大概知道,利塔只需要他的诚实,而不需要答案:“第一反应是……混乱,杀戮和鲜血,在我年幼的时候。”
柏霖抿了抿唇,不欲多说。
利塔没有逼迫他说什么的意思,反而很感兴趣的问:“那,第二反应呢?”
柏霖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思考了很久,最终回答道:“我和熙熙的蜜月里,有一天也是这样的天气,没有带伞,那天我们两个跑到了就近的咖啡馆里,坐着喝了一下午咖啡。”
利塔依然轻轻的笑着,只是眼里有些遮掩不住的惊诧,大概没想到柏霖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意料之外,有意料之中。
利塔带着笑意问:“那你的感觉呢?”
柏霖沉默了一会儿:“第一反应是……绝望和恐惧,第二个大概是温馨和柔软吧。”
柏霖并不是不敢面对自己内心的人,他只是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带着那些仿佛跗骨之蛆一样的东西爬出了那个地方,费尽心思也没能甩掉那些让自己都恶心的玩意儿,反而把那些应该抓在手里的东西丢在了身后。
柏霖有些恍然了:“难道,这就是您想要告诉我的吗?”
利塔看着他面上真实的,没有半分掺假的惊讶和感谢感谢,突然笑了起来:“不不不,我可爱的孩子,你想的也太多了。我只是,有感而发而已……”
利塔的面上露出怀念的神情:“我又不能控制主星的天气,更不知道它今天会有这样的大雨,又怎么能费尽心思告诉你这些呢?”
“不过。”利塔收敛了笑容,但依然掩饰不住眼底的满意,“你能有这样的觉悟,我也很高兴,怪不得宣宴会喜欢你,联想能力很强。”
雌虫的声音明显带着打趣的意味,成功让柏霖红了脸:“那您继续说。”
利塔盯着他,脸上的笑容突然淡了下去:“你既然已经明白了要抓住眼前的幸福为何不去找熙熙,反而偏在我这里折腾?”
柏霖被他突然的变脸吓了一跳:“可是利塔先生,不是您叫我来的吗?您不让我走,我也走不了啊?”
柏霖微微示意,利塔这才想起来自己进来的时候顺手把门锁上了,柏霖就算是想也出不去,顿时有些尴尬。
不过老人家经历过的大风大浪不计其数,也不至于纠结于这点儿尴尬:“我想要你心里的答案,不要表面上的。”
雌虫的目光仿佛能够直接看到内心一样,柏霖没敢撒谎:“我好奇心很重,不论那些过往那些事是什么样的,我都想知道,更何况,我是军雌,很明显如果我能够了解这些事要对我了解政局有益,我也能更好的守卫我的国家,在这个种族这个国家面前,儿女私情不值一提。”
柏霖的话很坦然,甚至显得有些薄情和冷血,让利塔开始有些怀疑自己做的究竟是不是对的。
“如果一切都如我所知,你的幼年应该并不幸福,这一切也都是这个种族这个帝国给予你的,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坚定的守护它?”
柏霖轻笑一声:“您想听官方的实话还是心里的实话?”
利塔毫不掩饰:“都想,”
柏霖似乎早有预料,并不惊讶:“官方的来说,就是虽然这个种族这个国家一开始待我不好,但它毕竟还是养育了我,并在我作出贡献之后的生命里给予了我等量的尊严与荣誉,我愿意为它而奋斗终生,直至我的生命终结。”
利塔抚掌大笑:“果然好官方,是伯德那小子教你的吗?”
柏霖淡淡地笑着,而又有些疑惑:“您知道伯德的身份?”
利塔摇摇头:“直到目前,还不知道。”
柏霖有些愕然:“那您……”
利塔并不怎么在意的挑了挑眉:“柏少将,不客气的说一句,你要记得,你虽然现在是个少将,但决定了你是个什么虫的那前半生你毕竟还是个泥腿子,这样官方又振奋人心的废话你说不出来。”
“而那个小子,哪怕给你当着副官也遮掩不住一身大家子弟的良好教养,大家都能看出来,只是之前没人在意,只以为是追随你的罢了。”
柏霖有些窘迫的挠了挠头,还没等他说什么,利塔慢条斯理的开口问道:“今天的事儿,就和伯德有关吧?”
柏霖瞬间一僵。
利塔漫不经心的问道:“那,他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呢?”
柏霖抿紧了唇,不说话。
利塔被他的坚持逗乐了:“有义气,这很好,可惜放在现在没什么意义。”
“你也不想想,宣宴知道了,维莫斯今天也把该通知的通知到了,明天,不,今天伯德的身份在这高层……甚至在过两个月再全帝国都不是秘密了,你想瞒我这一次有什么意义?”
利塔嘲讽一笑,觉得面前的小崽子有点儿傻。
柏霖认真的想了想,发现这句话竟然还真没什么问题,也就不情不愿的回答了利塔:“伯德的真实身份其实是科伦.鲁瑟兰上将,原第三军团的军团长,当时假死在军营里挑了我做他的继承人,这些年也一直在我身边,我记成第三军团也有他的一份推动,要不然我其实只是少将,还没资格统领一个军团。”
柏霖说的并没有什么不情愿,因为这些都是事实。
“对了,宣元帅好像一直是知道的,威尔斯校长也知道。”柏霖补充道。
毕竟一件事情只要打开一个口子,其它相关的也就很容易看出来了。
柏霖说完,本来以为能看到利塔或震惊或了然的眼神,却发现利塔的脸色直接变得惨白了。
柏霖赶紧急急忙忙的走过去:“您怎么了?”
利塔突然死死的抓住了柏霖的手,眼神可怕至极:“你说伯德,他真的是科伦.鲁瑟兰?你没开玩笑不会认错他自己承认了?!”
柏霖看着利塔恐怖的脸色,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那当然,要不然我也不敢乱说啊!”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写到这里有没有宝子猜到什么了啊
第72章
重归于好
利塔面色惨白,突然夺门而出,只留下一句:“上去见熙熙吧,跟他好好聊聊。”人就已经消失不见……
利塔面色惨白, 突然夺门而出, 只留下一句:“上去见熙熙吧,跟他好好聊聊。”人就已经消失不见。
柏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还是依言上楼哄顾熙去了。
“熙熙?”
就在清脆的敲门声的时候, 顾熙其实是非常紧张的。
虽然顾熙知道柏霖今天既然来到了这里,就已经是要和解了,但他仍然非常紧张。
他是一个雄虫, 作为一家之主, 惹怒了自己的雌虫就算了, 最后还要自己的雌虫亲自上门来跟他低头求和示好。
从小接受着维莫斯和宣宴的平等教育甚至于觉得雄虫要比雌虫负担更多更要疼爱自己的雌虫的顾熙觉得自己的脸皮有些挂不住。
然而这次闹得确实难看,谁也不放心让顾熙去找柏霖, 所以也只能如此。
顾熙努力的掩盖住心里的紧张,打开门把柏霖放进来。
他这间屋子柏霖是录入了生物系统可以随意进出的, 然而柏霖没有, 还选择了普通客人一般的, 较为疏离的敲门, 这不由得让顾熙心里发慌。
但其实顾熙纯粹是心思太重想太多了, 柏霖只是为了表示礼貌而已, 毕竟二人还没有完全和好。
顾熙给柏霖倒了一杯茶,两个人就都捧着茶杯开始喝茶, 气氛一度非常凝滞。
终于,在柏霖面不改色的喝完了三杯茶之后, 顾熙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柏少将是喜欢这种茶吗?我还有很多茶叶,要不您包一些带走?”
话一出口顾熙就想把自己舌头咬掉——怎么还有把自己的雌虫往外赶的呢?
顾熙焦急不已, 但是又实在不会说话, 只能焦急的看着脸色明显不好看的柏霖, 祈祷他不要计较这些。
然而, 让他失望的是,柏霖真的慢慢抬起了头,看向顾熙的眼中似乎都闪着寒光:“顾雄子就这么想让我走?”
柏霖薄唇轻启,依然是那张漂亮的没话说的脸,神色却不再缓和,吐出的话语也锋锐至极:“既然顾雄子如此的不想看到我,这样急切的想要让我走,昨天又何必眼巴巴的打了通讯来哭着求我原谅呢?莫不是有别的虫在旁边儿盯着你让你必须哭不成?”
顾熙瞬间呆住了。
他承认自己被伤到了。
顾熙一向知道柏霖脾气不好嘴也毒,可他今天是第一次实打实的体会到这件事。
顾熙垂下头,嘴边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这就是在乎和不在乎的差别待遇吗?
他体会到了。
柏霖的目光看上去幽冷,眼底深处却是痛苦的。
柏霖有自己的骄傲,他拒绝主动求和。
虽然他比任何人都知道顾熙不善言辞,但他就是要听到顾熙的道歉和保证。
不是柏霖小气不肯原谅,只是如果只有柏霖一个人,那这件事情根本不会发生,或者说就算两人吵架了,第二天柏霖肯定也会主动嬉皮笑脸装作无事发生的凑上去求和。
但现在柏霖不是一个人了。
他有了孩子,即将成为一个雌父,他要对自己的孩子负责,也要保证这个孩子的雄父也会全心全意的爱他对他负责。
所以即使柏霖是心疼的是痛苦的,他也必须要在这样面对面的时候收到一个准确的,能够让他放心的答案。
顾熙沉默了很久,屋子里的气氛也愈发凝滞了。
就在柏霖几乎失望想要离开的时候,顾熙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淡:“霖霖是……不相信我吗?”
柏霖终于松了一口气,躁动的心安定下来。
他认真的回答:“是。”
顾熙用盖子拨弄着杯子里的茶水,又沉默了一会儿:“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顾熙的声音清楚的透露出他的迷茫。
顾熙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爱人这样的抗拒和不信任自己。
柏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熙熙……我……”
顾熙抬起头来冲着柏霖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没事的,你不用担心我接受不了。”
柏霖深深的看了顾熙一会儿,终究还是被他眼里的坚定打动了。
柏霖松了松领带,神色慢慢缓和下来:“你让我想想该从哪儿开始说。”
柏霖确实很认真的理了一会儿思路:“最重要的原因大概是因为……熙熙你还是个孩子吧。”
顾熙的眼神有些疑惑。
柏霖低低地笑了一声,伸手揉了揉顾熙的头,把他拉到怀里:“我知道你成年了,但是你的心理上未必成年了。”
“熙熙,在你这二十来年的生命里,你一直都是被宠着的,小时候有宣元帅,有维莫斯公爵,也有你那位管家叔叔,甚至陛下,结婚之后有我,所以熙熙,你并没有独立过,没有经历过风雨,也没有过照顾别人的经历,你承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