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一时无言。
他很想告诉他,并非如此,他这辈子从未如此热烈且真挚的爱过一个人,想要给他自己的全部,甚至性命。
但他,不能给他旁人的性命。
那种泥潭深沼,既然看到,他作为一个人,便一定要做些什么。
玉衡红着眼睛,沉默不语,太子松开手,离开温热的胸口,玉衡觉得冷。
太子侧身,二人背对片刻,玉衡忽然道:“要分开么?”
太子的身体肉眼可见变得僵硬。
见他不答,玉衡从水中起身,道:“好,那我走了。"
他刚摸到池壁,腰上一紧,被人拖回水中,玉衡撞到坚硬结实的胸口,太子把他抱的极紧,大声喊道:“你威胁我?!”
玉衡没有答他。
太子把玉衡掰正身子,才见玉衡在哭。
床下,玉衡没掉过几滴眼泪,上次还是他险些被妖兽一掌拍死,更不用说哭的这样苦闷委屈。
太子手忙脚乱,湿腻腻的手往玉衡脸上蹭,越擦越湿。
玉衡忽然爆发,喝道:“分明是你在威胁我!"
“屠畜场!”
“在你眼里,万坤阁中都是畜生么?”
“那我算什么,畜生堆里最顺眼那个?”
太子慌乱解释:“不是,我知道你最厌恶那种地方,才……”
“才编出来骗我是吧!”玉衡咬牙切齿道:“好啊,太子殿下如今可真厉害,把我当成傻子似的哄……”
太子哪里敢,他解释半晌,每说一句,玉衡总有几句更刻薄的等着。
最后,太子闷不做声,听着玉衡指责,把玉衡擦干净,抱回房间。
太子跪在榻边,听玉衡骂完,骂到没有力气,昏昏欲睡,亲吻玉衡红肿的眼皮,道:“我错了。”
“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但是,绝对不能如同今日这样冲动。”
玉衡闭着眼睛,道:“好。”
太子爬上床,二人盖着一床被褥,凑的极近:“以后,也不能说要分开了。”
玉衡枕着太子心口,道:“好。"
当时的玉衡不知,他大闹了这样一场,太子如何艰难收场。
今夜,太子回宫之前,接王后传旨,去了一趟翊坤宫。
王后道:“听闻,今日玉衡仙君被妖物所蔽,险些害你父王?”
太子衣袖下的拳头攥得极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温笑道:“他常于妖物打交道,难免中招。”
王后问:“哦?我听说,玉衡仙君说他不是乾元?”
太子喉结滚动,笑道:“妖物附体时说的糊涂话,母后也信……”
王后拉过太子手腕,把他的手放在掌心中,轻轻的揉太子手心。
“那冥儿可要好好提醒他,下次中邪,可莫要说如此糊涂的话,他那模样,不是乾元,可是要被当成坤泽的。”
太子抬头,正对上王后弯着笑盈盈的眼睛对着他。
太子霎时毛骨悚然,背脊一层冷汗:“母后……”
掌心的深刻的甲印被揉搓平了,王后打断太子的话,轻拍了下他的手背,道:“好了,你回去吧。”
.....
太危险了。
承华抱着玉衡,二人贴的太近,头发缠散在一起,难分彼此。
他想起今日殿前种种,手脚发凉,心有余悸。倘若那句“我是坤泽”出口,后果不堪设想。
一个冒牌的太子,保住自己都十分勉强,更不要说一个如此稠艳宝气的坤泽。
闹了一夜,第二日,玉衡病了。
这场病来势汹汹,也许是昨夜做的太狠,玉衡下身少量渗血,起不来身,躺在榻上,洗漱,穿衣,用膳,都要太子照顾。
玉衡体质特殊,太子不敢随意叫什么人为玉衡诊治。
又过一日,玉衡病的更加厉害,吃什么吐什么,在榻上缩成极小的一团,太子爬到榻上抱他。
太子焦急问:“你哪里不舒服?"
玉衡抱着肚子,把太子的手往下腹揉:“是这里,太痛了。”
第207章 神界篇之失踪
太子对医术药理一窍不通,夜里,绑了个不起眼的御医,一块黑布绑住眼睛,才让他碰玉衡手腕。
御医摸来摸去,表情越来越严肃。
太子彻底慌了,他跪在床头,极力压低声音都按不住急躁,问:“如何?”
御医道:“请问,这身子不适的……可是个坤泽?”
静默须臾,太子眼神发冷,道:“是。”
御医道:“万坤阁外竟有孕中男坤,实属罕见。”
太子一怔,喃喃道:“孕……孕中坤泽?”
孕中坤泽?!
一阵难以言说的狂喜涌上心头,太子呼吸骤然急促,腿上轻飘飘发软,他抬头看向榻上,玉衡双目也睁的极圆。
玉衡开口前,太子抬手劈在御医后颈,那人软趴趴瘫到地上,玉衡要出口的话霎时变成指责。
“你……唔……”
太子扑到榻上,死死抱住玉衡,用力在那张嘴唇上亲吻。
这一吻,十分激烈缠绵,玉衡心下咚咚狂跳。
太子眼睛如此的亮,他盯住玉衡,激动到口齿不清,道:“玉衡,你听到……你听到他方才说的了么?”
太子身上灼热,抱着人的时候,十分温暖,玉衡觉得身上都不大疼了。
“听到了。”
玉衡如今已想不起当时什么心情,似乎没什么迷茫困惑,他同太子的上下之争旷日持久,乾元同坤泽的分别,太子讲了几百遍。他只觉得好似有什么把他同太子绑在一起,不是血缘,却又比血缘更加亲密。
他同太子一样,兴奋期待。
御医留下了安补的方子,太子按照上头的抓过副药,玉衡喝过之后,总算不满床打滚。
当夜,玉衡有了些力气,想去外头透透气,二人爬到屋顶,仰躺在瓦片上,太子怕玉衡冷,把身上的袍子解下来,盖在玉衡身上。
太子同玉衡说了许多,玉衡看他兴奋的样子,坐在他身旁,微微侧头,大多时候都安静听着他讲。
“玉衡,我们要个女儿吧。”
玉衡问:“为何是女儿?”
太子高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想,若是女儿,可能会更像你。”
玉衡瞧着头顶明亮的星月,笑道:“未必。”
外头的风微有些凉吹在身上十分舒服自在,玉衡忽想起封闭至极,臭气不散的万坤阁,嘴角缓慢放下。
太子问:“怎么了?”
玉衡吸了口气,道:“我又想起万坤阁。”
提到这三个字,太子脸色一点点冷了。
玉衡想起万坤阁顶的几间屋子,道:“你可去过那里?”
太子如实道:“没有。”
“我只听说过。”
玉衡声音发冷:“你该去那里看看。”
太子对那地方毫无兴趣,他长于山间,被收养于困顿人家,幼时遇着饥荒之年,干尸遍地,易/子而食这般惨事都曾置身其中,险些成了邻居锅中一坨烂肉。
人世之中并无玉衡心中的理想国,阴暗灾事永除不绝,无论是何朝/代,无论面上有多光鲜,私下总有藏/污纳垢。
太子无心拯救苍生,只是讨他爱人欢心。
所以,太子道:“好。”
玉衡道:“对了,我准备回趟南水。”
太子一怔,立马道:“为何?!”
玉衡道:“我要去寻一趟师尊,禀明万坤阁中之事。”
“什么时候?”
玉衡想了想,那碗汤药进了肚子,他已好了许多,尤其是太子在他小腹摸了半晌之后。
他道:“明日。”
“……”
太子的脸扭曲起来。
“不能迟些么?”
玉衡道:“事关重大,刻不容缓。”
太子不能理解道:“他们……已经在那里不知多少年,差这些日子么?”
太子道:“你今日上午还在榻上起不来身,这才几个时辰,才能好好吐出口气,就要回南水,你要做英雄,没有问题,但能不能……我求求你,你能不能先照顾好自己?”
玉衡道:“只是回趟南水。”
玉衡的手举在头边:“放心,我发誓,不会再轻举妄动。”
“……”
太子哑然。
一口气堵在胸口,闷得他透不过气。
“好,真不愧是玉衡仙君!”
太子一个字一个字说完,从屋顶跳下去,大走到殿门口,踹开房门,一只脚都已踏进去,却又忍不住回头。
玉衡依然坐在屋顶,月光落在他身上,银光皎皎。
二人对视,须臾,太子先侧过头,道:“下来吧,天冷,该回来了。”
这夜,两个人躺下,太子翻来覆去闭不上眼,他侧过身子,恳求道:“再过几日吧。”
最初,玉衡没有回答,后来,太子已知拦不住他,抱着玉衡声音发抖,一再叮嘱,要坐马车,不能骑马,更不能御剑,要记得喝药,不能贪凉……
太子低声下气,实在可怜,玉衡心口酸胀,回抱住那人,叹息道:“你若实在不放心,就再过两日吧。”
太子道:“当真?!”
玉衡伸出手指比划,凝重道:“只有两日。”
第二日,太子上朝前,再三与玉衡确认:“你今日不会走吧?”
玉衡往门外推他,信誓旦旦道:“不会。”
整整一晌,太子心神不定,中途,右眼皮曾剧烈跳了两下,下朝后,太子片刻不停,迅速回到东宫,他挂着笑推开殿门。
然而,玉衡却失踪了。
第208章 神界篇之囚徒
太子叫着玉衡的名字,他走的飞快,在宫中里外找了一遍,没有见到玉衡。
太子彻底慌了,他心跳如雷,耳边嗡嗡作响。
他心道:玉衡答应过他,就不会走,他从未骗过他。
太子猛的冲出东宫,揪住门外一个侍卫,道:“可有什么人来过?”
那人眼神闪躲,道:“回禀殿下,没有。”
太子双鄂凸起两块,冷声道:“当真没有?”
“没有。”
太子又问:“那有什么人离开过?”
“有。”
承华死死盯住他,如此阴鸷的眼神,侍卫腿上发抖。
须臾,他松开手,踉跄后退两步时,双目通红,手背青筋暴起,笑道:“好。”
承华一步步踏回东宫,关上殿门,他的眼中爆出一根根血丝,他用力一拳锤在墙上,指骨嘎巴作响,胸口弥漫这铺天盖地的怨愤和不甘。
承华心道:方才那个侍卫,他在说谎。
倘若玉衡要走,宫中不会有人知晓。
他为何要骗我?
方才,有一瞬间,太子想掐住他的脖颈,用力撕烂他这张撒谎的嘴,逼他说出他不在时,这里发生所有的事。
可他不能,太子殷冥多仁慈宽厚,他不会做出这种事。
承华嘴里咬出血腥气,他第一次觉得,太子的身份,毫无用处。
皇权高位,如此重要。
若这宫中仍有一人在他头上,他同玉衡皆不能得偿所愿。
……
玉衡是被踹醒的。
那一脚正踢在他的胸口,像要踏碎他的肋骨,他剧烈咳嗽着醒来。
玉衡蜷在地上,四下漆黑,屋子正中间摆着张木桌,上头摆着一盏油灯。
橙黄色的火光在漆黑中跳动,散发着股怪味,十分难闻。
玉衡全身无力,趴在桌下阴影里。
灯油中不知有什么东西,让人手脚无力,所有灵力都被迫压在灵府之中,施展不得。
玉衡被迷昏绑到此处第一日,曾打翻过一盏,火光灭后,他缓慢恢复了些力气,用灵力劈开牢门,拧断了门外几个看守的脖子。
然而,他未能离开万坤阁,夜中,万坤阁中到处都是散发着怪异味道的油灯。
玉衡闹过万坤阁后,王室到底派了些能叫出名号的人监察巡视。
玉衡掩住口鼻,靠近出口时,被人发现,他来不及躲避,一拳擂在心口,玉衡被拍在梁柱上,腹中剧烈作痛,他脱力跪在地上,呕出好几口血。
有人道:“就是他?”
“那个试图谋杀帝君的坤泽?”
玉衡撑着膝盖,试图爬起来,被人踹在膝弯,猝不及防跪在地上。
几个彪悍至极,身长九尺,肌肉十分夸张的壮汉出现在玉衡跟前,其中一人蹲下,黝黑粗壮的手指掐住玉衡的下颚,掰正他的脸。
面前的人眼尾微微上挑,眉头正因痛苦拧着,鼻梁高挺,嘴唇殷红,面无表情时都能见些许媚气。以往在外除祟,他曾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玉衡仙君,只是当时此人一身素色,头上绑了条水绿色的发带,腰悬长剑,遥遥看去,冷漠至极,高不可攀。
任谁都未想过,这位名动天下的剑修翘楚,竟是个坤泽。
在场数人,皆用露骨至极的眼神舔在玉衡身上,好似已经当场把他当场扒光,就地轮奸。
玉衡冷冷与他对视。
万坤阁中没有法度,更无人性,所有坤泽都似活畜,任人玩弄,但眼前这个,明显又与生来就在阁中的不同。
他当下,还是个人。
那人拍拍玉衡的脸,力道不大,是种提醒,他道:“玉衡仙君,在这里,坤泽若把自己当个人,是活不下去的。”
玉衡面色惨白,冷笑道:“不做人,能活下去?”
那人一怔。
未说出话。
这样好相貌的坤泽,除非是在万坤阁顶上,否则,无论在哪一层,都是众矢之的,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