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仙伸手拦他,急道:“一个梦而已,忘了也就忘了……”
玉衡心中苦闷,他想将自己脑袋摘下来,拆开看看那里头有什么东西,闭眼顿了许久,才勉强叹出口气。
“算了……”
逍遥仙安慰道:“你这梦癫症不止这一次了,并非什么大事,明日你便会忘了。”
玉衡一怔,回头道:“不止一次?”
逍遥仙道:“确实不止一次……嗯,自打从瑶池将你捞出来,你便偶尔会有些梦癫症,不过也就当晚神思不清,第二日便好了……”
玉衡仙君道:“那再以前呢?”
逍遥仙道:“再以前,你有个什么头疼脑热,便有人跑来折腾我,但梦癫症……倒从未听说过。”
玉衡仙君略忖,又道:“那我这样可是经常?”
逍遥仙:“这倒不是,自瑶池之后,到了今日,一共也就……八回。”
玉衡脑袋愈疼,口中喃喃“八回”,似是要记起什么来,却什么都记不起来。最后只得叹出口气,道:“逍遥,若有下回,一定要我刚醒,便问我梦着什么……”
逍遥仙道:“好。”
二人闲谈几句,玉衡脸色稍微和缓,便又聊回了铃兰。
提起这个,逍遥仙火大道:“胡闹,铃兰哪是这个样子?”
玉衡仙君道:“那他是什么样子?”
逍遥仙支吾半天,也说不出个二三,索性道:“总之,他总不会大庭广众,摸谁那个……那个东西!”
玉衡若有所思道:“那可未必,他一个断袖,上次还摸……”
话未说完,玉衡腰间一亮,低头一看,是鞶带上垂的块羊脂白玉。
这玉巴掌大小,细腻通透,鲜明光亮,垂在玉衡腰间,不大起眼。
逍遥仙仔细瞧了两眼,抽了口气,道:“通灵玉?承华在你身上绑了通灵玉?我就说他怎么放心你独自下来,竟是这样!”
玉衡淡淡道:“也没什么,一块薄玉,仅此而已。”
逍遥仙:“仅此而已?你可真说的轻巧。”
通灵玉,亦称监寮玉。
只施一点灵力标于玉上,便为玉主。尔后,玉主将物赠出,可听悬玉之人所闻,见其所见,知其所感,随时随地,由心而已。
且束玉之人,除玉主断灵,便无可解,扔则还,毁则噬,如蛆附骨,可谓一大恶器。
麒麟帝烙在玉衡手上的奴印,根本不之相比。
逍遥上仙忽想起什么,脸色一青,道:“那岂不是……我骂他的话都……”
玉衡将手指竖在唇边,先叫逍遥噤声,后勾勾手叫他凑过来,小声道:“通灵玉,也没外头传的那么邪,以前在仙藤林中时,我曾看到过短时间断绝通灵的法子……”
“我同你说那些话时,都是捏了诀的。”
逍遥松了口气,又道:“那他不会寻你的麻烦?”
玉衡道:“得了,你以为天帝如此好当,他哪有功夫,时时刻刻都瞧着我?”
逍遥心道:“那可真不一定。”
此时这通灵玉泛了灵光,大概是那边不知听着什么,要与玉衡相通。
逍遥仙怒道:“出来这趟,又是乌金链,又是通灵玉,他有病么?若是舍不得,放不下,直接跟来不就好了?!”
玉衡摆弄玉佩的手指微微一顿,将坠子同腰间如意袋往身后藏了藏:“好了,夜深了,你先回去,咱们改日再聊。”
逍遥仙屁股都未动一下,道:“回去?”
“回哪去?”
“你这好师弟,就给你我二人,安排了一间客房……”
玉衡顿觉头疼:“一间房?殷冥和谁学的如此小气?”
逍遥仙瞥了玉衡一眼,皮笑肉不笑道:“上梁不正下梁歪。
也不知是谁,送出去的礼也能收回,这等不要脸面的事也能做出,还能带出什么大方的师弟……”
如今入世百余年,当年无知书难载。
浪荡片刻,通灵玉也未安稳,仍是灵光四溢,宝光流转。
玉衡想:“承华这人实在烦人,他是被迫,但逍遥不是,与其听他同承华说那些有的没的,倒不如让他先去睡下。”
一想明白,玉衡便推了逍遥仙一把,道:“好,他们如今这样,全都是我不对……逍遥你先休息,不必大晚上还要辛苦,不得安宁。”
有这偷奸摸滑的机会,逍遥仙却不珍惜,执意要同玉衡一起。
玉衡叹了口气,倒也没有办法,只得握住通灵玉,硬挤了几分灵力,注入其中。
羊脂白玉,爆涨三分,精光迸射,灵光之中化成一方巴掌大的玉镜。
逍遥仙凑前瞧了两眼,又扭头瞧了瞧玉衡,惑道:“啧,这镜子里怎只能映出你一个人,却没有我?”
玉衡摇头:“里头的人,并不是我。”
逍遥仙正皱眉头,耳边忽“哈哈哈哈……”一阵不合时宜的娇笑。
如此突然,逍遥一抖,镜中人张嘴,道:“哎呦,逍遥上仙?”
铃兰扭过头,不知对谁道:“您看,逍遥上仙大晚上不回自己房间,陪仙君一起听训,倒也是情深义重。”
逍遥仙小声问:“听训?”
玉衡略忖,道:“约摸是承……咳咳,约摸是天君,知道我仿不好铃兰仙子,让我同他多说两句,莫漏破绽。”
铃兰道:“仙君倒是识趣,那还不拿过纸笔,一字一句,都通通记下?”
这话颐指气使,听得逍遥极不痛快。
你算什么东西,敢如此对玉衡说话?
他刚要开口,被玉衡拽了一下,逍遥顺着玉衡眼神看去,才见镜中右下一角,有一小片鎏金烫面的缎子布。
玉衡赶路倦惫,一路上伏在逍遥肩上,心中多少有些侥幸,长路漫漫,他认定承华并没时间时时管他,可到此时,却心生忐忑。
也不知,方才魔界殿前,他同殷冥九婴对话,又被听到多少。
玉衡不想再生事端,乖顺道:“好。”
逍遥仙寻来笔墨,玉衡捏了纸笔,看了铃兰两眼,一上来便落了两行:“无端哂笑、阴阳怪气”
那边瞧不见玉衡写了什么,先莫名其妙“哈哈”笑了几声,又阴阳怪气道:“玉衡仙君如今这样,倒是叫人心生怜爱……”
“……”
逍遥仙闭了眼睛,深吸口气,忽觉得自己真是错怪了玉衡,玉衡今日学的哪是不像,那可当真是……像极了!
要说玉衡哪里做的不好,也就是未能将铃兰这尖酸刻薄和不知羞耻,融会贯通。
逍遥仙道:“你在殷冥和九婴面前也是这幅样子?”
铃兰道:“我本想装的像些,可惜,殷冥不是傻子,玉衡仙君一走,他一眼都懒得看我,我也没什么心思再陪他演,索性就以真面目对人,省的麻烦。”
那日,铃兰也未说多久。
最后他道:“天君有言,仙君生性放荡,但入世应当收敛,更应自重。
若仙君腿不好用,便不如砍了。若夜间饥渴,腰间如意袋,可慰寂寞……”
通灵玉灵光渐逝,屋中寂静,玉衡摸到腰间,果然挂着一个金丝红皮的如意袋。
玉衡打开看了一眼,瞳孔倏地缩成极小一点。
这样反应,逍遥仙脚指头想,也知道如意袋中装了应不是什么好东西。
半晌,玉衡才用手指揉按眉心,疲惫道:“既然只有一张床铺,那我睡在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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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华:你敢和别人睡一张床试试。
第130章 承华之道
夜里,玉衡卷了铺盖,睡在地上,又冷又硬,半夜才闭得上眼。
第二日一早,逍遥仙睁眼,伸个腰正要起来,准备去地下把玉衡推醒,却见玉衡早已穿戴好,边吃一盘不知放了多久的糖糕,一边等他。
逍遥仙起身道:“你醒了?怎么今日如此早?”
玉衡塞进最后一口,拍拍手上残屑道:“我一向如此。”
“……”
逍遥仙微微一怔,这才想起以前在药王谷,玉衡倒确实是昧旦而起,熬粥备饭。
再早些时,玉衡修行,开元仙尊严苛,皆亥睡辰起。
在凌云殿中被褥紧裹,睁不开眼的废物,并非是玉衡本心。
逍遥仙草草洗漱,一块料子抹了脸,道:“准备去哪?”
玉衡道:“先找红菱。”
逍遥仙道:“好。”
出门前,逍遥问:“背你么?”
玉衡道:“不必。”
逍遥仙道:“你也说了,就算有通灵玉,他也不可能时时瞧着,再说,就算瞧着又能如何,他会为了这些小事下来……”
玉衡叹气道:“万一呢?”
“再说,我也不是再不回去,何必触他霉头。”
沉默半晌,逍遥仙忽道:“玉衡,你好像有了些长进。”
玉衡笑道:“你也觉得……是长进么?”
逍遥未语,不知怎的,他想起以前玉衡养过只孔雀鸟,绿羽兰翠,是妖后从冠华楼中挑了,差人送进来的,这么个小东西,却稀罕的很。
玉衡仙君向来喜欢养这些漂亮玩意儿,耐心养了些日子,还给他起了个名,叫心肝。
逍遥仙损他:“还心肝,怎么不叫肺片,脏肚,屁瓣?”
玉衡仙君“俗。”
逍遥仙听红菱说,玉衡这些日子就守着这只鸟,茶饭不思,连承华屋里都不怎么去了,像是中了邪。
“一只满地拉屎的大鸟,本也是俗物。”
玉衡睨他一眼,道:“你若见过才知,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神若何,月射寒江……”
逍遥仙听他乱吹,拍散一身鸡皮疙瘩,心道:“得了吧,这话上次从你嘴里出来,说的可是承华。”
只可惜这孔雀鸟,美是美极,奈何却是个暴烈难驯的脾性。玉衡养它半年,每想摸它,都被尖嘴利爪,撕得满手血口。
殷冥曾同玉衡一起驯它,打也打过,柔也柔过,却总如此。
后来一次,九婴眼睁睁瞧见玉衡喂它花果,不留神被叼了片儿指甲。
九婴怒火中烧,直接从厨房拿了菜刀,硬要把它剁了炖肉。
实在强留不得,玉衡才狠下心,把它送走。
“小心肝”送走那日,逍遥仙也到了仙藤林。
院中,殷冥捧着玉衡手腕,问他玉衡这伤要不要紧,九婴揪着那鸟的脖子,不让它再近玉衡一步。
仙藤林中鸡飞狗跳,玉衡仙君头疼道:“逍遥,送它去不归山,我怕我到时候舍不得,此事就拜托你了。”
九婴道:“这么个吃里扒外的畜生,师兄有什么好舍不得?”
一声舍不得,殷冥也手劲大了些,玉衡“嘶”了一声,抽手在那身羽毛上又撸一把,面色微微发红,道:“毕竟……生的好看。”
“我很喜欢。”
九婴一怔,随即站在鸟前,一脚把它踹歪了腿,委屈道:“好看?有婴婴好看么?”
“……”
玉衡看了眼旁边的逍遥,脸色一沉,呵斥道:“什么婴婴,好好说话,你也不嫌丢脸!”
被玉衡一训,九婴把那鸟揪着脖子甩到逍遥仙怀里,抱着玉衡手臂耍赖。
殷冥黑着脸把九婴往外扒拉。
里头群魔乱舞,逍遥叹了口气,他不比九婴,会什么“蛇打七寸,鸟按三分”,一把麻沸散下来,直接将鸟药晕。
出仙藤林时,是承华送的他。
逍遥仙:“里头这么热闹,你不去瞧瞧?”
承华回头望了一眼,逍遥仙看不见他眼神,只听得一句:“不去。”
逍遥道:“为什么?”
承华道:“会想杀人。”
逍遥仙一怔:“你说什么?”
方才那话,疯疯癫癫,可承华回身,眼中只有平静冷淡,道:“没什么。”
逍遥仙再看承华,左右看不出端疑,只觉得是他听错,挠头道:“嗯。”
出林前,承华扒了这鸟身上一根漂亮的毛。
逍遥仙瞧见了,笑道:“怎么,承华仙君看似冷淡,但其实看这盘正毛顺的小东西,也很喜欢?”
承华摇头,淡淡道:“师兄喜欢。”
逍遥仙道:“喜不喜欢,不也是要放生了么……”
同承华说话实在无趣,逍遥正说要走,承华道:“可惜,它活不了。”
逍遥仙一愣,回头问:“活不了?“
“怎么个活不了?不归山可是个山清水秀好去处,怎么就活不了?”
承华道:“太过漂亮。”
逍遥仙皱眉道:“什么意思?”
承华道:“它本是冠华楼圈养的观赏兽,过于美艳,却不得自保。放它出去,无非众兽霸逐,惶惶而死。”
逍遥仙一惊,道:“玉衡可知此事?”
提及玉衡,承华脸色微缓,道:“不知。”
逍遥仙道:“那不行,我还是带它回去,让玉衡再试着养养……”
承华在淡淡道:“师兄养不好这鸟。”
“踢踹两脚,无关痛痒。需断其喙,碎其爪,拴在院中,任人爱抚,再无挣扎,才是驯服。”
逍遥仙:“……”
承华:“不怕疼?不够疼而已。”
……
那根翠深如墨的羽毛,梗在逍遥仙心口,同玉衡身上黑色长袍卷在一起,竟难分一二。
逍遥仙忽道:“玉衡,你会喜欢上他们么?”
玉衡一动不动,看着逍遥仙,盯得人发毛。
逍遥仙扛不住了。
他心想着:世事无常,就算玉衡喜欢又如何,若他认命了,说不定……倒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