洺初不说话了,明明刚刚还气得要死,恨不得亲手灭了这个逆徒!可看到荒汐泛红的眼眶和几欲要滚落下来的泪珠,他心底最软的那块地方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有些酸楚犯疼起来。
他就这样痴痴傻傻得守了自己十八年吗?
明明过去如此意气风发的一个人。
想哭不哭的样子原来有那么难看吗?
罢了。
洺初抱着腿小声说道:“我已经休息好了,你带我去见他吧。”
“好,好!”荒汐吸了吸鼻子,又转头快速抹了一把眼泪,上前想要抱起洺初,“宝贝你脑袋还晕不晕,爹爹抱你过去好不好?”
“……我自己能走。”
“不用跟爹爹不好意思,我糊里糊涂丢了你十八年,今后一定要把这十八年的时间都弥补给你,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让爹爹抱你过去,好吗?”
洺初叹了一口气:“你想抱就抱吧,不过我不可能喊你爹的。”
“没关系的,是我不称职,你不肯喊我爹爹也不打紧,或者你像刚才一样,先叫我哥哥?”荒汐说着半跪在洺初身前,抬握着他的小腿,温柔得帮洺初穿上刚脱下的靴子。
不擅长说谎的洺初憋了又憋,刚才见面时候装哭不过是演戏给某人看的,目的是不想让他发现自己就是千陇憬,所以才特意假哭示弱,毕竟过去的千陇憬是绝对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哭的!
否则按他俩的辈分,怎么可能管荒汐叫哥哥?
……
“……哥哥。”
算了,总比叫爹强。
荒汐高兴得一把将榻上的洺初打横抱起,惊得洺初一把搂住荒汐的脖子,他这个徒弟身材高大,抱人离地所达的高度都让人一下子适应不过来!
“宝贝你好轻,比你的美人阿爹还轻上许多,是不是跟你的美人阿爹一样不好好吃饭总爱辟谷才那么瘦?”
洺初:“我胃口很好,饭量也正常。”
炼体期都没过,没法辟谷。
他这徒弟脑子果然不好使了,常识都无了。
荒汐抱着他边走边问道:“那宝贝修行多久了?我瞧你现在还在炼体期,刚入门修炼吗?”
“修了快三年了。”
“什么,三年还在炼体期!你美人阿爹当年可是不到一个月就突破炼体期,一直是神峰五芒不可逾越的神话呢!你师父是哪位,我一定要去问问他怎么教的徒弟!”
洺初毫不避讳道:“我师父是寒衍仙尊,我是他的亲传弟子。”
“寒衍仙尊?寒衍仙尊又如何,教不了我的宝贝还不如……”荒汐刚要骂骂咧咧,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停顿了下,“等一下,寒衍仙尊不就是沈三川,你是三川的亲传弟子?!”
“嗯。”
“那个臭小子,居然不告诉我你的存在,让我白白弄丢了你十八年!阿泽怎么管的媳妇!”荒汐皱着眉,“关键他这个师父也太不称职了,教了你三年,连炼体期都没过!算了算了,你也别跟他学了,往后我亲自教你!”
“不怪师父,是我自己资质差。”
其实也不是他资质差,主要是,他一直都在玩。
而且二十岁之前,因为身体的局限性太大,无论怎么努力都不可能直接升至九阶,所以他也懒得修炼,等二十岁以后再说。现在每天就逛吃逛喝,反正风月关没人会来嫌他修炼速度慢。
“宝贝你可是我和芜月上人千陇憬的孩子,怎么可能资质差!”荒汐愤愤道,“咱不跟他学了,我来教你!”
“……不用了,我师父就很好。”
荒汐这才像是想起什么般说道:“光顾着介绍你美人阿爹,忘记告诉你我的身份了。其实我和你师父一样,都是芜月上人的亲传弟子,算起来我还是你师父的师兄,我名叫‘荒汐’,小时候我被人欺负,是芜月上人出手救了……”
“我知道。”
我比这世间任何人都更清楚你,了解你。
“嗯?你知道?”荒汐想了想,自行领悟过来,“看来你师父跟你提起过我。那你应该明白,我不比你师父差的。只不过这十八年来,我一直陪在你美人阿爹身边,懒得去过问其他事罢了。嘿,如果我和你美人阿爹还在,这天下哪轮得到你师父他们这群小辈登场!”
洺初道:“我师父很厉害,灵力已经超越当年的芜月上人了。”
“瞎说,你个小屁孩懂什么!你美人阿爹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谁也比不上!当年他手握渊光,一人一剑荡平了整座浮灵山,天下赞叹,四海皆服,何等的辉煌荣耀……”荒汐原本孩子气得跟洺初争论着,但话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开始哽咽,接着看了一眼洺初,“唉,不说了,一说我又想他想得不行。”
洺初:“……”
荒汐抱着他来到卧房,洺初对这间房还有些阴影,想起当初荒汐以邺莲莲心作引,将他困在房里要挟,最终两人定下了相守三日的约定,想及此,他不由心头一闷,轻轻拍了拍荒汐的肩膀:“放我下来吧。”
“好,我们也到了,他就睡在里面。”荒汐将洺初放了下来,微吐了一口气,才缓缓推开门,又拉着洺初走了进去。
原本的床榻已经换成了一张寒冰玉床,寒冰玉只有极北之地的雪山深处才出现,而且普通的寒冰玉一出雪山就失去功效,唯有千年寒冰玉才能离开雪山后还发挥功效,而且人躺在上面不会觉得冰冷。但千年寒冰玉非常难寻,运输也极为困难,能找到这么大一块千年寒冰玉又雕琢成床,想必是花了很大代价。
洺初走到过去的自己身前。
千陇景的身体被打理得很好,美得像一块精雕细琢的玉器一般,每一处细节都无可挑剔,细致到了极点,根本找不出一点缺陷,哪怕只是一具尸体。
老实说,这种感觉很奇怪,躺在那里的那个人是他自己,而他竟然可以站在这个角度看着自己。
千年寒冰玉可以延缓尸身腐化,可延缓并不是停止,但为何十八年过去了,这具身体还跟睡着了一样,完全不像一个死去的人?
洺初忍不住碰了碰千陇憬的手,那触感居然跟活人一样,只是较正常人的体温偏低了一些。
难道是……
“定颜珠?”
荒汐笑道:“宝贝真棒,连定颜珠这种世间独此一件的宝物都识得。”
定颜珠,生者服之,青春永驻;亡者服之,不渡奈何。
青春永驻,不老不死;不渡奈何,虽死犹活。
以为是传说,原来真的存在定颜珠吗?
但世间仅此一粒的定颜珠居然喂给一具尸体,实在有些任性。
……
荒汐眼睛一眨不眨得看着寒冰玉上的美人,像是怕惊扰到他一样,尤为小声得说道:“怎么样,他是不是美得不可思议?”
洺初平静道:“一般吧,我觉得我师父更好看一些。”
“你怎么什么都是你师父最好。”荒汐非常不服气,“沈三川还是个愣头小子,就算长得再好看,气质上终归还是个小屁孩,哪能跟你风华绝代的美人阿爹相提并论!”
洺初回头看他:“你多久没见过我师父了?”
“十八年前那件事之后我就没有见过他了,怎么?”
洺初轻笑了起来:“等你见过现在的他,就知道我所言非虚了。”
他说完后等了一会,也没听见荒汐说话,就好奇得转头看他,结果就见荒汐整个人出神得盯着他,还一整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洺初纠结道:“我不过说一句我师父好看,你也不用气到哭吧?”
他这个徒弟,何时如此脆弱了?再说容貌这种东西,他千陇憬向来是不在乎的。
荒汐吸了吸鼻子,鼻尖又开始泛红,只见他眼神逃离道:“不是,是你方才笑起来跟他一模一样,我一瞬间以为他回来了。”
他转过头,深吸一口气磕磕巴巴道:“……十八年了,我只有在梦里,才再有机会看见他笑。”
洺初有些无奈,他取出随身携带的手巾,踮起脚,伸手帮荒汐擦了擦眼泪:“不要哭了,你哭起来真的好难看的。”
他这么一说,荒汐反而控制不住眼泪,一大颗一大颗的就往下掉,接着连声音都开始抽泣起来:“我……真的,真的很想他……”
洺初皱了下眉头,干脆将荒汐的脑袋拉下抱住:“行了,别哭了,他不会想看见你哭的。”
“好,好的……我马上,就不哭了……”他抽泣得厉害,浑身微微颤抖起来。
隔了好一会,荒汐终于平复下来了,洺初的衣服已经被打湿了一片。
想了想,他还是开口说道:“有件事你搞错了,我不是千陇憬生的,跟他样貌相似也不过只是巧合罢了,希望你不要误会。”
荒汐愣了愣,眼睛依旧红得厉害:“没关系,就算你是他和别的女人生的,也一样是我的宝贝。”
“你真是……”
洺初被气到不行,他什么时候有过别的女人?!
他避开他的眼神:“总之我跟千陇憬没有关系!”
荒汐拿过他方才帮自己擦眼泪的手巾,又抬起自己手腕上绑着的那块手巾:“连手巾都一样,还说没有关系?”
“白色手巾不都长这样吗!”洺初决定不再跟他纠缠,“很晚了,我得回去了,不然我师父会担心。”
荒汐强硬拉过他的手:“你衣服被我弄脏了,脱下来我找人清理。”
“还有,你今晚就住这里,我不允许你走。”
第104章 节制一点
五芒仙会首日, 并不进行正式会议,第一天下午基本就是走个流程,然后各峰主事人见面寒暄一下, 定好明日正式会议的时辰,因此走完流程后,寒晚楼就一直催促着沈三川回去, 担心洺初这孩子一个人会出事。
沈三川也是对寒晚楼没辙, 知道他一心念着洺初, 刚要离开, 迎面就碰上了绛夜真人韦函夜。
韦函夜已然是破尘阙的掌门。十八年过去了,气质较过去更加成熟稳重,身着赤红白主色调,金色为边的掌门仙袍,仪表堂堂,气魄非凡,不少女仙君都目不转睛瞧着他看,见他来找寒衍仙尊, 一时间目光又在两人身上来回流连, 但最终还是忍不住全部停留在沈三川的身上。
寒衍仙尊虽然气质高贵冷漠不可侵,但不知为何, 仔细看他的脸和眼睛,又会觉得很是勾人,是那种……整魂儿都被牵出来了还想要在他身边绕啊绕的感觉, 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寒衍仙尊,可否赏光小酌一杯?”
“就我们?”
“还有青瓷观霁色散人, 他也非常想和仙尊一聚。”
霁色散人不就是花小橘, 沈三川还没回话, 一旁的寒晚楼却是待不住了:“那你们先聊,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一步了。”
说完他就率先告辞,沈三川看了眼韦函夜,点头道:“左右无事,那便一起喝上几杯吧。还有,韦兄还是叫我沈兄就好,大家这么多年朋友,不用这么客套。”
“好,沈兄。”
这之后他便跟着韦函夜离开,两人同乘马车来到附近的一间酒楼,刚一进包厢,花小橘就一脸兴奋得扑上来想要抱住沈三川,沈三川侧身一闪,花小橘就扑了个空,他委屈道:“小川儿这么久不见,都不让我抱一下了吗?”
沈三川道:“抱就免了,还是喝酒吧。”
说着他自己先入座,花小橘立马拉过凳子坐到他身旁,眼睛直勾勾看着他:“小川儿现在真是美得让人时时刻刻想扑倒你呢,光是看着你,就觉得心痒难耐。你都不知道,方才你坐在五芒仙会首席位上,以手支额仅仅随意拨了下鬓发挂于耳后……嘶,那真是登时拨在了整个神峰五芒的心上呐!我都忍不住想要上去抱你了!”
沈三川斜了他一眼:“多学学韦兄,同是掌门,韦兄比你稳重多了。”
花小橘一脸惋惜得摇了摇头:“啊呀,现在调戏小川儿居然都不会脸红了!不好玩!以前可是一逗就脸红的!”
韦函夜帮几人斟了酒,笑着说道:“想不到十八年后我们会以这样的身份一起喝酒谈天。”
花小橘撑着额头,依旧留恋得看着沈三川:“是啊,我们几个人里,就属小川儿的变化最大,无论是容貌还是实力……啊,不对,神峰五芒里,还有个人的变化也很大。”
“是吗?”沈三川饮了一口酒。
花小橘看向韦函夜:“你知道我在说谁吧?”
韦函夜没有说话,只是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
“当今圣上,就是烟云台的苍炎啊!他是苍云的胞弟!苍云不知怎么一回事,成了个废人,让他弟弟顺理成章做了皇帝!”花小橘满是稀奇得说道,“你们不觉得他变化大吗?”
见两人都不说话,花小橘摸了摸下巴说道:“烟云台居然一直在培养两位皇子,其中一位还登基了,还真是有点手段啊。”
“小川儿,你可得留意着些烟云台,说不定想借着大树踩下你们风月关的位置呢!”
沈三川笑道:“多谢花兄提醒了。”
韦函夜道:“对了,沈兄,听闻最近也释上人飞升上界了?”
“是啊,太师尊他老人家功德圆满已然飞升了。”
“那真是可喜可贺了。”
“临行前把所有人都念叨数落了好久,大家都不敢回嘴。”
“是吗,果然很有也释上人的风格!”
韦函夜不经意道:“陆师叔没有来送送他老人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