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情继续翻着诗歌,而后突然拿起笔,大胆地在自己喜欢的句子旁打了颗小星星。
又过了将近二十分钟,后勤部的部长用自己的手机给段情发了短信,说将军和副将都到了会客室,要求段情立刻过去。
段情没有露出多余的表情,可到底还是有些怕了。
他知道自己一会儿要面临的是什么,拳打脚踢,以及来自父亲的冷漠至极,饱含憎恶的眼神。
他也没有很怕疼吧,怕的是没有人站在他身边。
他咽了口口水,坐在位置上沉思半晌,走到垃圾桶旁,把里面血迹斑斑的小刀掏出来,放在一边。
心重新静下去。
段情继续翻诗歌,诗歌看得比散文要快很多,没过去多久,他就将它们都看完了。
心里很满足。
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段情靠在椅子上想了一下。
见一面柏泽?
但以什么身份呢?朋友,好像不算,而且柏泽都有omega了,对方也不一定想见他。
所以没有要做的事了。
段情撩起衣袖,把手腕搁置在书上。打开的那面纸有他做了标记的诗句,他很喜欢。
小刀划破手腕,他将刀锋往皮肤深处按。凝视自伤口内沁出的血色,哪怕疼痛,眉头始终是舒展的。
肖笙说他这样活着,不如死了算了。
段情认为他说的有道理。
另一个世界一定没有为了他人责备自己的父亲,生活或许像诗歌里说的那般轻盈。
天空,黄昏,云海。
还有他从不曾得到的亲情,友情,爱情。
要是有下辈子,他发誓,他再也不做将军的孩子了。
第145章 番外十五 他死了也不重要
后勤部最终通过手机定位找到了段情所在地方。
宿管打开寝室的房门,将军怒火冲冲地走入时,看见的是一桌鲜红刺目的血,被染红的书,还有伏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段情。
将军霎时瞪大双眼。
紧随其后的副将也大吃一惊:“这……”
“段情!”将军上前将段情拉入自己臂弯,对方已经彻底陷入昏迷,白皙的面容一大半都是黏稠的血液,浓密的睫毛因此沾湿。
战场上披荆斩棘,杀敌无数从来都临危不乱的将军也慌了。
他立刻取来毛巾用力缠住段情破裂的手腕,对着傻站在原地的后勤部部长一顿呵斥:“站这儿干什么?!叫医生过来!但凡他出事,你们集中营的人监管不力,一个都别想活着出去!”
将军第一天送段情入营时,就说过这样的话。
他不是开玩笑。
五分钟内,段情进了集中营的医院。
动静很大,救护车的声音吸引了周围大多数人的注意。
于是在段情身处急救室的时候,柏泽不久便出现在了门口。
他欲弄清事情原委,但没有与焦急等待消息的将军交流,而是找了将军的随从。
柏泽的姓名随从经常能从段情的口中听见,无论柏泽心系王国还是帝国,随从都愿意相信对方是因为关心而询问。
怕叨扰将军安宁,他们站在走廊尽头回避。
随从:“今天早上将军独自来找少将军,说要商讨少将军跟副将儿子的婚事。”
“早上?”柏泽确认。
“是的,少公爵。”
柏泽扶了下眼镜。
早上段情考完试就被一通电话叫走,原来来者是将军。
而后没多久,段情便出现在自己寝室,他说找自己有事。
莫非与仇严有关,所以段情才不好开口?
可因为那个擅自对他做出亲近举止的omega,段情收回了向自己求助的手。
柏泽深吸了口气,面色有些阴沉:“你继续。”
“将军回来后,跟夫人商量说,事情办妥了。”随从道,“但没多久他便接到副将的电话,副将的儿子腺体受伤,与少将军脱不了干系。”
“将军又出现在集中营是什么情况?”柏泽呼吸粗重了些,“兴师问罪?”
“是。在外将军打不通少将军的手机,就回到集中营。我跟将军他们在会客室等了很久,一直联系不上少将军。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不省人事了。”
“他做了什么?”
随从想到进屋时看见的画面,语气沉重:“少将军割腕自杀。”
柏泽抬眸看向手术室外亮起的红灯,“什么时候送到医院的?”
“二十分钟前。”
柏泽吐出一口浊气,心底烦躁不安。
手术室外的氛围格外沉重,副将再不敢提自己儿子受伤一事,路过的护士也放轻脚步。在救治时间卡在半个小时的节点时,所有人都开始屏气凝神。
这时候,一旦手术室开门便是宣告救治无效。
柏泽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唇瓣的血色在等待中不经意地一点点褪尽。
后来逐渐喘不过气,他按压住胸腔的位置,硬生生将这阵不适熬过去。
呼吸越来越深,柏泽愈发苍白的脸色吓到了随从。随从连忙搀扶他走到手术室前唯一的长凳处坐下,才免于站不稳跪地的后果。
将军看柏泽不爽,但此时并无心情与他起争执。
但幸好。
幸好没有人开门。
手术继续进行,持续了约四个小时。天色彻底暗下去,红灯终于灭了。
段情被转移到重症病房。
将军确定了段情没有生命危险,深深看了床上躺着的单薄身形一眼,可能是没想好怎么面对自己的孩子,惯来坚定强势的眸透露着彷徨。
短短数个时辰,他苍老了许多。身姿不再伟岸,坚挺的肩膀也坍塌了。
柏泽自顾自走入病房,抽过凳子守在段情身侧,等段情清醒。
他抬手轻轻拂过omega的面颊,指腹在对方嘴角的疤痕上流连。
“你跟他什么关系?”将军声音沙哑。
柏泽闻言,沉默数秒才答话:“本来是朋友,但在您逼着他见仇严之后,我跟他的关系更亲近了些。”
“把话说清楚。”
“仇严用信息素强行将段情催至发热。”柏泽挑起眼帘,表情看着有些阴沉,“段情给我发消息求助,我带走了他。”
将军眉头一蹙。
“您照顾段情十八余年,直到他喜欢什么吗?”柏泽问。
将军一怔,然后答话:“他喜欢什么不重要,生于将军世家,不想着为国杀敌,整日弄些无病呻吟的东西,有什么用?”
“他死了也不重要。”柏泽收回手,再无法保持礼貌的态度,“对您而言,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继承您军权的工具。”
“放肆!”将军见柏泽如此评价段情在自己心中的位置,面露恼意,“这是他的荣誉!”
“这是您的荣誉,不是他的。”柏泽回头看了眼将军,“您的夫人知道您这么对待他的孩子吗?如果我没记错,您当初追求他的时候,举国都为之轰动。为什么您允许您放纵自己的情感,却不准自己的孩子做自己想做的事?”
将军被质问,是该发火。
然而沉默半晌,他只面色复杂地回了柏泽一句话:“你们涉世未深,不懂。”
将军有了爱人,爱人是软肋。
他上战场不再奋不顾身,对帝国的忠诚也因此收敛。他变得贪生怕死,他开始畏首畏尾,他怕万一哪天中弹了,被炮弹炸伤了,不能活着回去,丢下对方一个人孤零零地继续生活,于心不忍。
其实段情出生那天,整个将军府的人都很高兴。将军抱着他唯一的孩子,笑得眉目舒展。
夫人说要给宝宝取名字,将军苦思冥想一整天,说叫段情。
夫人说好,这是他们爱情的见证。
将军也认为好,他希望段情能够如他的姓名一般,把不该有的情爱都断掉,光宗耀祖,别走他的老路。
可是现在……
倘若夫人知道他把他们的孩子逼成这样,他同样没脸回去对面夫人那双全心全意信任他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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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番外十六 俗称洗脑
“所有的说辞都是借口。”柏泽并不买账,“我现在看见的是,您所做的每件事都让段情不愉快。”
将军反应略有迟缓,却还是坚持己见,“这些跟帝国的安危相比,不足挂齿。”
柏泽还欲开口,无意中看见将军身后出现的人时,他微微点头算打招呼,然后道:“您要说服的不是我。”
将军闻到了熟悉的气味,蹙眉。他顺着柏泽的视线转头,对上来者的目光后,面色一滞。
“啪!”
甩在将军面庞上的是狠狠一巴掌。
面对所有人从未垂首的将军,在迎接自己夫人扇过来的巴掌时,他眉头都不敢拧一下。
“你说要培养段情,我把他的未来都交给你。”将军夫人瞪着将军,“他的婚事你说办好了,我信你,跟我说仇严这个人有多么适合担当大业,一定能说服段情嫁给他,现在呢!逼他自杀就是你说服的方式?!”
将军欲伸手拉夫人,却被其一把甩开。
“夫人,这件事我需要再考虑考虑。”将军低声开口,“十八年来我一直对段情寄予厚望,也一直如此执行……”
这激怒了将军夫人,他直接打断将军。
“如果知道你会把段情弄成这副模样,我当初就不该听你的话,认为成为将军是段情最好的选择。”他吼出声,“你给我滚出去,滚!”
将军还想开口辩驳,他的夫人却直接将他推出病房,把门用力摔上。
赶走了对方,将军夫人立刻走到段情身边,查看他的情况。
“段夫人。”柏泽称呼他。
“段情情况怎么样?医生说了什么?”将军夫人坐在床边,关切地看向床上面色苍白的段情,“为什么还没醒?”
“失血性休克,伤到了手上的肌肉神经,如果修复不好,会影响手的正常使用。”
“没有生命危险吗?”
柏泽摇头:“没有。”
将军夫人舒了口气。
他垂眸看向段情缠了厚厚一层纱布的左手,眼眶泛红。
柏泽发现将军夫人与段情的模样有些相似,面庞瘦削,精致,并且安静。
夫人性格确实偏静,在一旁陪段情到深夜,问完了段情的情况后,就没再主动跟柏泽说过一句话。
他看上去很不好受,自责,懊悔,多种情绪来回在眼瞳翻涌。
敲门声响了无数次,是将军,但将军夫人并不理会。
段情也一直没醒。
柏泽的身体虽有修复,但并不允许他在情绪剧烈起伏后还熬夜。
他勉强撑到了半夜一点,胸口处的沉闷便逼着他趴在段情床边阖上眼帘。睡着的时候,他的手还覆在段情的手上,姿态亲昵。
可夫人知道,柏泽并非段情的结婚对象。
*
集中营不允许亲属久待,所以第二日将军就把段情挪到了帝国贵族医院,方便他们照看。
柏泽请假跟过去了。
他照顾段情一直到中午,在其他人都去用餐期间,柏泽看见对方的手指微微动了下。
“段情……”柏泽连忙叫他,盯着他的反应。
段情浓密的睫羽轻轻颤了颤,而后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睁开双眼。
柏泽苍白的唇角露出微笑。
段情转动双眼打量四周,仿佛是在分辨所处的位置是天堂还是地狱。
直到柏泽有些模糊的声音闯入耳畔,他才慢慢回过神。
这里是他生活的地方。
“身体难不难受,需要我帮你叫医生吗?”柏泽握住段情的手,声音温柔,“你睡了很久。”
“水。”段情干涩的咽喉发出沙哑的音节,他小幅度转头看向柏泽,重复,“想喝水……”
“好,我给你倒。”柏泽立刻起身,为他倒了杯温水,而后小心翼翼地将段情扶起,喂他喝下。
段情喝好后,柏泽放下杯子,却没松开扶着段情身躯的手。
他坐在床边,让对方伏靠在自己身上,“还有需要的吗?”
段情摇头。
柏泽语气心疼夹杂怜惜:“你开口,我一定帮你。为什么选择这种方式,不疼吗……”
段情缓缓闭上双眸,眼睫湿了。
突然觉得很委屈,但是他没说话。
“我跟那个omega没关系。”柏泽解释,他轻轻抚摸段情瘦削的背脊,嗓音温柔,“我在寝室,他恰好跑来问我课程问题。”
段情沉默。
柏泽笑了下:“我突然跟你说这些,是不是很突兀?”
他揉了揉段情的发丝:“没事,我把事情跟你说清楚。你跟仇严第一次见面那天,我之所以能及时赶去,是因为我跟着你们出来,不放心你与他独处。”
段情诧异地蹙眉。
“与你发生关系是我意料之外的事,可我当时并不像你一样失去理智。”柏泽将事情说得详细,“我感受到你的信息素,在清醒的状态下情难自制。我开始怀疑,或许我对你并非毫无兴趣。”
“可你心里还有秦煊。”柏泽叹息,“本该将确认对你的感情这事放在首位,可我偏偏选择了以最短的时间将秦煊从你心里剔除的方式。我在跟秦煊较量,也在跟你较量,像在玩游戏。”
“我不停地劝你做自己想做的事,因为猜测你或许喜欢的不是秦煊这个人,而是为了迎合你父亲才靠近军事才华出众的他。”柏泽嘴角溢出自嘲的笑,“俗称,洗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