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比之林秀川自然是矮了许多的,所以她不得不将手臂伸的长一些,将伞举的高一些,确保不碰到林秀川的头。
林秀川一看,让柳月这么个纤纤女子为自己撑伞,实在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就想从柳月手中接过伞去。谁知,柳月反应迅速,微微一偏,躲过了林秀川的手,微笑道:“能为公子撑伞是我的荣幸,还请公子给我这个机会。”
林秀川只得将手收回袖中,点头道:“有劳姑娘了。”
雪落在伞面上的声音细密又柔和,一路上两人再无交谈,林秀川此时也没有心情去看四周的景象,只是随着柳月一直往前走就是了。此时的他心绪烦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夜寒苏命人带他去的是什么地方?
碧泉玉池?
怎么听着像洗浴的地方?
洗……浴……
想到这个,林秀川脚步一顿,面色陡然一变,愈加苍白。他咬了咬牙,好一会儿,才缓缓平复下来,恍恍惚惚地跟着柳月继续前行。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柳月才停下脚步对林秀川柔声说:“公子,我们到了。”
闻言,林秀川这才抬头,然后借着雪色与廊下的灯笼,看到了面前的房屋,以及门上方悬挂的匾额,匾额上面是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碧泉玉池。
柳月收了伞竖立在墙边,然后推开门为他引路,“公子请随我来。”
林秀川点点头,紧跟柳月的脚步。
进了大门,柳月便引着林秀川往右边走去,推开一道门,走进了一个小房间,这房间里除了灯,空空如也。
大概是觉得气氛太过沉寂了,柳月一边走一边轻声说:“过了这道石门就是了。”
说完,柳月伸手一推,石门缓缓打开。
门刚一开,就感觉到一股潮湿的热气迎面扑来,还能听见哗哗的流水声。
柳月笑着指了指前方正蒸腾着氤氲雾气的池子说:“这热泉里面加了不少珍贵药材,最是能舒经活血,公子一路辛苦,先泡泡泉水解解乏,我去为公子取换洗衣物,还请公子稍待。”
泡温泉吗?
想起夜寒苏的话,林秀川握了握拳,复又缓缓松开,半晌才道了句:“有劳。”
柳月笑着福了福身,转身离去。
骤然从冰天雪地来到这潮湿温暖的地方,林秀川还真是有些恍惚,似乎自己从凌云门来到这雪月教只是一个他自己想象出来的梦。
定定地站了一会儿,林秀川这才抬眼四处打量一番。房间正中央是一个方形的池子,最里面有两尊奇异的兽类石雕,之所以奇异,是因为雕刻的石兽是鱼身鸟翼。石兽大张着嘴,温热的水流自石兽口中吐出,直入池中。除此之外,池边还放置着一个软榻,以及一架雪中寒梅图案的屏风。
林秀川背靠着池壁,泡在温热的泉水中,盯着水面模糊的倒影,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他不想看到自己的模样,那样的自己太过狼狈,太过陌生,他不想看见,他想躲避。于是,他身体缓缓下滑,直到水没过他乌黑的发顶。
温热的泉水本该驱散他的寒冷,洗去他的疲乏,可是林秀川却觉得自己冷到了骨子里,冷到他忍不住发颤。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林秀川才从水里浮现出来。刚出水面,就听柳月的声音在外间响起。
“公子,我把衣服放在边上了。”
“嗯,好。”
匆匆洗完,穿上衣服,林秀川这才走了出去。
柳月一直在外间候着,见林秀川出来,不禁有些惊讶。
之前,林秀川一身白衣,脸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显得憔悴又沧桑。
而此刻,他换上了一身蓝色衣衫,长身玉立,整个人显得生动又俊逸,加上刚泡完温泉,脸上还带着薄红,虽然瘦削,但依然难掩其俊秀出尘的风姿,与之前判若两人。
柳月看了看搭在自己臂弯处的狐裘披风,心想:难怪教主这么舍得!
“外面风大,我给公子披上。”柳月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狐裘披风展开,给林秀川披上。
林秀川点了点头,道了谢,这才跟着柳月走了出去。
清规庭离温泉池还挺近的,不一会儿就到了。可是林秀川却希望这条路能长一些,再长一些……
柳月将林秀川带到清规庭大门口,给他指了指里面亮着灯的房间,然后悄然离去。接下来的路,就只有林秀川独自前行了。
屋里的人大概是听了动静,林秀川还没走几步,门就开了。
夜寒苏对他遥遥一笑,然后出了门,大步来到他面前,不见外似的牵起了他的手,拉着他往屋里走去。
夜寒苏的手很暖,可林秀川很不自在,他想挣脱开来,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这无谓的抵抗,任由他牵着进了屋。
屋子很大,灯火通明,夜寒苏亲手给林秀川解下了狐裘披风,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摸着下巴总结道:“真好看。”
林秀川站在原地,垂着眼眸,没有说话,只抿了抿淡色的嘴唇。
夜寒苏欣赏了半晌,忽而缓缓抬手,扶着林秀川的双肩,缓缓靠近……
感觉到夜寒苏的气息向自己逼近,林秀川本就不安的心更加慌乱,身体紧绷,双手紧握,只是还不等他做出反应,就感觉唇角被什么温软的东西触碰了一下。
林秀川浑身一僵,呆住了……
他从没和人这么亲密过。
夜寒苏偏头审视着林秀川这番呆愣愣的模样,心情莫名的好。于是他双手顺着肩膀下滑,慢慢揉开林秀川紧握成拳的双手。
“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夜寒苏轻笑着,仔细揉捏着一根根手指。
林秀川手指细瘦,指甲修的圆润齐整,看着很是赏心悦目。只是右手的掌心和虎口处却生了一层茧子,想必是常年握剑而生。
夜寒苏揉捏到林秀川手心的时候,却清晰感觉到他手心里濡湿一片,竟全是冷汗。夜寒苏不甚在意的拿自己的衣袖给林秀川擦拭着手心,不过他突然觉得林秀川的手太凉了,忍不住微蹙了下眉。
就算天气寒冷,也不该冰成这样,刚泡完温泉,一路上又是狐裘加身,路程也不算远,不该这样冷的。
夜寒苏觉得自己掌中的手就像两坨冰块,似乎无论他怎么捂都暖不起来,这让夜寒苏的眉头又皱紧了些。
他暗自思忖着,是不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想到这个可能,夜寒苏一把扣住了林秀川的脉门。
谁知,林秀川被他这个动作惊的都快跳起来了,剧烈挣扎起来,想要摆脱夜寒苏的钳制。但是,现在的他哪是夜寒苏的对手?
夜寒苏扣住林秀川的手腕,指腹刚按在他的脉门之上就倏然变了脸色,加上林秀川奋力挣扎的动作,成功激怒了夜寒苏。
夜寒苏的脸色瞬间冰冷起来,本就凌厉的双眸瞬间升腾起怒火,他手上不自觉的加大力道,抓起林秀川的手腕,失声怒吼道:“你的内力呢?你的内力哪儿去了?”
对于一个习武之人来说,没有了内力,那就是个废人了。现在的林秀川身上,感觉不到丝毫内力。
夜寒苏此刻就像一头暴怒的野兽,目露凶狠,死死盯着林秀川,仿佛要吃人一般。
林秀川的手腕已被捏的泛出青紫之色,他忍不住皱眉,却没有回答。
林秀川淡淡的反应让夜寒苏怒火更盛,他怒到极处,竟一把将林秀川摔了出去。林秀川脚下踉跄,身形不稳,直接扑到了桌面上,桌子上的杯盏瞬时落地,摔了个粉碎。
夜寒苏眼中怒火愈演愈烈,他死死盯着林秀川,看他撑着桌沿慢慢转过身来,怒极反而大笑起来,“哈哈哈……”
然后伸手一指林秀川道:“好,好,好一个林秀川……你还真是情深义重的很呐,为了他,散尽了自己全部内力,为了他,你连自己都可以毫不犹豫的出卖,你可真能耐,真伟大,我都忍不住被你感动了啊,好,真是好。”
夜寒苏此时的笑声十分阴冷,让人毛骨悚然。
林秀川听着他说出的话,没吭声,只是抿着唇垂下了眼帘。
他没有那么伟大,他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凌华死在自己面前。
见林秀川这副低眉顺目的模样,夜寒苏简直忍无可忍,他冲过去一把握住林秀川的双肩,用力摇晃着,双目赤红的盯着对方的眼睛,“你说,如果能一命换一命,你是不是就换了?啊?说话啊……”
林秀川被他晃的头晕,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大反应?但是对于夜寒苏刚才的问题,他没有回答,只是撇开了视线,算是默认。
夜寒苏觉得自己的心口有一团火在燃烧,理智都快被烧成灰烬了。
林秀川不顾一切为凌华的行为,以及对自己淡漠的反应,都让夜寒苏生气,愤怒,甚至还有浓烈到化不开的嫉妒。
是的,他嫉妒,深深地嫉妒,嫉妒一个人为另一个人赴汤蹈火,并且心甘情愿。
看着林秀川此刻有些狼狈的模样,夜寒苏的心里简直翻江倒海,他又急又恨,又惊又怒,滔天怒意急需找到一个发泄的出口。
于是,他忍不住抬起了手掌,恨恨地拍向了林秀川……
第三章 放过
面对暴怒的夜寒苏,林秀川反而很平静,反正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被一掌拍死罢了,没什么可怕的。
可是,他却错估了夜寒苏的心思。
凌厉的掌风直直袭向林秀川的面门,眼看着就要落到实处,林秀川缓缓闭上了眼睛,甚至是松了口气,就像解脱了一般。
这样也好,就这样吧……他想。
但是,林秀川没等到夜寒苏的手掌,而是等到了“轰——”地一声巨响。
夜寒苏看到林秀川闭上眼睛的时候,掌风急转,一掌拍在了身侧的红木桌子上。可怜的桌子遭受无妄之灾,顿时四分五裂,身首异处。
夜寒苏胸膛剧烈起伏,他冷冷道:“以为我会杀你?不,我想到了更好的方法。”
说完,夜寒苏一把揽过林秀川细瘦的腰身,另一只手扣在他的后脑上,狠狠吻上了那苍白的唇。
林秀川一慌,不及反应,就只觉得唇间一痛,然后就尝到了自己血的味道,是夜寒苏突然袭来时磕破了他的唇瓣。林秀川慌乱地用力挣扎,想推开禁锢着自己腰身的手,但是他越挣扎,那只手就收的越紧,几乎勒的他喘不过气来。
弥漫开来的血腥味似乎让夜寒苏更加肆无忌惮,林秀川心头却蒙上了恐惧。
忽然,夜寒苏手上一个用力,竟就这样将林秀川抱了起来,然后几个箭步冲到床边,将人狠狠丢在床上。
林秀川的眼中满是惊恐,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但是瘦弱又失去了内力的他,根本不是夜寒苏的对手,几乎瞬间就被镇压。
“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就算‘黑灵芝’已经到了凌云门,治好了他,我也能轻而易举杀了他,你说呢?”夜寒苏语气冰冷,眯眼看着眼前的人。
林秀川闻言,挣扎的动作一顿,然后他缓缓软下了身体,不再动弹。
夜寒苏说的没错,就算凌华无事了,夜寒苏若真想杀他,绝对办得到。
林秀川就像认命了一般偏过了头,闭上眼睛。
他妥协了。
他不反抗,不挣扎,也不迎合,就这样任夜寒苏为所欲为。
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夜寒苏就已经停下了。
因为他下意识去摸林秀川的脸,却触手一片濡湿冰凉。
他微怔,终于找回了丢失的理智。
是泪,是林秀川的眼泪,这个看起来坚强又无畏的人,竟然在流泪。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的,是要多委屈难过才会抑制不住流下泪来?
暖色的灯火将房间照的明亮,夜寒苏看着身下的人,双眸紧闭,下唇被自己咬出血痕,白若宣纸的脸上都是泪痕,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水,衣衫凌乱。
夜寒苏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又酸又疼。
林秀川不该是这个样子的,不该是这样颓然脆弱的,他应该笑若春风,明朗如月,恣意飞扬。
夜寒苏的眼中已经没了丁点儿怒意,只剩下无边的温柔。他叹了口气,轻轻俯身,吻了吻林秀川的眼睛,然后伸手替他拭去泪水,一把将人抱进了自己怀里。
林秀川没吭声,只是闭着眼睛,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
许久,夜寒苏才将人放倒在床上,然后拉过被子给林秀川盖上,自己则转身离开了房间。
脚步声渐远,林秀川这才睁开了眼,刚一睁眼,两行泪就跌落在了枕侧。
他觉得屈辱,觉得悲哀,可是,他别无选择。不知道夜寒苏为什么会放过自己,但是他觉得自己躲得过一时,却是躲不过一世的,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想,此后他就回不去凌云门了。
他清楚的很。
跋山涉水,风雪加身,又经过这一系列事情,林秀川的精神和身体早就是强弩之末了,现在更是到达了极限,于是他屈服于困倦和疲惫,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夜寒苏端着一盆热水进来,发现林秀川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都没挪动一下。他放下水盆,拧了个热布巾,然后坐在床边,轻轻地给林秀川擦脸。擦完了脸,他也宽衣上床,把人抱在怀里,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一阵敲门声将夜寒苏自美梦中拖了出来。他睁开眼,首先看到的就是林秀川带着红晕的脸颊,只是眉头紧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