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业一天多,他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一会打电话给昆明花材供应商订购鲜花,一会登商户薇信确认顾客预定的花束订单。还要打扫卫生、整理冰柜……一直忙到八点多。
荼罗之前凑过来打算给他帮忙,司子濯摆手说不用。
“一点小事情,我自己很快就弄完了。”
它只好半倚花坊沙发上,没骨头似的慵懒蜷起身子,两条大长腿在狭窄的店面内有些无处安放。
司子濯怕“他”无聊,回完客户消息便把ipad拿过来,给“他”玩。
“你看看,要不看视频还是玩会游戏。”
荼罗第一次接触现代智能平板,感觉十分新奇。
只是它不怎么会用。它叫来胥正豪,施了个法术隔绝声音,这样司子濯就听不见他们说话了。
在胥正豪的指导下,曼陀罗花很快就领悟了互联网冲浪的奥妙,并沉迷其中。
过了一会,司子濯听到电视剧播放的声音。
他凝神细听,发现“他”居然在看老版《白蛇许仙传》,不禁失笑。
再一次,他觉得他的小男友可爱。
“你晚上回去吗?”他问荼罗。
说这话时司子濯难免羞涩。因为都是成年人了,过夜邀请意味着什么,彼此都心照不宣。
荼罗说:“不了。”
司子濯闻言有些失落,小声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么晚了,我怕你回去不方便。”
“我知道,我也没别的意思。”荼罗将视线从平板屏幕上抬起来,落在他脸上,语气意味深长:“我只是担心我今天也留下来,你明天会下不了床。”
司子濯脸色果然唰地一下通红起来。像番茄。
“那,那我们什么时候下次见面?”
荼罗:“都行。等你有空。”
司子濯立即道:“那后天?”
荼罗:“嗯。”
话音刚落下,门外传来熟悉风铃声。
“有脏东西进来了。”胥正豪说。
荼罗也皱起眉。看来院门外的驱鬼黄符失效了。这么脏的东西,居然也能混进来。
伴随一阵嗖嗖阴风,一道诡谲的红衣瘦小身影踏了进来。她的走路姿势很奇怪,一瘸一拐的、鞋子上也带着斑驳泥点血渍,沾染在实木地板上,留下深红黑污痕迹。
当然正常人类是看不到她的。他们假如看见地板上凭空出现一个接一个的脚印,大概会吓得尖叫,夺门而逃。司子濯因为看不见,很安静地坐在那里折着花枝。
听到动静,他起身道了句:“欢迎光临,想买什么花?”
女人幽幽道:“我想买一束伯利恒之星。”
“天鹅绒是么?”司子濯拄着拐杖摸索走向花柜,问:“您要送人还是自留?送人的话我建议包一整束,我给你加一些桔梗和银叶菊。”
女人说:“你帮我包一下吧,包好看点。”
司子濯:“行。”
在他包花期间,女人用畏惧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瞟了眼荼罗那边。见它没有驱赶自己的打算,这才稍稍挺直了背脊。她的面容已经血肉模糊,但看得出来,她很年轻,且颇有几分姿色。
胥正豪感叹:“她一定是跳楼死的。”
荼罗:“你又知道了?”
胥正豪指着她的双腿和后脑勺,“你看,正常人死法这些地方不会都是血洞。她腿和手都折断了,应该是从高空坠落。”
荼罗不置可否。
胥正豪:“你就这样让她进来了,不怕她对司老板起坏心?”
荼罗:“无所谓。”
胥正豪心里默默补了句,反正你会出手是吧。
昏黄灯光下。
它静静地望着他。
荼罗明白自己不可能永远保护他。
它需要给他成长、去尝试体验灵异新世界的时间。
已经快到打烊时间了,这个点来买花的客人很少。
好几次,司子濯都是在这时间上收到假钞。因此今天他留了个心眼,特意提前问对方要怎么支付。
女人:“我给现金。”
说完递给他一张薄薄的纸钞。
这钞票太假了,都不需要放进验钞机,司子濯一摸就知道是冥币。
他表情微变,同时联想到了之前……
难不成,眼前的客人就是一只鬼?
司子濯有心想找荼罗商量,但眼下这个情况显然不太适合。
他又怕连累到“他”,左思右想下,还是壮着胆子试探道:“女士,我们这里不收这种钱。”
女人面色苍白,往后退了两步说:“抱歉…我不知道,我只能用这个钱。”
司子濯:“你怎么会到我店里来?”
他想是,既然鬼使用冥币,兴许也应该会有专门供鬼消费的商店吧。
女人说:“我听他们说,在鬼门与黄泉路的交界上有一家花店,在这里能买到最漂亮的花,而且可以与魔鬼交易,完成愿望……”
司子濯听得云里雾里,荼罗和胥正豪却同时无语。
八成是他们之前处理齐锦的事不知怎么的传出去了。
听女人说,这家一束集花店如今已在阴间走红。
不仅是她,今天过后,恐怕还会有源源不断的鬼客人找上门来。
司子濯:“……”
他现在才明白,自己到底招惹上了一个怎样的麻烦。
以往他虽也能听见那些鬼魅奇怪的声音,但因一直以来都以为是自己幻听有精神病,所以侥幸逃过一劫。
如今,怕是再避无可避。
“正、正豪,我该怎么办?”他小步挪移过去,捏住了对方的一片衣角。
尽管荼罗一直沉默,但他确信“他”能看见女人。
因为在客人走进店里时,他听见它呼吸急促了小半拍。
荼罗:“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处理?”
司子濯迟疑了片刻。
他明白“他”这样说,是想让自己独立思考。
也许正豪也没办法。
在此期间,红衣女人很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候。
尽管她身上还在往下滴着血,但她看起来却像一个很温柔无害的女人。
司子濯最终选择了一个最保险也稳妥的做法。
他把包好的花束递过去,道:“今天免费送你。不过,下次不要再来了。”
“谢谢。你是一个好人。”女人微笑着接过花束。
白绿色鲜艳绽放的花朵,更衬得她脸上僵硬的笑容无比诡异。
司子濯补充道:“叫你那些鬼,朋友什么的都不要来。要是天天给你们提供免费的花,我会破产的。”
“我知道。”女人说:“我会报答您的,花店老板。”
司子濯也没当回事。在他看来,鬼的话是当不了真的。
等女人离开后,他匆匆闭店,回到花坊内迫不及待地问荼罗:“你知道对不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来你已经做好准备了。”荼罗轻轻把玩着他柔软的头发。
司子濯:“你是不是觉得我接受不了,才一直不告诉我事实?没关系的,你说吧,我的承受能力没有那么脆弱。”
现在想来,也许他们的相遇就不是一场偶然。
是命中注定吗?他有些微微恍惚。
荼罗说:“你真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你一直以来并非幻听,而是天生的阴阳眼。你有通灵招魂的本领。但因为车祸,你失去了眼睛。所以到现在,你还能听见鬼的声音。”
大概是早就已经有过心理准备了,真正得知这件事时,司子濯比自己想象中要平静得多。
“那你呢,你是谁?”他问。
荼罗握住他的腰,将人带到自己腿上。
“我跟你一样可以看到鬼,我们是同类。”它重点强调着后半句。
司子濯松了口气,下意识说:“难怪我一靠近你,就很有一种熟悉的安全感。”
“是么。”
“是啊,我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有这种感觉了。”
如果可以亲眼看见对方了话,司子濯心想,自己肯定会对“他”一见钟情。
在遇到陀正豪之前,他从不相信这世间竟然存在如此强烈的宿命感。
荼罗冰凉的指尖拂过他空洞无神的琥珀色双眼,像在抚平一个人眉宇间的褶皱。它说:“这么漂亮的眼睛,看不见,多可惜。”
司子濯说:“没办法,有时候这可能就是命运吧。老天爷想让我当个瞎子。凡事有利有弊,这也避免了我看见鬼魂。”
荼罗:“那你想看见么?”
“如果我说不想,那肯定是假的。”司子濯说:“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盲人不想重见光明。”
荼罗:“即便你在看见这个世界的同时,你也会看见鬼,你也愿意?”
司子濯重重点了下头。
他从前的人生愿望,就是能够亲眼看一看,自己养的那株曼陀罗花。
他好奇,它的紫,是什么色调?它的模样,真像大家描述中那样绝美妖肆吗?
它是他无数个幻想中的魂牵梦绕。
人总是贪婪的,想要更多、更好。就像他一开始只想拥有它,让它健健康康,平安长大,后来却想亲眼一睹荼罗的美丽。
而现在,他想看见的,变得更多了。
“我能摸摸你的脸吗?”他问。司子濯很想知道“他”长什么模样。
荼罗说:“你摸呗。下次不用征询我的意见。”
“我是属于你的。”它低沉地说。
他闭着眼,颤抖手抬起来摸索着触碰“他”的脸。
从棱角分明的下巴,柔软潮湿的唇瓣,挺翘笔直的鼻梁,深陷的眼窝,高挺梁括的额骨,刺刺茬手的发梢……只是触碰,司子濯便知道,“他”有一张很好看的脸。
他不由得开始自卑。
(审核看清楚,这里就摸一下脸你锁我这么多次?)
它注视着他。
司子濯又闻到了那股馥郁幽暗的曼陀罗花香,飘向他。夹杂着森林中木质的甘烟香味,令他眩晕、沉沦。
在视野浓稠的黑暗中,有一束微光照进了他的世界。
就像一团火,奔向下着雨的森林。
恍惚间,他听见对方道:“如果我说,我可以让你恢复视力,你最想看见什么?”
你。我想看见你。司子濯在心中毫不犹豫地呼喊。
作者有话要说:
22 植物园
22
但可能是害羞, 司子濯没好意思直接说出这话。
“我想看一下,我在院子里栽种的花。”他说。
“哦?”荼罗挑眉,慢悠悠道:“你好像很喜欢这个花。”
司子濯:“它是我亲手种下的, 陪伴我一年多了, 对我来说有很深的意义。”
荼罗:“那你的狗呢?它陪伴你的时间更久吧。你不想看看它么?”
“想啊。”司子濯说:“不过你刚才问的是我最先见到的东西嘛。我最想见到的应该就是外面院子的那株曼陀罗花,还有我姐姐的孩子。他叫可儿, 是个很可爱的小男孩。”
以及你。他在心中无声地说道。
“原来是这样。”荼罗若有所思, 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狭促的笑意, “不过,我还以为你会想见到我呢。”
“想!我也想的。”司子濯立刻道。
荼罗拖长了语调,“哦~原来我在你心里还比不过一株花。”
它在扮演着一个正常吃醋的人类男友。
就连胥正豪听到, 也不禁在心中暗感叹曼陀罗花伪装术的高明。
司子濯一时间有些无措。
“不是…”他抿了下唇, 认真地说:“你和那株花是不同的。你说我的男友,它是我饲养的植物。我不能说哪个对我而言更重要,但在我心目中,你们都是我视作家人的存在。”
胥正豪心说,这真是一个完美的答案。谁也不得罪。
当然此时的司子濯肯定还不知道自己精心饲养的植物和他的男友就是同一个东西。
果然, 荼罗闻言也没再说什么。
它闲庭风雅地站在那里, 整株花都散发着愉悦气息。
胥正豪猜测它心中此刻可能在暗爽。
“你晚上留下来嘛?”司子濯再次挽留。
“不了。”荼罗说。
司子濯只好把它送到路口, 给它塞了一百块钱:“那你打个车回去。路上小心, 到家了给我发消息。”
这次荼罗没要他的钱。
“不用了。”它转身, 朝他笑了笑说, “明天见。”
司子濯:“明天见。”
有这么一刻,司子濯觉得明天见是他听过最动听的情话。
他站在原地, 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 才拄着拐杖转身回到了花店。
当然, 他并不知道荼罗并没有走远。
等他离开后,它去附近火葬场兜了一圈,饱餐一顿后才慢悠悠地回到院子里的本体,静静地徜徉着月光陪伴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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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哪位作家说,一个人在幸福时是藏不住的。
司子濯现在就是这样。
第二天,荼罗准时到花店门口,带他去植物园约会。
司子濯手忙脚乱地准备了很多东西。驱蚊液、野餐垫、几朵洋雏菊,一些他用饭盒打包切好的水果吃食……一共装了两大袋。
荼罗上前帮他拎东西。他只用牵着狗,回头朝店里两名兼职生挥了挥手:“我先走了,晚点回来。你们中午要吃什么自己点外卖,我给报销。”
“好耶!”李虎高兴道。
叶倩倩目送两人离去,感慨:“司老板这是坠入爱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