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最后一个偷渡者也挤进船舱,艾萨克才提着行李箱走上船。
江麟两手抄在上衣口袋里,跟了过去。
胖老板当然不敢让艾萨克跟那些偷渡客挤在一个船舱。
在底层船舱上层,有单独的小房间,供船长和船员们休息、吃饭,所以他让艾萨克和江麟在小房间里呆着。
江麟闲不住,走到拥挤的底层船舱看了看,被他扶过一把的小女孩跑过来,笑盈盈地叫他哥哥,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糖塞进他手里。
底层船舱传来闹哄哄的声音,船才刚刚开动,偷渡客们不免有些兴奋,正三五成群地说话。
胖老板的脸色不太好看,从船长室走到船舱,朝偷渡客们嚷嚷吓唬了一通,让他们都闭上嘴。
底层船舱里消停了。
过了一小会,江麟从底层船舱上来,回到小房间。
小房间里很安静。
灯光昏暗,江麟坐在艾萨克对面的椅子上,垂眸不语,目光的焦距不知落在哪里。
自从车站离开后,艾萨克的话就少了,那种蠢蠢欲动老想挑衅江麟的势态消失,眼中闪动着另一种奇异的光。
咔哒。
艾萨克将大箱子放平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江麟抬眸看去,只见一面装着满满当当的塑胶小瓶,另一面是卡在缓冲物里的枪支零件。而他们的任务关键N-184这幅油画,被卷成细细的一卷塞在夹层里。
艾萨克丝毫没有避讳,当着江麟的面,迅速将枪组装完毕。
然后将油画从夹层中抽出。
“艾萨克,你干什么?”江麟警惕起来。
艾萨克一手握着枪,一手握着油画,朝江麟挑眉道:“卫渊,你以为我让下面这么多人上船干什么的?”
结合他的动作,这句话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江麟登时心底一沉,“你不是说这样的好事要留给江海市?”
“怎么?你怕去了江海市会被起源的走狗抓住?”江麟故意用话激他,“怕压根待不了几小时,就得被追着逃回乌灵?怕无法在江海市完成任务?”
“呵,今早倒是把话说得漂亮,说我是丧家之犬不敢去江海市。”
江麟盯着他的瞳孔,缓缓道,“结果,临到跟前怕的人却是你。”
被冷嘲热讽了一通,艾萨克冷笑起来:“不要担心,江海市我一定会去,只不过下午看到一个好消息,不想在任务上耽误那么多时间罢了。”
“船上时间充足,又有现成的一批人用,我决定现在就开始执行任务。”他靠近江麟,枪口抵住了江麟的胸膛,“你有什么异议吗?卫、渊。”
江麟抬手握住枪管,“艾萨克,原来你的枪不仅会指着无辜平民,还会指着同伴吗?”
“哦,没有威胁你的意思,这枪连保险都没开。”艾萨克话是这么说,但枪口却没有挪开,“说起来,你同情怜悯他们?”
江麟与他对视,面沉如水。
艾萨克像是看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哈哈,你竟然真的不想让他们送死,为什么?你压根不认识他们吧?他们这种人满世界都是,和乌灵市的江海市的没有区别,你同情得过来吗?”
“你现在可是时空教团的人,时空之主可没有教导我们同情怜悯。”
艾萨克接着说,“如果你一直抱有这种心态,你迟早会疯,而你疯了以后会作为收容中心的测试者,你的一切将分毫不剩地献给教团。”
江麟无动于衷:“你说完了吗?”
艾萨克握着枪的手垂下来,与江麟拉开距离。
江麟面无表情:“你说完了,我就要开始说了。”
“哦?”艾萨克敷衍了一声,没有看他,从小房间里搜寻出两颗长钉,正要将油画展开钉在墙面上,“你要说什么?”
“这样真的有意思吗?让一群手无寸铁的落魄偷渡客,一个接着一个挤在你脚下的船舱里自杀,你觉得很有成就感?”
借助【言灵·心理暗示】的力量,从双唇吐出的每一个音节,落在艾萨克耳中都充满了蛊惑的力量。
“虽然是有150次收集,但这样的机会不多吧。不是靠枪支武力,而是从心灵层面彻底击毁一个人,哪怕最坚强、最快乐的人也会因此陷入绝望悲伤,自己步入死亡——这样的机会,你确定要浪费在一群毫无价值的底层人上吗?”
江麟站起身,走到他身侧,手指按在将要展开的画卷上:“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那些一帆风顺的人,那些从未尝过生活苦楚的人,感受到来自灵魂的绝望,走向毁灭的深渊——这难道不更令人愉悦吗?”
“而你为了节约时间,就让这种愉悦缩减三分之一,真的值得吗?不,这完全不值得。”
艾萨克的瞳孔微微放大,脸颊浮现出一丝红晕,沙哑的嗓音染上浓浓的兴奋:“对!你说的对!”
江麟的嘴唇已经毫无血色,半天内连续使用异能,近乎抽空了他的精神海,即使在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
但他还在继续说:“所以,现在将N-184收起来,让我们看看抵达江海市后,去哪栋高级大楼最合适。”
“卫渊,你有点意思。”艾萨克眸光闪烁,“很不错。”
江麟的精神匮乏已经到了极点,不得不结束异能。
他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没站住,按在画卷上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用手背抵住墙,低头深深吸一口气。
艾萨克从那种令他目眩神迷的兴奋中清醒过来,注意到江麟的脸色:“卫渊?”
江麟右手里还握着画卷,后退了几步,瘫坐到椅子上,左手捂住脸,“晕船,反应有点严重。”
“啧。”艾萨克的好脸色消失了,“真麻烦。”
江麟整个人陷入躺椅里,仰着脸,将头靠着椅背,尽量让自己舒服一点。
他头晕得厉害,但嘴上还不忘说:“要不是你非要坐船,我现在会受这个罪?坐跨车列车,我们现在已经到江海市郊了,正好趁夜进市区。”
艾萨克没有就这个事跟江麟争辩下去,他走到江麟面前,伸出手:“N-184给我。”
“嗯?”江麟捂住脸的左手放下来,垂眸一看,发现画卷被自己牢牢握在手里,因为攥得太紧已经出现了褶皱。
艾萨克的手掌就在跟前,但他……竟然不太想将画卷交出去。
他的犹豫引起了艾萨克的不满,艾萨克加重了语气:“给我。”
江麟握着画卷往前递,空悬在艾萨克的手掌上方,正要松开手时,忽然又握紧了,问:“艾萨克,你看过N-184吗?那个捂脸流泪的女人长什么样?”
“看过。”
艾萨克只当他是好奇,脑中闪过回忆画面,回答道:“没什么特别的,棕卷长发,穿着红色衬衫,左手摸着脸颊,右手捂着眼睛,指缝间能看到眼珠是绿色。”
江麟继续问:“我很好奇,如果它从人类的注视中获取能量,从而流出眼泪。这些水分子从哪来的,精神能量转变成现实物质吗?这是不是有点不合理?”
艾萨克嗤笑:“这谁知道,你跟异变物讲科学?怎么不跟时空之主讲科学呢?”
他手掌上抬,握住了画卷,但江麟还没有松开。
“卫渊,你什么意思?”
江麟苍白的脸露出一点迷惑的表情:“我好像,有点,想打开看看它。”
艾萨克的脸色阴沉:“你想打开看?你想送死吗?”
“我当然不想送死。”江麟呼了口气,手掌陡然松开画卷,整个人倒回躺椅里,喃喃道:“我大概是晕迷糊了。”
艾萨克将画卷重新塞到箱子夹层里,抬眼看过去,只见对方侧过身,蜷缩身子,双眼紧闭,似乎是想睡觉的模样。
“真没用。”他低骂一句。
不知过了多久,江麟睁开了双眼。
他的精神仍旧疲倦,但睡眠无法缓解这种掏空的倦怠感。
他感到一种难以描述的渴望,非要比喻的话,就像饥饿时对食物的本能渴望。
他的意识海感觉到了饥饿,睡眠像是一粒一粒米地供给着,而来自灵魂的嗅觉却敏锐地闻到了大餐的香味。
江麟扫了眼小房间,没人,艾萨克不知去哪了。
而行李箱还放在原地。
江麟没??犹豫,起???,两步走过去。
啪嗒。
他打开了行李箱,将夹层里的油画卷抽了出来。
之前他说错了。
不是有点——而是非常
他现在非常想打开看看它。
第22章 时空教团
油画慢慢展开,画上的女人随之显露。
从红色的衣摆往上,垂落在胸前的金棕色卷发,再到白腻腻的脖子,最后是被手遮挡的脸部。
注视着她的人眼瞳乌黑,暗沉沉的,没有一丝亮光。
那双眼定定地看着画中的女人,神态专注到了可怕的地步。
确实可怕。
已经能量满溢的异变物活化程度非常高,N-184本能地感受到了危险,她的感染源核在看不见的维度开始溢散过去。
但这是自投罗网,等她发现赋予她活性之灵的源核能量正在加速流逝时,已经迟了。
一切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
在江麟看来,他只是没忍住欲望展开了画卷,非常迅速地看了几秒。
只见画中女人非但没有流泪,而且变换了动作。
她遮住双眼的手掌下移,双手交叠捂住了嘴,显露的双眼瞪得很大,表情惊恐到了极点。
仿佛见到了极为惊悚离奇的画面。
然后快要瞪出眼眶的绿色眼睛沁出了两滴血泪。
江麟:“……”
刷地卷好油画,塞回行李箱夹层,关紧箱子。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江麟在小房间里来回踱步,试图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那种精神耗尽的疲倦一扫而空,他现在还有点意犹未尽的亢奋感。
但他已经没有想去看油画的渴望了,现在回想起油画的内容,仿佛它只是饱食大餐后的盘底残渣,令人索然无味,不想再动一下。
……所以,为什么他完全没有悲伤感?这画确实有点惊悚,但不至于让人看了想自杀吧?
江麟心满意足之余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这时艾萨克推门进来,端着一盘切块三明治放在桌上。
他仔细瞧了瞧江麟,见对方的脸色很好,整个人恢复成生气勃勃的模样,不由问:“卫渊,你不晕船了?”
江麟现在感觉精神饱满,心情愉悦,如果不是在艾萨克面前,甚至想哼着小曲来两个小蛋挞。
“不晕了,我适应得很快。”江麟伸手去拿三明治,边吃边问:“现在到哪了?还有多久到江海市?”
艾萨克点出光屏看了看航线,“刚过三江市海域,底舱的人都走干净了。不出意外,天亮前能抵达江海市海域。”
江麟有点惊讶:“这么快?”
这会艾萨克已经从先前的心理暗示影响中脱离出来,他倒是没想到是异能的效果,只是认为江麟针对他的脾性巧舌如簧。
“这破船现在用最高马力开,既然不用那批偷渡客,那就尽快赶到江海市。我已经迫不及待了,卫渊,你也是吧?”
江麟:“没错没错。”
“……”艾萨克有些狐疑地盯着他:“卫渊,你——”的心情怎么看起来这么好?
“我什么?”江麟和颜悦色,“说起来,艾萨克你连着通宵两夜了,现在不睡一会吗?抵达江海市后万一因为精神不济被抓,我可是会自己逃跑的。”
闻言艾萨克冷笑:“我会被抓?笑话!”
说着他一把抓起江麟的衣领,凶横地说:“你认为我被抓了,你能跑得掉?你敢自己逃跑,我先杀了你!”
江麟举手投降:“好好好,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艾萨克恶狠狠地磨了磨牙,将人松开了。
被这样威胁,江麟看起来既不生气也不害怕,姿态松弛地坐回躺椅里,悠哉地吃着三明治。
艾萨克看了他一会儿,挪开视线。
卫渊说的有点道理,他确实需要休息一会。
艾萨克这样想着,便将角落的折叠床撑开,贴墙放好,平躺上去。
片刻后,江麟的耳尖动了动,听见非常轻微又绵长的呼吸声。
他在躺椅里调整成更好入睡的姿势,也闭上了双眼。
*
江麟的意识在微微发着荧光的水中下坠。
很快坠落到水底,穿过那片波纹荡漾的水膜,来到另一层浓黑与猩红交织的水域。
他在这片意识海构成的水域中看到了梦境。
封闭的房间内亮如白昼,室内前后左右上下都是整面墙的镜面。
这是一个由镜子组成的牢笼。
艾萨克站在里面,每一个方向都倒映出无数个自己的影像。
他穿着白色修身的制服,赤脚空拳,额头鲜血淋漓,猩红的血液顺着硬挺的五官流至下颌,滴落在胸前,很快将纯白的衣襟染成鲜红。
砰!
艾萨克一拳打碎眼前整面墙的镜子,发着光的碎片哗啦啦地落了下来,露出一面新的镜墙。
砰砰砰!
艾萨克发了怒,将其他三面墙一一击碎,无数碎片向脚底镜面倾滑,堆积出令人寸步难行的尖锐地毯。
他踩在锋利的镜面碎片上,脚底鲜血涌出,留下一路血线。
艾萨克一步步退回到牢笼中央,环顾四周,新的镜墙清晰地倒映出无数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