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院区的大门,离家的真实感顺着背脊的脊骨往上爬,满月眼热鼻酸,但最终忍住了泪意。
回狮巴的时候因为天气原因飞机晚点了大半天,到达已经是凌晨,于是时间都在路程上折腾掉了,晚上没能睡多久。第二天就是剪彩仪式,戚崇衍起床准备出门了,小天鹅才刚睡过去一会儿,迷迷糊糊被爱人捞过去结了个早安吻,不得不撑起疲惫的眼皮——
“唔,几点了?就要走了?”他甚至没看清楚外面的天是不是亮着的。
戚崇衍亲吻他的额头:“你再睡一会儿,不着急。我要先走。八点半我给你打电话你再起。”
小天鹅回吻他:“那你注意安全呀。有事情打电话。”
戚崇衍走了之后他又睡了过去,八点半准时被通讯器的响声叫醒,戚崇衍已经在医疗中心大楼现场准备开始剪彩仪式,麦金利·狮巴顺利到达,意味着申尚赫成功转移进入了治疗室。
满月爬起来快速洗漱换好衣服,下楼和林克汇合,林克带着研究员团队已经在车上,他们九点准时从公寓出发前往医疗中心。
车上的浮动屏正在直播剪彩仪式,主持人进行了短暂的开幕致辞后,由麦金利·狮巴发表讲话,狮巴展示了老练的演讲技巧,全程脱稿,口若悬河。
镜头不时切到观礼席,大部分人满月都不认识,也有几个他在新年音乐会上见过的面孔,其中包括两名浊水董事会的高层,林克几乎立刻就叫出了对方的名字。戚崇衍没有在里面——这是他自己决定的,他现在不好高调地出现在公众视野里,于是决定干脆避开所有媒体。
车子按照规划的路线沿江边大道一路直行。《HTht○htTH》
这是个阴沉的春天的上午。在乱石堆砌的坑坑洼洼的江线上,乌烟次第升起。烟流自下一股一股向上爬,升到半空中几股自然的聚到一起,逐渐汇成巨大的云海般的浪潮,浪口卷着白花,张开黑漆漆的口器。黑的云压着黑的烟,黑的烟压着黑的江。
江滩上火光烁烁,是焚烧尸体的火堆。一户人家里有人死了,葬不起的,亲人或者邻居好友就把人运到江边焚烧,这在狮巴已经是最常见的丧葬处理方式。民间焚烧的处理方式,因为火温不够,遗体大多是烧不成灰的,剩下一具焦尸就沉入江里,有的甚至直接把尸体抛在江滩上,一天过后岸边往往横尸累累,散发着巨臭,蚊虫聚散在尸堆旁久久不能散去。
上午来江边的人已经不少,沿途能看到排着队伍运送尸体的板车。车夫在前面拉车,亲友在后方护送,一辆车同时要拉上好几具遗体,有时候车上的尸体叠得高了,用绳子也绑不牢,走到一半往下滑落,后方的亲属不断将尸体往回拉扯,前面后面都不轻松。
这一路板车间,偶尔出现一个妇人,一身褴褛,茕茕地走在路上,身上背着她的男人的遗体。她走得很慢,哼哧哼哧地直喘气,汗淌得脸上脖子背上都是湿的,不知道是一路走了多久,身上沉重的男人遗体压得她的腰直不起来,她两条细细的手臂从男人的大腿弯中间穿过去,像两条从筷子上绕过来的细面条。
九点四十分,他们顺利到达了医疗中心。前门正好进行到剪彩,现场掌声伴有雅乐。
麦金利·狮巴做主请的演奏队,长号高亢、饱满而壮丽,正适合这样庄重的场合,圆号和大号加入后使得整副谱子变得更加宏大。空中不时有彩带和礼炮爆炸的声响,如同面包里面夹着的胡桃果仁一样,增添了香气和一些必要的苦味。因为这必须是情感万千的一首曲子,既包含了人类在自然面前受到的苦难,还要描绘未来的希望和光明的图景。
从某种角度来说,其实前一个主题和后一个主题可以相互呼应和贯通,因为人类的苦难史也是希望史。他们重视苦难的时候,也意味着他们从来没有抛弃过希望。
满月下车后从电梯直达二楼的治疗室。他先去更衣间换衣服,穿戴好隔离服后直接从消毒通道进入治疗室。林克和另外几名助手已经做好准备等着他。透过崭新的、光亮的操作室落地镜他能看到申尚赫正躺在治疗舱里,有护士过来给他打扛冷冻剂。他的表情是兴奋而骄傲的。
“恭喜。”满月露出职业化的微笑:“今天是很重要的一天,对吗?”
申尚赫也露笑:“对我和你来说,应该都是。”
满月赞同他这个说法:“最后再和你确认一下,今天是5月11日,你现在在狮巴医疗中心治疗大楼2A治疗室,这是你第一次接受基因修复治疗。根据你个人的意愿,你选择了新版PPP2F53合成基因的治疗方案。方案已经通过融合性实验。治疗术时间预计在一个半小时,结束后到你醒来开始将有一个小时观察期。你完全理解了治疗方案的风险和过程,对吗?”
申尚赫点头表示知道,打了个哈欠:“祝我好运。”
麻醉在他身上已经起效了。护士将他推入治疗舱,合盖封舱,并示意满月仪器检查完成,准备工作结束,可以正式进入治疗了。
满月看了看时间,正好是十点半。
林克提醒他,外头的仪式已经进入后半段,准备迎接媒体入楼拍摄。他嗯了一声,注意力集中到了编辑系统上,合成基因的模拟图像已经形成,两条漂亮的发着亮光的螺旋链条相互缠绕,碱基一一配对,严密地扣合,整齐地顺着双螺旋链排列。
这是全新的合成基因,是根据戚崇衍的基因进行合成和测算的,实验室的融合性实验数据非常好,大大超出了满月的预计,银星最终决定同意在申尚赫身上开始临床实验。新基因含带了不少稀有密码子,测序程序上一片红光,在这片奇异的红光里,助理完成了最后的密码子优化。
林克站在操作台前,从操作室旁边的观察窗可以看到远处一些人影的移动。他知道是媒体在靠近治疗室,这比他预想中要更早一点,狮巴好像说十一点才结束仪式。
他稍微走了点神,耳朵里是人工智能机械平调的提示——
“测序分析完毕,覆盖已完成,引物Tm一致,即将进行方案生成。请不要中断操作或退出。”
他回过神来,测序程序上消退下去的红色字母已经全部变成黑色,标志着这段合成基因就可以正式投入实验了。在等待实验方案生成的间隙里,他做了几个深呼吸。
外头的人影移动得越来越靠近。因为操作室隔音效果太好,以至于他完全听不到声响,只能通过影子的移动来判断媒体拍摄的进程。
在第一架摄像机出现在观察窗的时候,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媒体的队伍比他想象中更庞大,光是摄像机就有十几架,长枪短炮似的不一会儿就架满了整扇观察窗。有现场记者选好站位后开始对着镜头进行采访录制,狮巴挑选好的公关人员配合他们进行实验的讲解。
像是这样被围观做治疗的情况对于一个资深的医疗从业者来说并不算稀奇,哪怕不是在实验室,而是在最基层的门诊部,也会设有给实习医生进行观察学习的手术室,主治在里面做手术,外头往往是大群的实习医生交流围观。这也是医院对实习医生进行培训和教学的一种独特的方式。
但被媒体这样包围对林克来说,也是少有的体验。
“果然,感觉还是不一样吧?”满月在他耳边嘀咕:“摄像机天然地就是有种奇怪的令人感到害怕的特质。反正我觉得我是永远不能习惯面对镜头的。会有种被凝视的恐惧感吧?”
林克本来还紧张的,被小天鹅嘟嘟囔囔的抱怨逗笑了:“别说你社交恐慌,哪怕我没有,这种阵势也会被吓到。”
“对吧?为什么一定要请那么多媒体?完全可以只邀请一家过来,其他的抄通稿就好了吧?”
“缺少气势?狮巴也要展示一下自己在媒体行业的关系能力啊。真是个爱出风头的老头子,都这把年纪了......”
两只天鹅你一言我一语地搭话,气氛显得很轻松,也有效地缓解了被媒体包围的尴尬和紧张。
助手开始准备稳定键,林克看了一眼操作台上的进度条,绿色的滑动带正填充到73%,预计完成时间还有1分41秒。流动的光效从左至右擦出一条流畅的细碎的白光,闪烁一下消失。
林克跟着眨了一下眼睛,像是被白光晃到了。
其实变故比他这个动作更早发生。
但等他注意到骚乱的时候已经晚了,操作室后方的门口突然打开。一个公关人员被打扮成摄影师的男人用钢笔抵着脖子,脸色吓得煞白,嘴里已经带哭腔——
“不要杀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杀我......”
林克这才瞥到观察窗外的场景,本来还在窗外的大部分媒体人员四散逃窜,但因为操作间的隔音效果很好,以至于他没有听到外头的任何声响。
公关人员应该是被突袭成为人质的,“摄影师”逼迫她用自己的权限打开了操作间的门。
林克的心跳快得要命,肾上腺素一下子飙升了上去。
“先谈。看他要什么。”满月冷静地说。
林克迈了一步上前,鼓起勇气望向对面的“摄影师”:“先生,这里是治疗室,我们在进行治疗术。你有什么问题,可以找狮巴家族的客服人员进行询问。”
“摄影师”的脸被太阳帽、墨镜和口罩遮得严严实实,看不清楚五官。他很高,体型健硕,一只胳膊像U型锁一样将怀里的公关人员死死扣在臂弯里,另一只抓着钢笔的手直对准了大动脉。他显得很冷静:“开里面那间的门,把那个盒子打开,我要申尚赫。申尚赫在里面吧?”
他说的“盒子”就是正在运行的治疗舱。舱体在治疗中中断打开,申尚赫会有性命危险。
林克做了个艰难的吞咽动作:“你可以等治疗结束后去病房探望。我们正在进行治疗,中途是不能开舱的。”
“摄影师”勒紧了他臂弯里的女人:“现在立刻开舱,不然我就杀了她。”他手里的钢笔往女人的脖子上扎。
女人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博士你救救我,求求你,我不能死,我家里还有孩子......”
林克觉得心跳的速度已经不能再快了。满月一边听,一边手里有条不紊地进行下一步操作。进度条这个时候已经走到百分之八十一。治疗室外狮巴的安保人员很快跟了进来,但在门口被“摄影师”的同伙堵住了。两方僵持不下。
“或者,能不能等我们现在操作治疗完成,再开舱?”林克强行命令自己冷静,“大概还需要......”
满月说:“一个小时”
林克重复道:“还需要一个小时就好。”
“摄影师”嗤笑:“你当我这儿是菜市场买菜?还能讨价还价?我没有功夫和你们玩游戏,现在立刻开舱,我数三声,这个女人的命要不要看你们。三——”
他怀里的女人紧闭着眼睛发出崩溃的哭声。
林克做了个艰难的吞咽动作,企图继续讲道理:“外面都是狮巴的雇佣兵,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今天走不出这里的......”
“二——”
林克不自觉地低头去看手边的那个开舱的操作按钮。他做了个深呼吸:“对不起,满月。”
满月甚至没来得及发出阻止的声音:“等......”
“一——”
林克的手已经碰到了开舱的操作按钮。
“我开了!我开了!”林克急切地说:“不要杀她。”
他身后的隔离室里,裹在蓝色柔光里的治疗舱一暗,光晕消失了,舱体发出轰隆的震响。在编辑系统不断发出警告的背景音里,舱门缓缓自动打开,滚滚白气汹涌而出。
作者有话说:
后天完结~
第64章 醒了!
隔离室云山雾罩。
治疗舱由一池仙气托起,露出重生的患者。
“摄影师”迫不及待地冲上前查看,他怀里还锁着那个可怜的公关人员,女人被他拽着头发,发出隐忍的哭叫。林克趁他进入了隔离间,给候在操作室门口的狮巴雇佣兵一个眼神,雇佣兵手随心动,抱枪动作一换,枪杆在手上甩出一百八十度打在堵门的敌人手上,对方素质本来就不够高,不妨被直接打掉了手里的枪,雇佣兵翘脚便将枪踢起来,另一只手捂住对方嘴巴,臂弯借力扣住人脸用力往反方向一拧,对方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被拧断了脖子。
林克眼疾手快一脚踢上了操作室的门,隔绝了外头雇佣兵反击的声响,以免惊扰“摄影师”,一旦对方发现同伴已经被雇佣兵解决,难保不会直接撕票。
“摄影师”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治疗舱里的人吸引了。
他几个跨步冲到了治疗舱前,这里面很冷,比冰库的温度还要低,患者浑身被隔离服严密地包裹着,脸上还有面罩。他一只手拿钢笔另一只手还拖着女公关,要打开隔离服很不方便,他只能指使怀里的女公关——
“你来,把外面的套子拉开!”
女公关哆哆嗦嗦,因为哭得太厉害,妆全花了,眼下两团湿重的黑色,女鬼似的。她手指都在发抖,好不容易站稳了,去拉隔离服,拉扣扯了半天都扯不下来。
“快点!”“摄影师”一边回头查看操作室的情况一边催促。
女公关吓得眼泪直掉:“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脱这个……呜……你不要杀我……”
她不是医务人员,不会操作隔离服是很正常的。“摄影师”不耐烦地发出啧声,所幸将手里的钢笔扔下,腾出一只手,自己去拉那件隔离服。